84 堕入彀中

第85章 第 84 章 堕入彀中

孫雲兒一時不曾答話, 麗貴嫔的一顆心墜了下去,幾乎以為眼前這女子施了魇鎮,幸好不過片刻孫雲兒就開口了, 說的話,仍叫人大吃一驚:

“容妃想是恨我恨極了,不惜以魇鎮之法來害我。”

麗貴嫔驚得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妹妹這話……可從何說起!”話音未落, 立刻又關懷起孫雲兒的安危來:“你沒事吧?”

她太過吃驚,以致于對孫雲兒又用起了從前的舊稱呼, 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連忙低頭掩口,然而一雙烏溜溜的杏仁眼還是不住眨巴着看向孫雲兒,半晌冒出一句:“容妃發瘋了麽!”

“她……”

孫雲兒還沒說什麽,麗貴嫔又問一句要緊的:“你可拿住證據了?”

這麽句話出來,便顯出了這些日子管宮務的好處,歷練着歷練着,從前說話都急得倒豆子一般的麗貴嫔,也知道拿人要拿贓了。

“證據……有一些, 可也不算實證。”孫雲兒稍一猶豫,還是決定對麗貴嫔說實話,“宣明宮要了些素緞、朱砂,還有些紅繩子,容妃向來奢華, 絕不會要什麽素緞,還有朱砂, 那東西也不是常人會領的。”

孫雲兒說沒有實證,倒不是诓人,就這麽幾樣東西, 确實拿不住容妃的把柄。

素緞和紅繩子,可以說是用來打賞宮人的,朱砂,亦可說是用來作畫的,這幾樣東西作證據,只怕站不住腳。

麗貴嫔低頭想一想,已經替孫雲兒想出個好法子來:“不如往宣明宮拿兩個宮女作證,有了人證,事情就能串起來了。”

法子是好法子,可是容妃素來心機深沉,治下又嚴,宣明宮的宮女,哪兒那麽容易反叛的。

麗貴嫔自個兒想想就搖了頭,擰着眉頭咬唇半天,也想不出個好主意來,喪氣地擡頭看向孫雲兒:“宸妃,你怎麽不發急啊?”

孫雲兒自然是不急的。

要說如今的孫雲兒,早已非吳下阿蒙,掌得宮務,好似在半空平白多了一雙眼睛,替她看着東六宮的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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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康嫔往宣明宮去挑動容妃的怒氣,再到容妃盛怒之下悄悄作下魇鎮的法子,一舉一動,早就在孫雲兒的嚴密監視之下了。

容妃從前是恨孫雲兒不服管教,如今是怕孫雲兒奪了自己的皇貴妃位,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魇鎮這出昏招,也就不足為奇了。

孫雲兒按着不發,倒不全是為了證據不全,而是顧念着太後和皇帝。

太後說到底也還算個心善人,平素待孫雲兒算不上頂看重,可也沒叫她吃虧過,這位老人家潛心禮佛,最畏懼鬼神之說,若是一時鬧出魇鎮的事來,只怕太後要過不安生。

更重要的,是皇帝。

皇帝對容妃,一向是懷着愧疚的。

孫雲兒還沒到愛屋及烏,以致于也去可憐容妃的地步,可是她不能不顧念皇帝的清譽。

明面上,皇帝和容妃的結合,是清流與皇權各取所需,可是容妃只是個女人,徐家與她,畢竟不是一回事,大凡說起這事,暗中總有一兩句“皇上究竟是要有些決斷的,這事無可厚非,只不過容妃實在可憐”。

若是孫雲兒下手逼得容妃太狠,只怕皇帝的“無可厚非”,就要變成“心狠手辣”了。

眼瞧着麗貴嫔還在為這事發愁,孫雲兒便出言打斷了她的神思:“這事說到底是容妃自己不修德,我先說給姐姐聽,不過是圖個有說法。”

這是要麗貴嫔替玉泉宮說話呢,麗貴嫔立時明白了過來:“宸妃娘娘這話,我已全然明白!他日容妃若是拿此時叨登,總有我給娘娘作證!”

聰明人之間說話,從來不必點透,孫雲兒已達到目的,便不再往深處說,轉頭說起南诏國進宮的紅珊瑚串:“那東西不合我的眼,姐姐向來愛紅,便給了姐姐戴去。”

一番恩威并施,麗貴嫔自然沒有不領情的,親自捧着個填漆嵌螺钿的盒子,慢慢出了玉泉宮。

出得宮來,便把盒子交在貼身宮女芙蓉手上:“要說這宸妃,可越來越叫人看不透啦。”

自家主子沒有子嗣,在宮裏便也少份顧忌,一向心直口快的,芙蓉聽了主子的話,便歪着頭開玩笑:“既是宸妃娘娘這樣厲害,娘娘就少和她來往。”

麗貴嫔噗嗤一笑:“我不是這意思。”

話說半截,麗貴嫔卻也沒有對芙蓉細細解釋下去。

從前的宸妃,是宮中一等一的恩寵,然而天真嬌憨,叫人憐愛卻不畏懼,如今的宸妃,卻已搖身一變,成了東六宮最有權勢、也最善權謀的人。

不過,麗貴嫔并不反感這樣的人。

從前寧福居士還做皇後時,是個懶散性子,下頭人拌嘴、吵架,她一概不管,以致于老實人總是受委屈,因此,寧福居士根本不算什麽明主。

而到了張貴妃掌權時,又精明太過了,把下頭人當小貓小雀似的拿捏着,時不時就扣份例、罰銀子,更不是善主。

至于惠妃或容妃之流,就連麗貴嫔這等不問事的,也不大瞧得上,這兩位,只會憑着資歷壓人,連“為人處事”四個字且都還沒學會呢。

再瞧如今的宸妃,雖然年輕,卻也有她的好處,知道敬着前輩,知道以德服人,這已經是很難得了。

麗貴嫔想着,轉頭吩咐芙蓉:“放些風聲出去,就說宣明宮,仿佛晚上鬧鬼。”

芙蓉應了一聲,看着長街盡頭,又犯起為難來:“了塵大師剛去過宣明宮,這話是不是不該說?”

長街盡頭,正是宣明宮的翠綠琉璃頂。

麗貴嫔以手遮住陽光,看了看宣明宮的方向,卻見有兩個人影走了出來,使勁眯眼看了看,領頭的那個,仿佛是個光頭。

這時節,宮裏正有一位高僧,正是宣明宮請來的了塵大師。

麗貴嫔心裏早轉了幾百個主意,再看看身後一條長巷子通往玉泉宮門口,心中倒犯起奇來:這個了塵在京城素有清名,任多少金銀財帛也打動不了他,怎麽這會子,急匆匆地往玉泉宮趕。

不過無論如何,都說明宸妃手段了得,連了塵這個世外高人都能使喚得動。

想到此處,麗貴嫔便又把聲音放得低沉些,更顯得認真地對芙蓉吩咐:“別管那些有的沒的,我吩咐自有我的道理,你照做就是。”

芙蓉也不是傻的,她知道東六宮容妃和宸妃兩尊大佛如今正打官司,方才那一問,不過是想推差事,可是眼瞧着了塵和尚目不斜視地往玉泉宮去,仿佛佛光都照在了玉泉宮,她還有什麽好怕的,一口應了自家主子的話。

了塵是得道高僧,自然是有修為的,路上遇見十數個美貌女子,連眼睛都沒斜,端端正正站在了玉泉宮門口。

孫雲兒聽見了塵有事來求見,還愣一愣神:“他來見我做什麽?”

了塵前次進宮,确實是孫雲兒使的手段,為的就是投了太後的喜好,更為了壓一壓容妃的氣焰。

容妃也沒叫孫雲兒失望,當衆露出了倨傲狷狂的一面,叫太後一下子就遠了她。

不過,事情了了,孫雲兒也就沒再如何,了塵到底是世外之人,她既不想打攪,也不便和一個僧人深交。

了塵進了殿,對着滿臉戒備的孫雲兒,遠遠就停下施禮:“施主。”

孫雲兒應了,虛虛還了一禮,撿起閑話敘了起來。

了塵能作高僧,自然不是簡單人物,談了幾句閑話,不露痕跡地把話題轉到了宮中的事上:“近來貧僧屢屢出入宮廷禁內,觀東六宮的祥瑞之氣中隐約有兇氣沖出,施主可千萬要留意。”

他雖是脫俗之人,卻也不是泥胎木偶,上次受了容妃的氣,已經是心中不悅,今日又在宣明宮偶然瞧見那魇鎮的人偶,自然要主持公道。

只不過,礙于沒有證據,不好明說,只好來點破這位宸妃娘娘,叫她自個兒查明去。

這機鋒打得叫人摸不着頭腦,連翹忍不住插嘴:“大師這是什麽意思?”

孫雲兒才和麗貴嫔說完魇鎮之事,自然能輕易想到這上頭去,可是平白無故地,了塵一個方外之人從哪裏知道宣明宮的秘事,入宮以來的警覺叫孫雲兒搖了頭:“有皇上龍氣庇佑,什麽兇氣壓得住,了塵大師不必擔憂。”

了塵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看上頭那位年輕的宸妃娘娘搖了頭,便沉默了下去。

他是方外之人,又怎麽能執着于仇恨呢,眼前這位宸妃顯然不是個靈透的,他又何必替人家操心?

于是了塵又念了兩句平安咒,便默默随着小太監退了出來。

連翹看着了塵的背影,對這位來去都古怪的大師滿肚子不解,想了片刻,終于想到了要緊處:“方才,了塵大師說的,是不是容妃魇鎮的事?他是怎麽知道的?”說罷不自覺地感嘆一句,“難道他真的已經得道了?”

孫雲兒對鬼神之說向來是不信的,聞言笑着搖頭:“怎麽會!”

不過電光火石間,孫雲兒立刻想到了:“八成是容妃在了塵大師面前露出什麽,被他瞧見了,這麽說,咱們得趕緊收網了,防着容妃這尾魚逃跑!”

幸好麗貴嫔辦事得力,白天才在玉泉宮帶了串紅珊瑚的珠子回去,晚上宮中就有了宣明宮鬧鬼的消息。

過了一夜,宣明宮鬧鬼的消息,仿佛更确實了些,甚至有幾個小宮女把鬼的模樣說得有鼻子有眼:“是個白衣裳的吊死鬼,舌頭拉得老長呢。”

火候已到,不必再等。

孫雲兒命連翹往尚衣局調了宣明宮領東西的記檔,又調了八個粗壯嬷嬷,發了腰牌,讓連翹往宣明宮去了。

宣明宮的大門被敲開時,墨風抖得好似篩糠一般,當着連翹,全沒有前輩大宮女的姿态,望了望後頭那幾個壯實的嬷嬷,吓得險些哭出聲來:“連翹妹妹,這幾位嬷嬷……你們這是做什麽呀?”

連翹覺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她不過是奉命來宣明宮問話,一個字還沒說呢,這墨風已經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般,叫人看不慣。

然而跟着孫雲兒辦事久了,連翹也知道些場面道理,笑着打個太極:“我是奉宸妃娘娘的命,來宣明宮問些話,這幾位嬷嬷,是為了防止宮女們暴起傷人,那全是為了容妃娘娘的安全着想,不為別的。”

話說得好聽,可是裏頭的道理誰都明白,這幾個嬷嬷,不是為了防止宮女們傷害容妃,而是防止容妃一言不合就自戕。

墨風這便明白,事情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她是徐家給的宮女,一路跟着容妃從潛邸上來的,從前有玉蘭在前頭做那只髒手,如今也輪着她自己了,她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可臉上還得把戲給演下去:“我們娘娘還卧床呢,連翹姑娘有事,還請輕着些。”

連翹險些氣得哼出來。

她是領了對牌來辦差事的,進門了一個多餘的字沒說,墨風已經以退為進,把宣明宮渲染得可憐巴巴了,仿佛顯得自家的宸妃娘娘多霸道似的。

連翹好容易忍住了心頭的氣,依着禮數問一聲:“容妃娘娘可醒着?引我去見禮吧。”

墨風聞言,輕輕啜泣一聲:“我們娘娘一直病着,昨日請了塵大師來念經,方覺得心中痛快了些,可是宮中又起了鬧鬼的消息,真是……”她說着,伸手挽住連翹的胳膊,推心置腹一般:“不瞞妹子說,我們娘娘只怕是被髒東西給沖撞了。”

可不是被沖撞了,自個兒弄什麽魇鎮害人,如今被反噬了呗。

連翹想翻白眼,然而知道愈是緊要關頭愈是不能讓人尋着錯處,耐心地順着墨風的話問一聲:“什麽髒東西?”

“是魇鎮!”墨風說着,又打起哆嗦來,“是一個白衣裳、吐着紅舌頭的小人,上頭寫着我們娘娘的生辰八字!”

連翹聽到此處,已知道玉泉宮此番是堕入了彀中。

墨風猶自絮絮說着:“已經有人出面認下此事了,是一個粗使小宮女,她說看不慣娘娘平日的氣勢,要叫娘娘狠狠跌個跟頭!她冒了娘娘的令,去尚衣局領了素緞、朱砂,又從冷宮那腌臜地方學得了這法子,為的就是要娘娘死!”

連翹此番是有備而來,連素緞、朱砂的記檔都給帶上了,不妨人家準備齊全,這兩樣東西已經全解釋清楚了,她帶的證據,反而佐證了墨風的話。

這裏連翹還在發愣,屋裏容妃虛弱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墨風不許胡說!她一個小宮女,有什麽看不慣我的?這事,就叫它過去了吧!”

話音未落,連翹身後跟着的八個嬷嬷,已經互相交換起了眼神。

都是宮中熬油似的熬過來的,誰不明白宮裏的事。容妃的話實在有道理,一個小宮女,做什麽看不慣一品的妃位娘娘?再說得深些,如今和容妃最不對付的,是哪一個?

還不是玉泉宮那位年輕而登高位的宸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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