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欺負狐狐是虎生快樂之本……

第23章 第 23 章 欺負狐狐是虎生快樂之本……

這一聲, 在風卷火焰的巨大嚣響中,其實是很輕的,但就是這麽輕輕的幾個字, 讓已經紅了眼的蘇靈衣停下了動作。

灼眼的綠色火光收起的一瞬間,窫窳張口咬在蘇靈衣的脖子上, 正待要再使勁, 卻怎麽也咬不下去了。

一只白色巨虎直立在他面前, 伸出左右雙爪, 抓住窫窳的嘴和下巴。

窫窳曾将大禹冶出的第一只鎮河巨鼎咬碎, 那張嘴的咬合力, 連饕餮自嘆不如。

就是這麽一張嘴, 卻被一點一點掰開, 不得不将蘇靈衣那輕輕一咬的脖子放開。

蘇靈衣從利齒中逃脫之後, 白色巨虎卻沒有要放開窫窳的意思, 只見它的雙掌還在向兩邊用力,竟是要将窫窳撕成兩半。

“等等……先別殺他。”蘇靈衣一手捂着胸前傷口, 一手乞求般地拉扯白色巨虎的尾巴。

那條尾巴靈活地卷住他的腰, 将他遠遠一丢, 扔進停在對岸停着的鴨子游船頂。

“你們倆是不是有什麽奸情,你都這樣了,他還舍不得你死吶?”李寅寅戲谑地問道。

窫窳的嘴被死死抵住,只能從喉嚨裏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聲音, 尾巴急促地拍打着地面, 眼裏滿是懇求,好像很想說點什麽。

“沒關系,我不需要你開口,我自己可以想象。”李寅寅微微一笑, 提起窫窳,将他泡在水中,雙臂一用力,将窫窳撕成兩半,血與湖水融為一體,這次,沒有一滴濺在李寅寅身上。

夢境中的怨氣,沒有鑽進窫窳的身體,而是慢慢的淡了、散了。

夜市的吵鬧聲也徹底消失。

那些生魂迷茫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裏已經抄起的菜刀、鏟子、板凳,還有地上的滾油、散落的餃子、面條、麻辣燙菜葉,仿佛剛剛發生了一場惡戰。

李寅寅趁喬金泉還沒反應過來,将李抗美拖到一邊,快速耳語:“事辦完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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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落在屋頂上時,喬金泉睜開了眼睛,連續幾天來胸口的那股惡氣蕩然無存,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到即使他醒來,也不确定到底是夢還是真。

回想前幾天的事,連他自己都有些困惑,他原本對這些事情已經放下了,他做科研,本來也不是為了揚名掙大錢,不然幹嘛要去必須隐姓埋名的山溝工廠裏。

改革開放以後,廠領導出賣國家資産這些事情,也不只有他們一個廠如此,所以他轉頭去大學教書,帶學生,想把自己畢生所學教給更多的人。

學生去國外這也很合理啊,八十年代出國潮,走了多少人,何況他的學生水平比起楊李二位差太遠了,他倆都在國外,他根本不在意這些。

自從進了精舍,這些早就被放下的事,莫名又浮上心頭,而且越想越氣,暴躁非常,現在想來,連喬金泉自己都覺得太過了。

喬金泉思緒混亂,迷迷瞪瞪地随意洗漱之後,便往餐廳去吃早飯。

草地被修剪過了,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着清新的草葉氣息。

餐廳的早飯一如即往的豐盛,只是站在門口迎客的蘇靈衣笑得有那麽一點假,像飯店門口那個鞠大躬的塑料假人。

喬金泉不以為意,走進餐廳。

此時,餐廳裏已經有不少醒得早的老年人了,他們圍在一起,見到喬金泉進門,他們興奮地沖他招手:“老喬老喬,快過來,這個朱蘭彬,是不是你學生啊?”

喬金泉微微皺眉,朱蘭彬,确實是他的學生。

成績優異,腦子特別靈光,仿佛得到了物理之神的眷顧,一點就透,很快就在學術上超過了他這個老師,然後,他就出國了。

一口氣讀到最高學歷,在讀書期間就發表了多篇論文。

就在喬金泉期待這個得意門生學成歸來,報效祖國之時,卻得知他留在國外當教授了,連國籍都改了。

消息一出,罵聲一片,連着喬金泉也陪着挨罵,就因為朱蘭彬論文的致謝裏真情實感的感謝過他,他就成了只教學問,不教做人的壞老師,還有人把他的過往經歷扒出來,說有其師必有其徒,老師愛蘇修,學生愛美帝。

喬金泉完全沒有與那些聲音站在一邊,而是替學生反駁了幾句:“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結果,他被罵得更狠了,連學校領導都讓他不要再在公開場合回應這件事了,避免給學校帶來不好的影響。

如今,又聽到這個名字,喬金泉心裏又是一緊:“他怎麽了?”

“因為他,你們學校上黑名單了。”

喬金泉的心直直往下落:“什麽?!”

見他臉色大變,其他人也不敢再跟他開玩笑:“你學生回國了,還帶了二十個學生,好像都是工程系的。”

“把老外給氣死了,全是精英啊。”

……

一屋子七嘴八舌的稱贊,喬金泉這才聽明白,自己那個在幾十年前被罵數典忘祖白眼狼的學生回國了,不僅是他一個人回來,還帶回了二十個已經有了成果的博士生和助理團隊。

“挺好挺好……”喬金泉心情大悅,坐在窗邊,打算好好享用早餐。

窗外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像跳躍着的小火花,忽然水面上出現了一團白色的身影,那是一只大白天鵝在水面從容優雅地張開翅膀,撥動水紋。

與此同時,餐廳裏适時的響起了《天鵝湖序曲》,喬金泉睜大眼睛,他驚愕地發現,那只白天鵝的動作竟然與芭蕾舞天鵝湖的動作如此相似。

長而有力的翅膀是線條曼妙的手臂。

輕盈地游動,就是白色舞裙在地板上的旋轉。

……

那一瞬間,喬金泉疑心自己是不是還沒有醒,他竟然覺得這只大白鵝就是李抗美。

當序曲的尾聲結束時,那只白天鵝向着他的方向欠了欠身,繼而撲打着翅膀飛起來,然後消失在湖面上,只餘一池碧水蕩漾。

“嗬,你們這裏還有天鵝?真好看。”

“這音樂讓我想起1991年12月25日,我正好在莫斯科,聽了一整天。”

“老喬,你那會兒也在吧?我記得你好像給一個叫娜塔莎的女專家起了個外號,叫抗美是吧,哈哈哈,中蘇友誼靠老美……老喬?老喬?發什麽呆啊?”

“啪!”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傳來,喬金泉才如夢初醒,剛才放在手邊的玻璃杯帶着半杯豆漿一起碎在腳邊的地磚上,濺了一地。

餐廳裏那幾個如同機器人一般的服務員很快圍上來,收碎片的收碎片,拖地的拖地,蘇靈衣上前關切地問道:“有沒有受傷?”

“沒事,對不起,我把杯子打碎了。”喬金泉十分抱歉。

“您沒受傷就好。您很喜歡那只天鵝嗎?”

喬金泉笑着點點頭:“很漂亮。”

蘇靈衣不失時機遞上宣傳單:“這是虎虎寵物店借給我們的,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找他們。”

“虎虎?有意思的名字,謝謝。”喬金泉接過宣傳單,把地址記在腦子裏。

·

·

開餐時間結束,蘇靈衣送走所有客人,回到精舍東北角的兩層小樓,門口挂着“辦公區域,請勿入內”。

整棟房子裏靜悄悄,只有腳步聲輕輕回響。

蘇靈衣擰開房門。

在鎖打開的一瞬間,門框四邊飛快掠過紫色的電流,然後,門扇才慢慢開啓。

屋子靠西的牆邊有一張床,床上躺着一個人。

蘇靈衣将窗簾拉開,陽光落在床邊,照亮了這個人的臉,蒼白而虛弱,赫然是蘇靈衣。

他眼睫微顫,緩緩睜開眼睛。

站在床前的“蘇靈衣”俯視着他:“醒啦?”

蘇靈衣閉上眼睛:“求你,別用這張臉……看起來實在是很怪。”

“蘇靈衣”的臉在變,嘴也沒停:“你真煩人,就不能透過現象看本質嗎?變出的皮相不都差不多。”

最終,那張臉變成了李寅寅:“今日打碎杯子一個,建議本上有一個人要求增加豆汁,一個人想吃三鮮豆皮,還有一個人想吃冷面,但是要現壓的,就這麽多。”

“好……”蘇靈衣想支起身子,肩膀上一重,李寅寅毫不客氣地伸手把他按回床上:“老實躺着,你要是不想活了,我可以幫你把內丹掏出來,送給我們小樂樂,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蘇靈衣微微“嘶”了一聲,又不想在李寅寅面前露出軟弱的樣子,便強行找話:“居然不是你自己用?他是你什麽人?”

“一個建國後不小心成精的小笨蛋,剛好被我撿到了,人傻又弱,不多照顧一點就會死掉吧。”李寅寅在床邊坐下。

“哈,過去,我的族人也是抱着這樣的心情照顧我的吧……”蘇靈衣輕嘆一聲。

“對了,你跟窫窳到底有什麽奸情?我要殺他,你還舍不得?”

蘇靈衣下巴緊繃:“他殺了收養我的族人。”

“哦?”這個劇情在李寅寅的理解範圍之外,她靜待下文。

蘇靈衣不想繼續往下說了:“你還會信我嗎?”

“你家的恩怨情仇不着急,先說說滿天神仙的事,這麽大的功勞,你全放在我身上,我受之有愧啊。”

當時那些神仙金像出現的時間非常巧妙,剛好在李寅寅擡頭一嘯之後。

這樣會讓窫窳産生一種慣性思維,認為這是李寅寅召喚出來的,絕不會想到還有別人代打。

就算李寅寅打不過窫窳,暴斃當場,窫窳也不會想着再去追殺一只軟弱可憐又無助的小狐貍。

蘇靈衣無奈招認:“真的不是我……我要是能改變別人的夢境,也不至于在這裏給無傷當手下這麽久。”

喬金泉是搞物理的,從來不相信怪力亂神,對于學生做不出來想要的實驗結果怪玄學的行為,他一向嗤之以鼻。

但是在面對被命運隔開數十年的愛人時,他終于向玄學低頭,想要問一問未來是否還有緣。

心誠則靈的意思是,當人完全沉浸相信一件事的時候,心神就會完全跟着他相信的方向走。

蘇靈衣讓他相信自己能與娜塔莎再相見,就是太古衆神的安排,他只是在天上放了一個根本看不清形狀的狐火煙花,就成功的引導喬金泉認為那是衆神之一,繼而相信各路神仙确實支持他,再進一步,就是他做為夢境的主人,讓太古衆神出現在天空中。

“雖然不是你變出來的,不過,能把時間卡得那麽巧,也不是一般妖怪能做到的,要是再差一點,我也頂不住。”

蘇靈衣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再怎麽說,我也是狐族,把握人心,是基本業務素質。我連同歸于盡的法術都讓你看見了,如果我還有別的手段,也不至于要以命相拼。我真的沒有別的本事了。”

“那只是你的上限,不代表你的技能就只有這麽多,讀不到物理博士,你還可以精通做飯、搬磚、打灰、唱戲……樣樣通、樣樣松也是有的。”

蘇靈衣眨眨眼睛:“你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

“自己慢慢琢磨。”李寅寅換了個姿勢,架起二郎腿:“現在你可以說說你們家跟窫窳的過節了。”

“我是被純狐族收養的,他們都是天地靈氣孕育出的妖物,出生就有靈性,落地便可修行,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貍。

周穆王西巡時沿途打獵,将我打傷,武士本想殺了我,周穆王說要将我做禮物送給西極星海的首領,所以才留了我一命。

後來,他遇到了昆侖山的西王母,我被關在後花園,僥幸逃了出來,然後遇到了純狐族的大祭司,她收養了我,讓我叫她媽媽。

純狐族的那些孩子們都看不起我,不願意和我玩,說我是醜八怪,只有媽媽不嫌棄我,說無論是先天靈智,或是後天自悟,都說明有大機緣,不可以自輕自賤,不必在意別人的眼光。”

說到純狐族大祭司時,蘇靈衣的眼圈紅了:“後來,窫窳到我們族中,殺掉所有族人,取出他們的內丹,說要助他飛升,我被媽媽藏在咒符下,窫窳沒有發現我……”

蘇靈衣深吸一口氣,數千年來,他閉上眼睛,一地的鮮血與屍體依舊清晰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我收斂了所有族人的屍體,但是沒有媽媽。我不知道媽媽在哪裏,所以,當窫窳說,她還沒有死的時候,我……我……”

李寅寅搖搖頭:“所以,你的手就軟了,差點把自己的小命都斷送,還想替他求情。連這種當都上,你還真是愧對狐族的血統。”

“對不起。”蘇靈衣扭過臉,把半個腦袋縮進被子裏。

“就算她沒死,窫窳也不可能告訴你她在哪裏的,告訴你了,他哪還有好用的把柄,你只會枉送性命。”

李寅寅把手探進蘇靈衣的被子,捏住他的下巴,硬生生地把他的臉轉過來對着自己:“還有正經事沒幹,先別急着頹廢失落沉睡買醉。”

蘇靈衣的臉被促不及防地轉過來,一滴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被甩出來,落在李寅寅的手背上。

蘇靈衣的耳朵陡然紅成一片,連到脖子都紅了。

他幾乎已經想到李寅寅會怎麽嘲笑他軟弱無能。像她這種有事提刀上,受傷還能裝,動不了都能咬人兩口的母老虎,肯定見不得哭哭唧唧的家夥。

他閉上眼睛,恨不能把自己的五感從身體裏抽離出去。

他的身體忽然被溫軟的身體抱住,那只能将窫窳撕開兩半的手在他背上,輕輕地拍了幾下。

“現在還不是難過的時候,也許,窫窳說的是真話,他沒有騙你。如果你媽媽還活着,我們就把她救出來。

如果她已經……好歹也要知道她的下落,不然你這輩子都會被這種弱智的小把戲拿捏。說不定,她也像你一樣逃出來,然後趕在仙界關門之前就飛升了呢,你在這傷心,她看見你傷心她也傷心,兩個都活得好好的,還要互相傷心,多冤吶。”

蘇靈衣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在他的認知中,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成年異性這麽擁抱,不是想□□,就是真感情。

這這這……這成何體統啊!

李寅寅過去以白虎之身下凡歷劫,帶兵打仗,糙漢子之間抱啊摟啊,勾肩搭背什麽的實在太正常不過。

她每次當統帥都深得軍心,除了按功授勳、戰利品大方分配之外,還有偶爾再這麽展示一下對最底層士兵的關心。

這就是一個安慰,沒什麽特別。

感覺到蘇靈衣全身僵硬,李寅寅還以為他還在為養母的生死不明而痛苦,便轉移話題:“昨天窫窳死前的怨氣走向不太正常。它們并沒有為窫窳補充生命力,而是飄去了別的地方。

這幾座精舍的具體運營方針是什麽樣的?是均貧富,共進步?所以這邊的業績水平這麽差,也沒有問題?”

現在蘇靈衣确定了,眼前這個母老虎,真的是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只有他一只狐在莫名其妙的害羞,人家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他輕咳了一聲,才把情緒抽離出來,認真讨論正事。

“我在這的時間不長,只能接觸到一些最基礎的事情,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不過,每個月圓之夜,彭陽的氣息都會消失,但又肯定沒有離開精舍。我想,這裏可能有一間隐藏妖氣的密室,裏面說不定有我們想要的答案。”

“你躺着,我去找找。”李寅寅站起身,就要轉身出門。

“等等。”蘇靈衣從床上坐起來,扶着床邊,勉強下地,“我和你一起去。”

“就你這樣?別一會兒倒路上,我還得把你拖回來。”

“萬一門上有什麽機關,我想幫你。”

李寅寅打量着他,窫窳是在喬金泉的夢境裏打傷的他,肉身上沒有什麽痕跡,但是落在靈體上的傷,會作用于肉身,該痛的痛,該癢的癢。

蘇靈衣被貫穿了胸口,又不能用怨氣療傷 ,目前完全處于靠死要面子的堅定意志硬扛。

李寅寅非常感動:“你不用擔心我的安危,機關和符咒都對付不了我。”

蘇靈衣艱辛地給自己穿上鞋,又套上外衣,認認真真理平褶皺,連袖口的四顆都一絲不茍地扣好:“我是怕你進不了門,一氣之下,把門和裏面的東西弄壞了。”

李寅寅:“……”

她很想像對待自己的手下們那樣,對着他的後背重重拍上一巴掌,但是這貨細皮嫩肉的,身上還有貫穿傷,現在拍一巴掌,他可能當場輪回。

忍了又忍,還是算了。

等他好了,如果能想起來的話,再揍不遲。

有蘇靈衣在,可以快速排除一部分确定不可能有密室的地方。

頂樓的房間有普通機關,蘇靈衣用一根鐵絲打開了機關。

不出所料,裏面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只有無傷和彭陽一直以來私吞怨氣的記錄,以及整個精舍的人事檔案。

有名有姓的員工,只有彭陽、無傷和蘇靈衣三個。

其餘都是無傷用泥土塑形,彭陽注入指令的土偶,或者叫式神。

式神只有服從的意識,讓它幹什麽就幹什麽,除明确指令之外的事情絕不會做,油瓶倒在眼前都不會扶一下,負責調度式神的是蘇靈衣。

原先這活是無傷的。

直到有一天,他指使土偶把自己燒成陶偶去洗菜,恰好被無傷看見,從此以後,調度式神的事情,就徹底落在了蘇靈衣的頭上。

當時彭陽說的是這麽大的園子,要大家共同努力,雖然蘇靈衣看見的工作人員只有兩個,但其實還有許許多多的靈魂在暗中為他們的事業發光發熱。

“彭陽和無傷整天都無所事事,一個站在大門口傻笑,一個站在餐廳門口傻笑,剩下的都是沒有靈魂的泥巴,敢情這麽大個院子,就我一個在認真工作!”打工人蘇靈衣出離憤怒了。

賬上記錄着真實的怨氣進賬,以及被無傷和彭陽分了多少。

他們留這個賬,是為了互相牽制,如果哪天誰想反水,另一個就可以向窫窳告狀,來個玉石俱焚,一起玩完。

“白首相知,猶按劍。”李寅寅笑笑,“也挺好,不背叛有什麽好處,背叛有什麽壞處,都能清清楚楚地量化。”

蘇靈衣十分怨念:“他們就不能帶上我嗎?”

“加上你就太擠啦,又不是演《燃冬》。”

兩人繼續翻看着屋子裏的東西。

“看來窫窳真的很不在意這裏,他們倆貪成這樣都沒事。”蘇靈衣知道假賬上的數字,與真賬一對,相差甚遠。

類似于每天有一百個人來店裏吃飯,點了一堆大魚大肉,香茶美酒,最後每天結賬,淨賺一毛錢。

只要窫窳來一次,看一眼精舍裏的實際入住人數,就知道出了大問題。

“我不明白。”蘇靈衣搖頭,他只與窫窳短暫地接觸了一下,很明顯窫窳還是有腦子的,并不是已經完全退化成了只有原始行為邏輯的妖獸。

“明知手下貪污還不管,要麽是他貪得更多,要麽是故意想養肥了再殺。”李寅寅有着豐富的經驗,畢竟自古以來軍饷一向是被貪墨的重災區,她因此而砍下的腦袋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李寅寅頓了頓,忽然問道:“窫窳背後還有別人。”

“誰?”蘇靈衣做為此地的資深員工,只知道窫窳是頂頭上司,就像那種公司很多,巡不過來的集團老板。

“如果他就是最大的,根本不需要小心地玩這些花樣,直接拍死就行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什麽技巧都是小花樣。只有他也有顧慮,才會需要用腦子。”

蘇靈衣一下子反應過來,贊同地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如果我也有你這樣的法力,我做事也不必這麽小心謹慎……哎呀。”

李寅寅伸手用力擰了一把他的耳朵:“別以為我沒聽出來你在罵我。”

“沒罵沒罵,我是發自內心的……哎呀。”

“身為狐族,你心裏會沒有一點彎彎繞?要麽壞,要麽蠢,你挑一個。”

“疼疼疼,松手……”蘇靈衣疼得顯出本相的耳朵,尖尖的、毛茸茸的。

薄薄的耳朵在她的手中微微顫抖,李寅寅從發狠地揪,不由自主地變成輕輕地撫摸。

如果說,剛才蘇靈衣的慘叫多少有點裝腔作勢。

現在他像被雷劈了一樣,向後跳出三步的姿勢絕對認真,他一手捂着心口,一邊含恨帶冤地看着李寅寅:“別鬧了,快看看還有什麽,沒有的話,我們就去地下。”

說完,一溜煙地就跑去離李寅寅最遠的斜對角,胡亂翻看着櫃子裏的東西,翻那麽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裏面到底有什麽東西。

李寅寅對樓上的東西沒興趣,這屬于行政事務,只有實惠變少了,才會需要玩腦子耍手段來平衡各方利益。

“走吧。下去看看。”李寅寅招呼道。

蘇靈衣趕緊過來,生怕自己動作稍慢,李寅寅進不了門,就會像昨天對窫窳那樣,把門給劈了。

他至今還有一個妄念:也許某一扇門的背後,關着純狐族大祭司,還活着,還能來得及救下來。

萬一劈門的氣勁傷到媽媽,萬一門的碎片砸到媽媽,都是他不願意見到的。

員工小樓看似只有兩層,其實,下面還有三層。

在地下第三層的最底下有一塊玉碑,玉碑上寫着奇異的文字,隐隐流動着五彩柔光。

是某種封印。

“你來。”李寅寅向旁邊讓開一步,對蘇靈衣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蘇靈衣緊抿着嘴唇,看了半天,又繞到玉碑後面盯了許久,再兜到正面與文字近距離對話。

“怎麽樣?有頭緒了嗎?”李寅寅坐在一邊,好整以暇地看着苦惱地蘇靈衣。

“這是天帝封禁……我不知道怎麽打開。”蘇靈衣不得不說實話。

李寅寅伸手為他鼓掌:“你居然認識這是天帝封禁,了不起了不起。以前就聽說狐族博聞強記,今日終于見識到了。”

“……”光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一點用都沒有,如同考高數的時候,知道自己面前的題目是高數,那又如何!那能怎樣!

被逼急了什麽都做得出來,除了高數。

天帝封禁,對蘇靈衣來說,比高數還難,跟要求地震局精準預測一年之內所有三級以上地震一樣,不可能做到。

“你打不開,又不讓我打開,意思是,咱們今天都不下去呗,等仙界之門重開,你去找天帝他老人家親自來。”李寅寅作勢就要起身離開。

蘇靈衣身形急動,擋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卻又不說話。

剛才自己說怕她暴力開門把門搞壞,現在的情況卻真得暴力開門。

他一向覺得自己不要臉,但是這麽不要臉,還是有點突破底限了。

畢竟他還做不到那麽明顯的前倨後恭。

“有話就說,不說我怎麽知道你想幹什麽呢?”

李寅寅笑咪咪地看着他,她太知道他想幹什麽了,就想看他到底打算怎麽做。

蘇靈衣半天沒開口,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好像無奈又十分不甘,李寅寅的心中猛然一動。

她曾與無數骁勇善戰的将帥并肩作戰,見過他們是如何的意氣風發、豪情萬丈,也見過這些人功高蓋主被帝王猜忌,他們或是黯然消沉、自污以求自保,或是終是被君主随便栽了個罪名,秋後問斬。

李寅寅送過其中不少人最後一程,那些人臉上的神情大多是無奈、絕望、麻木,靜等着自己最後時刻的到來。

依稀記得,有一位将軍,與她關系極好。

連打了幾個大勝仗之後,他被奸臣陷害,急召回京後便被誣“謀反”,身陷囹圄,受盡酷刑。李寅寅和他的衆多将士想合力救他出來,他居然不讓,說不能讓将士們都背上謀逆的罪名,如果他們都死了,将來還有誰能帶兵完成收複河山的重任呢。

當要将他即刻處斬的聖旨下達時,他還說要衆将們驅逐鞑虜,光複華夏。

他是個好人,也很有能力。

就連李寅寅也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一個軍事天才。

在他臨死前,跪在行刑臺上的時候,就是用這樣的表情看着李寅寅,無奈、悲憤、不甘,還有對後來者的期待。

那個時候,她什麽都沒有做,引以為憾,時不時想着如果那個時候自己不顧天道法則,把人救了,或是把鞑虜幾大頭目給暗殺了,會怎麽樣。

如今又在蘇靈衣臉上看見了熟悉的表情,李寅寅已經不想計較他剛才說自己會暴力開門的事。

只要他開口求助,她絕不會嘲笑他。

蘇靈衣心裏想的卻是:“她是白虎星君,是天帝近臣,也許,她會阻止我打開封禁……如果我硬要打開,也許會引來天譴降雷,會連累她,最好的辦法,是讓她離開。”

他猶豫半天,憋出來幾個字:“我,我再想想辦法,你先回去休息吧。”

“啊???”李寅寅驚訝地看着他,仿佛高數老師聽見一個三歲小孩企圖做高數題,不會做也不知道求助,還讓老師離開,說要自己好好想想。

這孩子,要麽是天縱英才,要麽是失心瘋了。

她微笑看着蘇靈衣:“昨晚窫窳的爪子刺進你的後心,是不是當真順手把你的心給掏了?”

蘇靈衣一愣,不解其意。

“所以,你現在失心瘋了。”李寅寅一邊說一邊點頭,以表達堅定的相信。

蘇靈衣見李寅寅不肯走,不得不解釋:“天帝封禁,不得破壞,損毀者必遭天譴,是我要打開封禁,與你沒有關系,你快走。”

“确實,天帝封禁,唯有人王可解。你不是,我也不是。”李寅寅淡淡道,她向後退了一步。

見李寅寅願意走,蘇靈衣微微松了一口氣,正當他專注地看着李寅寅,想等她離開再想辦法暴力解鎖的時候。

李寅寅的右掌白光暴漲,噬魂刀驟然從她的掌心激射而出,刀尖筆直撞上玉碑正中間。

“卡卡卡……”玉碑的中心向四周散出蛛網般的裂紋,接着轟然崩裂,落了一地碎玉塊。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直到玉碑徹底瓦解,蘇靈衣才反應過來,張口結舌:“你……”

“你什麽你,這不是你就想做的嗎?”李寅寅晃了晃右手,噬魂刀化做一道白光,鑽進她的掌心。

看着蘇靈衣一副好像見了鬼的模樣,李寅寅笑笑,剛想開口嘲笑他兩句,忽然聽見頭頂不斷響起如悶雷一般的轟鳴聲,連帶着地面都在不住地劇烈震顫,幾乎站不穩。

緊接着,頭頂忽然裂開,伴随着又一聲巨響,一道耀眼炫目的光刺得他們睜不開眼。

“小心!”李寅寅突然被人撲倒在地,身體被一大團溫暖又毛茸茸的東西完全蓋住。

她扭過頭,看見蘇靈衣現出本相——一只巨大的灰褐色藏狐,躬着身子,将她完全罩在自己的身體之下。

那只藏狐緊閉着眼睛,全身顫抖不止,心髒跳動的聲音堪稱震耳欲聾。

可見是害怕極了。

過了幾秒,李寅寅戳戳他的肚子:“喂。”

藏狐不為所動,還在抖。

“沒事了。”

見他還是不動,李寅寅擡手去揪他的尾巴根。

“啊!!!”一聲驚叫,蘇靈衣整個身子一激靈,總算把眼睛睜開了,看他面紅耳赤的模樣,李寅寅決定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指了指周圍:“起來吧,結界開了。”

蘇靈衣迷茫地坐起來,又變回人身,只見眼前的一切,與先前的雜物倉庫完不一樣了。

周圍盡是一片柔白之色,地面、天花板、牆面,觸之堅硬而生溫,是上等暖玉。

在正中間,有一座黃色玉石搭成的立體六角形帳篷。

帳篷上覆着的,是碧色軟緞,緞面上用金絲織成的花紋。

李寅寅一眼便看出,那些花紋對應的是天上星宿,整座帳篷看起來就好像一個星空儀,如果躺在裏面,就像是躺在大地上望着星空。

軟緞好像是一體織成,看不見任何接縫的痕跡。

想要進去,似乎只能再次暴力突破,用刀子将軟緞劃開。

這塊軟緞實在漂亮,如果說剛才蘇靈衣是不敢破壞天帝封禁,現在就是不忍損壞這塊軟緞。

他不甘心地在軟緞上摸來摸去,想要找出布料的縫接口。

李寅寅打破了他的夢想:“別找了。這叫天孫錦,就是傳說跟牛郎一年見一次的織女織的。天衣無縫聽說過吧?這就是字面意義上的天衣無縫。”

“你怎麽知道?”蘇靈衣脫口而出,忽然又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白虎星君是仙界的人,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

與之相比,他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你把天帝封禁給砸了,會不會對你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李寅寅笑起來:“這就是你剛才撲我的原因?哈哈哈,笨蛋,那是假的,區區妖物,何德何能,能請得動天帝的封禁。他們這最多算私刻公章,沒有任何法力的,只能吓唬吓唬。”

“那塊玉碑和文字跟書上記載的一模一樣,你怎麽就知道一定是假的呢?”蘇靈衣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書也是假的?就像賣假古董的要配一個假專家做鑒定一樣?”

李寅寅搖頭:“哎,你放心,絕對不可能是真的,你看,咱們現在不是什麽事都沒有?”

“那如果是真的呢?”蘇靈衣锲而不舍地追問。

“真的就真的呗,你不是來給我擋天譴了嗎?一個炸雷劈下來,穿透你,劈死我,正好我把你一起捎上天,去找天帝撒潑打滾,嚎啕大哭,然後被貶下界,跟一只石猴壓在同一座山下,我們三個還能一起玩鬥地主……”

直到此時,蘇靈衣才終于聽出來,李寅寅是在胡說八道了。

他很憂郁,自己身為以狡詐聞名的狐族,怎麽會在裝傻充愣,滿嘴胡扯這種事情上,輸給了虎呢。

“哧啦”,就在蘇靈衣發愣的功夫,李寅寅又招喚出了噬魂刀,對着天孫錦上青龍心髒位置,紮了下去,劃出長長一道口子。

“記住沒,以後看到有二十八宿圖案的封禁,從青龍這邊捅下去準沒錯。”李寅寅說着,便探身鑽進布料破口。

錦帳正中吊着七顆拳頭大的夜明珠,夜明珠擺放形狀暗合天空中的北鬥七星。

在北鬥七星之下,躺着一個人,一動不動,被白色絲絹覆住全身,看身形,應該是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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