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們只是離婚了,又不是絕交了

第9章 我們只是離婚了,又不是絕交了

張懷凝不急不躁等他平複,才繼續道:“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一個人住,菜做多了容易壞,忙起來也顧不上做飯,幹脆我們輪流做飯,做兩份帶去醫院,交換着吃。”

“張醫生你講話不要這樣大喘氣。我膽子很小的。”

張懷凝竊笑,她就是故意吓唬他。楊浔繼續道:“帶飯肯定很好,就是我怕別人看見了說閑話。”

“讓他們去說吧,想說閑話早晚會說。我們能吃到飯才是關鍵,休息時間那麽短,為別人幾句話讓自己難受,沒必要。”

“先說好,我做飯不太好吃,張醫生不要嫌棄我。”

張懷凝笑着還想調侃他幾句,電話卻來,她聽了幾句,面色就凝重下來,苦笑道:“我要回醫院,上次的事被我說對了。”

“怎麽了,林家母女又來了?什麽情況?”

“霹靂樣頭疼伴随嘔吐,還伴有癫痫。具體情況我還要回去看。我怎麽說壞的這麽靈,你說我要不要去上個香啊?拜一拜,運氣會好點嗎。你有比較熟的菩薩嗎?”

“和菩薩不熟,和閻王比較熟。”楊浔起身結賬。

到了醫院,林天恩的情況已經穩定了,林母則憂心忡忡守在病房外。她一見張懷凝趕來,膝蓋一彎,就朝着她跪下了。

“別這樣,搞得我太尴尬了。”張懷凝急忙扶起她來,勸道:“這醫院只有醫生,病人和家屬。不是你推了我,我就不給你女兒治。也不是你跪了我,我一定能治好她。關鍵要家屬配合醫生工作,進度快一點,希望也大。”

“可是……”

“我們都是要把事情辦好。你別多想,好好配合工作,我們提問時,你實話實說就好,事情會進展得比較順利。現在先要确定病因。”張懷凝把語速加快,追問道:“你和你丈夫有什麽過往病史嗎?有腦卒中過嗎?或者心血管有什麽問題嗎?”

“我們就有點高血壓,其他都還好。”

“你們家裏人呢?有沒有得過什麽大病?”

“我爸前年得胰腺癌去世了。”

“你爸去世前,有沒有中風過?”

“沒有。”

“這孩子平時一周上幾個補習班?幾點睡覺?”

“她挺自覺的,補課也不多,每天早的話十二點就能上床睡覺,一周通宵兩三次。周末九點去補習,下午是四點回來。”

“這日程比我排得都滿,太辛苦了。”張懷凝挑眉,道:“明天給她做一個 TCD經顱多普勒,我懷疑她是顱動脈硬化。雖然這個病幾乎不會出現在青少年身上,她又沒有家族病史,但是她熬夜這麽厲害,也難說。”

“要是……”林母欲言又止。

“要是什麽?”

“要是确診了怎麽辦?是不是明年不能高考了?”

“先順利出院再說其他吧。”

“沒辦法啊,現在競争壓力大,高考差一分就差幾百名。現在苦一苦,以後輕松了。現在對她太放松,以後她會怪我們的。醫生,你當年讀書的時候也很用功吧,不然也考不進醫學院。”

“呃,每天九點前睡覺算用功嗎?”林母的臉立刻垮下去,張懷凝轉移話題,道:“不聊閑事。你先和家裏人商量好,接下來陪夜至少三四天,你一個人熬不下來的。”

張懷凝說的倒并非狂言,她讀書的年代,是先填志願再考試,她連第二志願都沒填,篤定了心思要考醫學院。考不上就再複讀一年,要是複讀失敗,那就去死好了,沒什麽大不了的。高考前一天,她如此輕描淡寫地想着。

她的自信源于姐姐。從小姐姐就拿她當個天才看待,捏着臉蛋,道:“我們懷凝天生聰明,別人都比不上,你只要踏實些,就會有大出息。你沒什麽理想?不着急,慢慢會有想法的,要是真的沒有,你就去當醫生吧。我以前就想當醫生,可惜我不如你聰明。”

在張懷凝心裏,姐姐與父母是要劃分開算的。姐姐是親人,是家人,是為她而死到了天上也會保佑她的人,既然姐姐要她當醫生,她就必然能成。

至于父母,他們是生她的,花了錢的,還喘氣的,如今想大大方方沾她光。

TCD 的結果出來了,林天恩的顱動脈天生狹窄,動脈環循環很差,側支循環的代償也無力。張懷凝找了外科來會診。

文醫生看着片子,道:“造孽啊,你看看啊,現在學生熬夜太厲害。這麽年輕就堵得一塌糊塗,比早高峰的高架都堵。不過這應該和遺傳也有關系。 ”

張懷凝道:“你覺得吃藥能控制嗎?她家裏人還指望着她能備戰高考,不想上臺。”

“還指望這個呢?”文醫生幹笑兩聲,道:“她都未成年,代謝都不穩定,光靠藥物控制的話,後期惡化的概率很大。”

“但我覺得她的症狀不是單純動脈硬化導致的,你覺得呢?”張懷凝道。

“別問我,你才是看疑難雜症的行家,多挖掘一下自己的潛力,別來挖掘我的。反正現階段改善腦內供血供氧,是我肯定建議手術。”

張懷凝沉默,一時決斷不下。又到了內科外科的經典論戰。外科總覺得內科是一群軟腳蝦,只會掐指一算再開藥。內科看外科又都是野蠻人,遇事不決,腦洞大開。

她又看向楊浔,想聽他給出其他意見。但楊浔的态度更堅決,道:“沒什麽可說的,上臺搭橋吧。張醫生,你覺得呢?”

“張懷凝,你覺得呢?”檀宜之摸上她擱在桌邊的手,道:“張懷凝?你有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麽?”

張懷凝回過神來,道:“有啊。”當然是沒在聽。

“那我剛才說什麽了?”檀宜之溫柔注視着她。

“你剛才說‘那我剛才說什麽了。”

檀宜之忍不住低頭笑了。

他們現在在餐廳吃飯,檀宜之約的地方,又是他親自開車把她從醫院接過來。可菜沒上了一半,她就開始分心,低着頭用手機查論文,找病因。她面前的那盤油封鴨,就那麽凄凄慘慘地獨守空閨。

“你應該試一試這裏的油封鴨,是标志性的法國南部風味,用的是傳統菜譜,醬料裏放了少量的白蘭地,再配上亞麻桌布,每處細節上都很用心。”

張懷凝沉默了,這才意識到檀宜之帶她來的是預約制的法餐館,近半年來最火的高檔餐廳,一座難求。

而她已經心不在焉地吃完招牌的鵝肝,沒留心有什麽特別的滋味。說到肝,肝功能失調也會影響腦功能,是不是該給林天恩驗一下肝五項啊?

她全部心思又飄回病人身上。林天恩是後天晚上的手術,楊浔動刀。單論她這一例,整個流程是偏快了,但在神經科這又是平均速度。床位緊缺,病情緊急,稍一遲疑,就會有不可逆損傷。很多時候病人是多種病因,但只要找到一個症結就能下刀。

檀宜之諒解般笑起來,道:“又在想醫院的病人呢。我媽想約你來我家吃飯,之前和你提過這事。明天晚上,我來接你吧。這樣比較快。你覺得可以嗎?”

“可以,可以。”她裝得迫不及待的樣子,一低頭,好像又走神了。

“別嫌我多事,你是貴人多忘事,我怕你又忘記。救人一命固然重要,但偶爾也請抽點時間給我。”

張懷凝點頭,又莫名笑起來。 這次她是盯着檀宜之做的表情,被她含情脈脈的眼睛直視着,他也有些緊張。

“你笑什麽?”他道。

“沒什麽,我怕說了你不高興。”

“有話請直說。”

“這樣的燈光下,配上你剛才的姿勢,把你的眼睛照得很溫柔。不過你看起來很累,怎麽了嗎?最近工作上有煩心事嗎?。”

“我們都已經離婚了,容易讓人誤會,好像你很關心我的樣子。”借着餐具的反光,他瞥了眼自己的臉,依舊神态自若。

“對啊,我就是關心你,我們只是離婚了,又不是絕交了。我關心你是應該的。”她還是很坦蕩。

檀宜之不禁愧疚起來,她是真的愛他。女兒剛過世,他就貿然提了離婚,确實是出于逃避。舊的家裏有太多共同的回憶,見到她的臉,也要觸景傷情。主要的責任又在他,她越是一聲不吭,他越是無所适從,幹脆一狠心逃開。當時她答應得很爽快,想來是傷了她的心。

檀宜之做事愛深思熟慮,考慮了許久才結婚,卻頭腦一熱就離婚。從未有過的沖動行事,所以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并不是真心想與她分開,只是要在悲痛中求一口喘息。 至于再複合的計劃,确實是一片空白。

好在她還是愛着他的吧?大概是?肯定是。

“對了,這個送給你。之前太忙,忘記了,這個季度的還沒給。”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藍色的絲絨盒子,裏面是一枚琺琅胸針。

這是檀宜之的習慣,結婚當月他就鄭重其事,道:“我覺得人與人的關系是要經營的,哪怕夫妻也一樣。我會盡量與你磨合的,我不是特別擅長浪漫的人,不過以後每個季度,我都會送你一個小禮物,盡量維持些新鮮感。”

張懷凝收下了,面上欣喜,心底寡淡。她對這種小花招不感興趣,要說玩浪漫,他不如她。

那一天檀宜之生日,她特意說有事要他幫忙,由她開車,七轉八繞到郊外。她再故意下車離開,拖了二十分鐘,到他等急了,她才發消息道:“擡頭看。”

頭頂漆黑的夜裏,煙花綻放,彩光絢爛,足足放了二十多分鐘才停。那一年內環已經禁煙火了。她的熟人有積壓的煙火出不掉,她就買下來做個人情。正好家裏在郊外有別墅。

她是那樣的家庭出身,花言巧語,小情小意,對他的溫柔已經是一種習慣成自然。可檀宜之卻當真了,那晚回去的路上,他面紅耳赤,又吞吞吐吐,半晌才擠出一句,道:“我現在沒有女朋友的,你不要擔心,也不完全是你姐姐的原因……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檀宜之總愛送小首飾,其實醫生根本用不上,一件白大褂走天下。但到底是一番心意,她還是裝得欣喜道:“謝謝你還想着我,你最近好像瘦了,是工作上有什麽煩心事嗎?要和我說說嗎?”

“其實你不用這樣的,我們其實……”檀宜之輕聲細語,正巧有客人想不預約就闖進來,大堂經理忙去緩和。吵鬧聲把他的聲音都蓋過去了

“你說什麽?我剛才沒聽清。”

檀宜之搖搖頭,道:“沒什麽,不重要的事。”

張懷凝垂下眼,沉默不語。檀宜之以為她在黯然神傷,其實她想的是,有機會還是要給林天恩抽一下腦髓液,就是不知道楊浔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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