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程峥醒來,再一次與許敬卿不歡而散。

他坐在椅上,捏緊的手擱在膝頭,胸膛起伏不定。鄭昌給他遞了水,生怕他又情急暈過去,緩聲道:“事情已經發生,聖上心急也無用,當下龍體要緊啊。”

程峥接過水,猛灌一口才說:“武德侯死了,舅父當下把事情推得一幹二淨,那眼下這事怪誰?怪朕?對,朕就不該修那行宮,明日早朝,定又有人要指摘朕大興土木,朕當初就不該聽武德侯的,這下……”

程峥說罷,肩頸頹然一松。

其實當初這事鄭昌也勸過程峥,但程峥自登基以來凡事都被拘着,走了程慕寧又有許敬卿,削弱了許敬卿,又有裴邵把皇宮圍得像個鐵桶,他連想出宮透口氣,都得看別人的眼色,另有文武百官勸谏駁斥,每日早朝程峥都覺得自己像個孫子,他沒有當過一天真正的皇帝,也因此才讓武德侯這樣谄媚之人鑽了空子。

許敬卿倒是不會哄着程峥,他一貫是長輩做派,程峥是有些怵他的,但架不住有武德侯巧言令色,他借着程峥被壓制許久,心中不平,于是沒少利用這種不平慫恿鼓動程峥。

南山行宮就是個例子。

程峥上年是頂着多大的壓力執意要修行宮的,這行宮是程峥的面子,仿佛只有修了行宮,他才是個真正的皇帝。

但後來戰事頻起,國庫虧了個大窟窿,程峥想起來也不是沒有過後悔。

眼下看帝王耷拉着腦袋,鄭昌又無奈又疼惜地嘆了聲氣,語重心長道:“武德侯雖已經沒了,但他留下的爛攤子是一樁沒少,倘若不能清理幹淨,後患無窮。”

程峥微愣,擡起頭說:“你的意思是……”

鄭昌道:“工部裏那些蠅營狗茍之事,聖上從前是被蒙蔽了雙眼,眼下既然看清楚,當斷則斷。”

“可舅父……”程峥始終畏懼許敬卿。

鄭昌道:“聖上顧念舅甥情誼,不願傷了和睦,那何必親自動手?”

“你是說裴邵?”程峥道:“朕也想過,裴邵與舅父素來不睦,他若出手,拔出蘿蔔帶出泥,事情必然能解決幹淨,但就怕他行事太過,若是牽扯到宮裏……”

Advertisement

說罷,他搖頭道:“還是算了。”

畢竟武德侯的爛事,程峥到底是摻合進去了,事情一旦鬧大,只怕收不了場。

鄭昌知道他的顧慮,想了想,說:“公主素來知道分寸,要是公主能周旋其中……”

程峥遲疑了一下,露出思量的神色,“阿姐行事的确穩妥。”

他起身踱了兩步,方做了決定,說:“那就讓公主代朕審理此案,殿前司從旁協查,這樣可好?”

鄭昌點頭,“如此甚好,那明日早朝——”

“朕方才一暈,還覺得頭疼。”程峥倏地打斷他的話,“明日就先不上朝了罷,你替朕宣了此事就是。”

鄭昌心下微嘆,知道聖上遇事就躲的毛病又犯了,但此時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得道:“是。”

……

陸家姐弟在回住處的路上。

陸戎玉還沒從方才的大亂中回過神,待出宮好一段路才說:“好好的,行宮怎麽會塌?姐,你說聖上不會出事吧?他剛才——”

“胡說什麽!”陸楹從離開大殿便一直皺眉沉思,聞言當即四下張望,低聲呵斥他:“不要命了?”

陸戎玉忙捂住唇,他還沒有天子腳下要萬事小心的自覺,只是失落道:“唉,可惜了,今日還沒領到封賞,這事一出,聖上定也顧不到我們,過幾日咱們就要走了,這趟算是白來。”

陸楹蹙眉,她比陸戎玉更失落。原本想趁着論功行賞請朝廷給鷺州周遭兩個州縣撥款撥糧整頓軍事,眼下卻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她定是不能就這麽走了。

且想到裴邵那句“看熱鬧”,陸楹直覺今日的事不是意外。她被吊足了胃口,只想找裴邵細問一番,可惜之後兩日,裴邵忙得腳不沾地,陸楹回回都跑了個空。

第三日,裴邵依舊不在府上。

“又不在。”陸楹只好與劉翁打探:“我怎麽聽說工部拿了一批人?難不成這宮苑不是因為修繕一半又逢大雨才意外坍塌的?”

劉翁笑說:“我成日在內宅裏,哪裏知道宮裏的事?”

陸楹撇撇嘴,劉翁的嘴向來最嚴了,她只好道:“那裴邵這會兒還在行宮?我去行宮找他一趟總行吧。”

陸楹說罷就邁開腿,劉翁又急急叫住她,“欸,今日還真不在行宮,工部大院出了亂子,公主遇到點麻煩,主子進宮去了,陸姑娘要找人,只怕得在宮外等一等,不過老奴勸你,今日還是不要去了。”

陸楹疑惑:“為什麽?”

她并不想見公主,陸楹如今對這位長公主生出了提防的心思,唯恐與公主說多了話,不經意間就要被她哄騙去。

畢竟前車之鑒那麽多。

然劉翁卻只是悠悠一嘆,沒有多說。

此時,大院值房外圍着一群官吏,卻是一片寂靜。

這種靜透着涼意,滲得人心裏發虛。

裴邵在武德侯找上門後便着手查工部事宜,是以這回事情發生沒多久,他便迅速拿了一批品階不高的小吏,而後他忙着在南山行宮取證,程慕寧則借着機會查看工部這些年經手的營造事項和賬冊。

這會兒值房門窗大開,工部尚書蔣則鳴站在裏間,汗如雨下。長公主就坐在上首,脖頸間那倒劃痕紅得刺眼,所幸并不深,她似乎也不覺得疼,用帕子擦過傷口時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反而是一旁被周泯擒住胳膊的小吏臉色煞白,抖得不能自已。這人只是工部一個低階官吏,方才握着匕首揮向公主時是鉚足了勁,這會兒倒是怕了。

但更怕的人是蔣則鳴。

南山行宮坍塌,朝廷要追究工部的責任,偏偏主事官員死了,蔣則鳴身為工部尚書,眼下如坐針氈,公主這時又在工部大院遇刺!

刺客還是他工部的官吏,怎麽看都像是工部心中有鬼,意圖對徹查此案的公主不軌。

簡直令人百口莫辯。

蔣則鳴屏息片刻,謹慎開口道:“此人平日只負責整理文書等瑣事,本官并不知他今日為何行刺公主,不若将人交由殿前司細細審查,工部上下必全力配合。”

蔣則鳴就差把這人與他不熟寫在臉上了。

“查自然是要查的。”程慕寧将沾了血的帕子疊成方塊,說:“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不是這件事,行宮坍塌突然,其中內情蔣大人心知肚明,聖上要追責,本宮雖奉命詳查,但到底工部是蔣大人做主,沒有大人幫襯,本宮只怕也有心無力。”

蔣則鳴頓了一下,說:“本官已依照公主的吩咐,将這些年的記檔與賬本呈上,不知是哪裏做得不夠……”

“蔣大人是說這本工部所有的營造查驗都合格的記檔嗎?”

蔣則鳴道:“公主不知,營造查驗有特派官吏,皆是數人一組,所有人無異議方可通過。”

蔣則鳴不愧是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滑頭,字字句句都不忘将自己摘幹淨,即便查驗有纰漏,他也并未經手過這個環節,要追究,也是追究旁的人。程慕寧笑了一下,說:“可最後簽字蓋章的是蔣大人,這些年蔣大人就沒有疑心過哪一處營造有問題嗎?我看上年有地方洪澇,派去督查修築堤壩的是何大人,此後不到半年堤壩便坍塌了,這事怎麽沒在記檔裏呢?”

“好像是有這麽一樁事。”蔣則鳴思忖了片刻,說:“恐怕是記事的官吏漏了此事,公主知道的,工部事多,也不是事事周全,不過這回事情了結後,本官定将這些記檔再細細整理一遍,查缺補漏嘛。”

程慕寧只笑看他,沒有立即應話。

蔣則鳴這些年實則只空挂了一個尚書的名頭,工部內裏那些腌臜事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想管。坐到這個位置的人,不可能沒點察言觀色的能力,程峥與許敬卿武德侯的關系,程峥對工部睜只眼閉只眼的态度,蔣則鳴要想保全自己,只能裝傻充愣。

他也的确成功了,且看許敬卿在工部大動幹戈,還沒換掉他這個尚書便可見一斑。

然而長公主揣摩審視的目光太壓人,蔣則鳴被她盯得久了,臉上那游刃有餘的神态也一時有些繃不住。

正當他要開口緩解僵局時,只聞身後傳來騷動,程慕寧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也略有松動,蔣則鳴剛一轉頭,就見裴邵邁了進來。

蔣則鳴又是一吓,竟這麽快。

他忙拱了拱手說:“殿帥來了,公主在我工部遇刺實乃我等疏忽,明日早朝我定親自向聖上請罰,眼下這人,還要煩請殿前司細細審問。”

态度簡直不要太好。

然而裴邵卻沒有理他,他徑直看向程慕寧脖頸間的劃痕,然後轉向周泯。

周泯動了動唇,臉色難看地垂下了頭。

裴邵面上看不出情緒,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把人押下去,自行領罰。”

周泯作為殿前司撥給公主府的将,近身護衛竟還能讓人把刀子靠近公主的脖頸,這不是工部的疏忽,而是他的疏忽。這樣大的錯誤,裴邵雖沒具體說怎麽罰,但作為裴家的人要有自覺,少說也得挨上五十棍才算得上領罰。

他不敢為自己辯駁,應聲便押着刺客下去了。

程慕寧起身,看向周泯的背影說:“其實事發當時我讓他去隔壁值房請了蔣大人,他這才沒能及時攔下那人。”

被點到名的蔣則鳴轉過身,想了想說:“的确如此——”

“他是侍衛,天塌下來也得跟在公主身邊。”裴家冷然道:“什麽差事該應什麽差事不該應,他心裏得有數。”

蔣則鳴摸了摸鼻子,點頭說:“的确如此。”

裴邵話裏責備的是周泯,但程慕寧覺得自己好像也被罵了,她揚了揚眉,下意識伸手去摸脖子上的傷痕,就聽“啧”地一聲,下一刻手腕便被面前的人擒住了。

他很快就松開,有點煩地撇開眼。

程慕寧笑了笑,“那殿帥現在将我的侍衛從我身邊遣開,一會兒就有勞殿帥送我回府了。”

不等裴邵回答,程慕寧便說:“去裴府吧,你看我這個傷,說不準那匕首上也抹了毒,還是讓荀大夫瞧瞧才安心。”

裴邵看她那紅紅粉粉的傷口,一看就十分健康。

迎着程慕寧落落大方好像毫無他想的眼神,裴邵沉默,然後道:“嗯。”

這邊蔣則鳴眉梢一挑,浮想聯翩,正走着神,程慕寧臨要邁出門檻的腳微微一頓,回頭道:“蔣大人。”

蔣則鳴回過神,“公主可是還有吩咐?”

程慕寧淡笑着說:“蔣大人眼觀六路,明哲保身也要看境況,本宮奉的是聖上的旨意,還望大人,不要與我為難。”

蔣則鳴臉色略變,剛拱起手,還沒來得及說話,程慕寧已然邁了出去。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