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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裴邵面無表情,聲調在雨幕裏愈顯冷漠。
程慕寧看着虎斑犬的行徑,卻是壓着傘提了提唇,随後才擡起傘,拉長尾音“嗯”了聲,說:“雨太大,殿帥慷慨,能否借個落腳地?”
她說罷又道:“我身上濕了。”
明明是沉着平靜的語調,偏讓人聽出一股嬌态。
這種嬌态不是女兒家的示弱,更像是一種勝券在握,好像能看穿一切,讓對面的人無所遁形。裴邵在雨幕中與她對視,背在身後的手指撚了撚,氣氛一時沉默下來,只有雨聲殘響。
楹柱後站着劉翁,把兩位主子的神态心思盡收眼底,見狀笑說:“公主說的哪裏話,早就把屋子收拾好了,熱水也備下了,公主快去換身好爽的衣裳,莫再着涼了。”
這個“早就”把裴邵出賣得幹幹淨淨,裴邵面無表情地看了劉翁一眼。
劉翁卻目不斜視地望着公主。
程慕寧忍俊不禁,“多謝劉翁。”
她又一頓,同樣的語氣卻能聽出刻意的意味,“也多謝殿帥。”
裴邵垂眼睨她,聲調很平:“公主客氣了。”
程慕寧這便轉身往對面廊下去,無需人引路。
時隔半個多月,程慕寧又回到這間廂房,她先是在門邊站了站,回想方才的情境,不由笑了。銀竹這時準備好換洗的衣物,回頭看過來,輕輕咳了一聲,提醒她沐浴。
褪去了被雨浸濕的外衫,程慕寧踩進熱水裏,銀竹用皂水淋濕她的發,輕聲提醒她說:“公主,許小公子藏在裴府,只怕也藏不了多久,要不要另外找一處宅子?”
“不用,本也沒想藏住。”程慕寧靠在浴桶邊沿,撚起了一縷發,說:“裴府不是銅牆鐵壁,消息走漏是遲早的事,只有消息傳出去,才有可能引許婉現身。但只要裴邵拒不承認,許敬卿想要強行搜府就找不到契機,至少許淙在這裏相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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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了個姿勢撐在浴桶上,“而且,那孩子看着可憐。”
銀竹發覺公主在裴府的狀态似乎比在公主府要松懈很多,甚至在扶鸾宮,公主也是時時緊繃的。見她閉眼,銀竹下意識放輕了聲音,“确實呢,好說也是許家的孩子,高門大戶,竟然被養得那樣瘦弱。”
“病弱庶子,于許敬卿來說沒有用處,沒有用處,就自然不會上心。”程慕寧說:“何況我那個舅母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說話間,門外傳來叩門聲。
周泯的聲音在雨夜裏響起,“公主,那什麽,劉翁給您備了姜湯。”
程慕寧沒有動,低聲說:“去吧。”
銀竹擦幹淨手,很快取了湯放在食盒裏溫着。那邊周泯嘆了聲氣,轉而看向對面窗前的男人,回話似的用下巴指了指屋裏,裴邵慢條斯理地阖上了窗。
他倚在窗邊的香案上坐了下來,順手拿起個九連環,面無表情地拆解起來。
那丁玲哐當的聲響倏地一停——
裴邵扯了下唇,不知道在跟誰惱火,“噹”地一聲把九連環擲回了香案上,緊接着槅門外傳來“篤篤”兩聲,家将低聲道:“主子,有人找。”
……
程慕寧着着閑适的裙衫一路穿過幾個垂拱門和長廊,進到前院時守衛明顯增多,長廊下五步就屹立着一個人影,周泯卻沒有領她進前廳,而是推開了旁邊耳房的門。
程慕寧瞥了眼門窗緊閉的前廳,思忖一瞬,便順着周泯的意思邁進了耳房。
裏面點着兩盞不算明亮的燈,恰夠讓程慕寧看清屋內的布局,她的視線剛在周遭打量一圈,就聽那面挂着百馬飛馳圖的牆傳來裴邵的聲音。
程慕寧一怔,靠牆走了兩步——
“看來侯爺命大,既然如此,怎麽不向聖上報喜呢?聖上這幾日為了侯府的事,很是傷懷。”
裴邵閑閑地站在案幾邊斟茶,說話時不忘打量左手座上的人。這人渾身髒污,左眼上的眼罩都滿是泥垢,不過幾日不見,已經與從前穿金戴銀的樣子大相徑庭,他道:“殿帥不用寒碜我,我知道自己如今的處境。你們處心積慮不就是為了那賬本,只要殿帥能護我周全,東西我自會交與你。”
“侯府起火那日,侯爺不是與許相說賬本丢了?”裴邵臉上帶着點淡笑,仿佛話家常似的說:“怎麽,又找到了?”
那天他是單獨與許敬卿說話,裴邵這都能知道,武德侯便知侯府早就漏得跟篩子似的了。但他也不驚奇,這天子腳下的每一座宅邸,哪個沒有點別人的眼線,他“嗬”了聲說:“我實話告訴你,我早知拿着那賬本不安全,有心要将它抛出去,火是我放的,賬本根本就沒有丢!”
幽暗的燭火下,裴邵手上的茶壺輕輕頓了一下,說:“假意把賬本丢了的事栽在許婉身上,這樣那些人的眼睛就能從侯爺身上移開,轉而盯住許婉。”
他眯了下眼,“侯爺好計謀。”
武德侯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恨聲說:“誰知許敬卿卻趕盡殺絕!竟滅我滿門,稚子何辜!”
“他做事狠辣我早有所料,只恨我沒能早些與他割袍!”武德侯咬牙道:“這些年我替他上下打點,賠進去多少人多少錢,我得着什麽好處,也不過是在他屁股後面撿點剩,倒還不如我在姚州逍遙痛快!事情鬧大兜不住了,他便想着過河拆橋拿我獻祭,我還想着姜瀾雲那小子怎麽能在段時間內挖到那麽多罪證,許敬卿他不就想讓我吐出姚州金庫的錢充國庫,以保聖上不倒,他能繼續做他的老國舅嗎!”
裴邵順着他的話說,“可他的确把何進林送進了禁軍,也是給你何家加官進爵了。”
武德侯冷笑,“庶子蠢鈍,若非他拿賬本威脅許敬卿,此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得了一時便宜,待他回京家破人亡,還不是只能依附許敬卿,替他賣命?”
裴邵沒有繼續提何進林,只說:“想要這賬本的人那麽多,怎麽偏偏是我?侯爺就不怕我這裴家大院,有命進沒命出?”
“想要賬本的人很多,可獨獨你裴邵的名字,不在這賬本裏。”裴邵站着,武德侯不得不向上瞥他,“別的人見了我,只想毀屍滅跡,但你不一樣,這賬本裏沒有你的名字,你犯不着殺我!即便我們有點舊仇,可你更想要的是讓許家倒臺,我能幫你!”
裴邵聞言,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武德侯卻讀懂了他眼神裏的意思,嗤笑說:“我眼下是看着落魄,可我也不會蠢到不給自己留後路,沒了姚州私庫,我還有別的金山銀山,朝廷發的那點俸祿,夠殿帥養着整個殿前司嗎?”
裴邵像是被打動了,思忖片刻說:“我怎麽信你?”
武德侯奔走一路渴死了,瞥了眼裴邵手裏的茶,說:“這個好說,南山行宮上年大興土木動過一次工,原本是修來給聖上避暑的,可不久後戶部財政出了問題,這事就耽擱下來了,那修建樓閣用的木料,全是我換過的便宜料子,往這裏查,工部起碼能拿掉小一半的人!”
武德候現在是破罐子破摔,左右他在朝廷已經是個死人了,不介意拿自己開刀拉許敬卿的人馬下水。
裴邵一時沒有說話,像是在考量事情的可行性。
堂間倏然靜下來,襯得油燈裏爆開的噗呲聲無比清晰,武德候的呼吸聲在這樣的沉默裏愈發粗重,眼看就要耐不住性子,裴邵才将茶盞推到他面前,說:“侯爺在京中恐怕藏身不便,我讓人送你到我的私宅避一避。”
他說罷叫來周泯。
這就是應了的意思。
武德候終于松了一口氣,拿起茶盞猛灌下去,而後起身抹了一把臉,臨到門外拍了拍身上的污泥,“其實這兩年若非隔着個許敬卿,我與殿帥之間,恐怕還能有更深的交情,也不至于鬧那些誤會。”
裴邵笑了笑,“現在想來,的确有些可惜,不過——”
武德侯已經擡腳邁出偏廳,鞋底還沒落地,就聽裴邵問:“侯爺究竟是怎麽逃過一劫的?”
武德候臉上微變,嗤聲說:“那些刺客追殺我時馬車落下山崖,本侯命大沒死!”
裴邵沉吟,“大理寺的那具屍體……”
武德候擺手,“車夫而已,套了個皮囊,掩人耳目。”
“侯爺果然謹慎。”裴邵笑着點頭,“還有一事在下不明,我奉上谕查找許五娘的下落,也是怪了,還沒有禁軍日夜搜城找不到的人,不知侯爺可否告知?”
武德侯摸了摸鼻子,說:“禁軍找的是活人,那自然是找不到……這許婉也是倒黴,但誰讓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不過她既姓許,也沒什麽可惜不可惜的。”
裴邵說:“我猜也是,多謝侯爺如實相告,我也就不必浪費兵力了。”
裴邵在這個時候顯得很好說話,武德侯慶幸自己找的是他,而不是程慕寧。
想到那位長公主溫聲細語下全是冷刀子,武德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總覺得有人在看他。他下意識往旁邊那間緊閉的耳房看,剛擡腳往前走兩步,周泯撐傘叫住他,“侯爺,宅子有點遠,咱們得抓緊時間。”
武德侯這才作罷,步入傘下。
程慕寧站在耳房門前,隔着格子門上的窗紙目視着武德侯走遠。
裴邵推門進來時,見她換了身素淨的衣裙,發沒擰幹,好像随意一挽就來了,頸窩還沾着水,不知是過路的雨水還是沐浴的花瓣水,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依舊是濕淋淋的樣子。
他不動聲色地擰了下眉,才說:“看來你等的人不會出現了。”
許婉雖說是表姐妹,但程慕寧對她并沒有多少姐妹情分,說傷心難過也不至于,只是還有點可惜,以及被打亂計劃的煩悶。她沉吟道:“怎知這不是他與許敬卿聯手做的局。”
裴邵說:“一家一百三十口性命,他倒也沒那麽慷慨。至于是不是,就看工部能栽多大的跟鬥就知道了。”
程慕寧撚着一縷發用帕子慢慢擦拭發尾,緩步踱至一旁的椅子邊,說:“許敬卿這些年在各部都有人手,獨獨對這個工部十分上心,走了一個何進林,又立馬安排進了聞嘉煜,這裏門道不小。”
“工部有督查地方營建的權力。”裴邵說:“別看何進林一個小小主簿,下放到地方權力卻大得很,打着朝廷的名號,又是許敬卿的女婿,他和各州縣交情都不小。你猜他們往姚州私庫押運金銀的路線為何通行無阻?”
“嗯……”程慕寧垂眼點頭,似乎在思考他的話,而後擡起眼,忽然沒頭沒尾地說道:“是不是看不慣?”
裴邵微頓,“什麽?”
程慕寧晃了晃指尖的發,說:“你看很久了。”
裴邵沒吭聲。
程慕寧往椅子上坐,皺着眉頭“唉”了聲,苦惱道:“夜裏沒擦幹頭發,只怕明早要頭疼。”
裴邵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一蜷,明知道她是故意的,還是接了她的話,“銀竹呢。”
“銀竹手勁小,絞不幹。”程慕寧帶着點玩笑的意味道:“殿帥要幫我嗎?”
又是一陣沉默。
程慕寧莞爾道:“我說笑的——”
話音未落,男人高大的身影籠罩在頭頂,手裏的帕子已經被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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