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章

已經過了晚膳的時辰,案幾上的膳食一口未動,早就涼透了。裴邵換了身圓領窄袖衣袍坐在案幾邊,皂角香似有若無地飄着,男人眼尾還帶着點意猶未盡的紅,他垂眸掃了眼剛遞到案前的書信,隐約還能聽到裏間蕩漾的水聲。

片刻,那水聲停了,裴邵合起信說:“知道了,讓他等着,再叫個人把菜熱一熱。”

家将盡量不去看他領口處的抓痕,囫囵應了聲便退下去。

不一會兒,珠簾晃動,程慕寧帶着一身水汽,繞過博古架坐到桌邊。剛坐下來她就倒抽了一口氣,調整了坐姿後,握起銀筷要挑盤子裏的菜。

裴邵擋住了她的筷子,說:“讓人熱過再吃。”

“不要。”程慕寧撥開他的手,就着冷菜吃了兩口,餓狠了的模樣。

不是餓狠了,是累狠了,仔細看她捏着筷子的手都還打着顫。程慕寧發覺裴邵才是那個絕不吃虧的人,他的便宜沒有那麽好占。

程慕寧揀了兩片桂花糯米藕,裴府的廚娘也是從朔東帶來的,手藝比宮裏的還要好,她在這裏總能多用半碗飯。程慕寧咬斷藕片,問出了一個許久的疑問,“你這些花樣,都是從哪裏學的?”

畢竟在回京之前,程慕寧對裴邵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吻到深處會臉紅緊張,擔心冒犯她的時候。

程慕寧曾經與沈文芥說起裴邵時,甚至用純良兩個字形容過他。

對面挑着魚刺的人手上動作微微一頓。

不及裴邵回答,程慕寧伸手夾了枚軟香糕,說:“宮裏宮外,都給你送過人吧。”

程慕寧語氣平常,畢竟這事也沒什麽可驚奇的。裴邵的身份擺在這裏,無論是程峥還是別的什麽人,想拉攏他的比比皆是,這京中拉攏人的手段,無非就是錢權色三種,往高門大戶送女人,是最常用的手段。

裴邵挑眼“嗯”了聲,當然也沒有否認。

程慕寧眉梢微揚,吃着軟香糕沒有擡眼,半響才問:“碰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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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半垂的眼睫遮擋了瞳孔,裴邵沒法從她眼裏分辨出情緒,只是她的語氣過于平靜,彷佛只是随意一問,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裴邵眯了眯眼,說:“碰過也沒關系?”

程慕寧手裏的銀筷微頓,她把軟香糕咽了下去,擡眼“唔”了聲,說:“有關系。”

她說話時神情依舊帶着笑,但卻不是敷衍和哄他的語氣,那看過來的目光帶着審視窺探的意味,似乎想從裴邵的臉上直接揣度出答案。

裴邵臉色緩了緩,把碗裏挑完刺的魚肉遞給她,起身說:“沒碰過。”

他說罷便進了裏間。

程慕寧唇畔微翹,那神色裏又帶着點不出所料的松動。她吃着魚,見裴邵扣好腰帶從裏間出來,不由問:“要出去?”

“嗯。”裴邵整理衣袖,道:“工部事成,武德侯想喝這頓慶功酒。”

程慕寧心下了然,沒有多問,只點了下頭。

裴邵走後,程慕寧又吃了片刻才歇下。侍女前腳收拾了碗筷,後腳銀竹挑簾進來,道:“公主,陸姑娘來了。”

程慕寧并不意外,彎了彎唇說:“請她到偏廳稍候片刻。”

……

陸楹沒有等多久,吃過半盞茶,程慕寧便來了。

不得不說,這位公主的确儀态萬千,那不是錦衣華服撐起的門面,即便眼下只着一身單薄的常服,在昏黃的油燈下也難掩高雅之姿,哪怕陸楹已經近身跟了她好一陣,這麽打眼一看也還是會被她驚豔。

陸楹擱下茶碗,正要起身行禮,程慕寧攔住她,道:“我與陸姑娘這幾日同吃同行,也算相熟了,私下裏不必如此生分,有什麽話坐下說就好。”

陸楹便沒有強行客套,落座道:“今夜冒昧前來,一是想謝過公主,那匹馬金貴得很呢,只是不知道殿帥可否應允,別明兒一早再跟我要回去吧?”

程慕寧笑了,“自然不會,本宮給你了,那就是你的。”

嚯,好大的口氣,看來的确是能做裴邵的主。

“公主這麽說,那我就放心收下了。”陸楹笑了笑,抿了口茶,又斂神說:“至于第二件,我也就不與公主兜圈子了。鷺州算得上是個富庶之地,否則朝廷要糧也不會打鷺州的主意,可這麽個地方,卻常年無法形成大規模的軍事屏障,我說一句不中聽的,若是哪日外敵從燕北至朔東長驅直入,鷺州連個禦敵能力都沒有。”

程慕寧道:“鷺州雖富庶,且城中軍防也十分堅固,但抵不住鄰州落後,不僅無法為你們提供支撐,還要反過來求你們庇護。據我所知,你們左右的鹂鶴兩州常年受匪患侵害,兩地知州為求安穩,上年起不僅沒有剿匪的意思,還與土匪勾結,所以不要說有朝一日燕北朔東戰敗,就是現在,鷺州左右其實就已經是匪幫環繞。”

“不想公主遠在京城,竟對我們鷺州的情形如此了解。”陸楹攥着空了的茶盞說:“的确如公主所言,雖說眼下他們還只是安分地盤踞在自己的地界,但難保有朝一日不會聯手夾擊鷺州,且如此下去,也不利于發展軍事屏障。這回鄞王起兵,我見龔州境況,便愈覺不妙,便想趁此次進京求請聖上,整頓鹂鶴兩州。公主當日在酒樓說得不錯,此舉必得有兵力財力支撐,南邊戰事未了,朝廷剛渡過窮困潦倒的時候,我知我人微言輕,不足以說動聖上,還請公主開個條件。”

程慕寧笑,“我還是喜歡與陸姑娘這樣的直爽人說話。倒也算不上條件,整頓軍事必得有人手,顯而易見,這兩地知州難堪大任,若無能人相助,便是朝廷撥款調兵也不過是竹籃打水。”

“公主想安插自己的人手?”陸楹揚了揚眉。

這個問題有些尖銳,程慕寧沒有回答,只說:“陸姑娘可知道前兵部侍郎楊倫。”

陸楹一愣,道:“你是說先帝時期的兵部侍郎楊倫?聽說當年瀛都與烏蒙的那場戰事,他是先帝的前鋒,雖說瀛都戰敗,但他當時打的幾場戰都相當漂亮,且我聽說他還在危急關頭突破重圍救過先帝。”

程慕寧道:“對,是他。”

“此人擅兵法,連我父親都稱贊過他,可我記得四年前他便因牽扯兵部一樁倒賣軍械的案子而被罷官流放。”陸楹看向程慕寧,道:“後來便再沒聽說過他的下落。”

程慕寧道:“他如今是鄧州知州府上的幕僚。”

陸楹眉梢一跳,鄧州,這麽巧的麽?

“那公主的意思是……”

程慕寧道:“楊倫已被罷官流放,按理說沒有聖上旨意不可再繼續為官,但以他之力,當個知州的門下客還是綽綽有餘的,我希望屆時陸姑娘能将他放在鶴州,做個僚屬以助知州一臂之力。”

陸楹一時沒有說話。

看來這楊倫是公主的人,且不論當年他的案子有沒有內情,單論他的能力,那鶴州知州哪裏是他的對手。公主也真會挑,統共就兩個知州,她還特意選了個膽小好說話的,屆時楊倫一來,還不将人拿捏得死死的,用不了多久,鶴州軍防就要落到他手裏了吧?

如此一來,往後鷺州與鶴州之間打交道,便是她與楊倫打交道。

陸楹無端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

但這幾日出入工部,程慕寧行事議事都并未回避她,陸楹多多少少也知曉了一些工部的內情,的确因此對公主的态度有所松動。

但對這樣一個攻于心計的人,陸楹還是本能防備,道:“無論如何,我們陸家絕不做那亂臣賊子,大周在一日,我陸家便忠于朝廷,忠于聖上,但凡有人意圖不軌,我絕不姑息。”

程慕寧聞言一笑,“那我先替聖上謝過陸姑娘大義。”

陸楹大義凜然的恐吓被程慕寧堵了個徹底,她噎了噎,實在有些不明白,公主發展兵力若不是想圖謀不軌,那她大費周章做什麽?

誠然,長公主心思深,有些話陸楹知道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去白費這口舌。

只是,陸楹有些好奇,“敢問公主,倘若我今日不答應,公主計劃怎麽做?”

以陸楹在工部的觀察,這長公主一向是先禮後兵,不可能沒有後手。

對上她探究的眼神,程慕寧莞爾道:“沒有計劃,陸姑娘一定會答應。”

陸楹蹙眉。

程慕寧的語調平緩,在夜裏頗有一種娓娓道來的輕盈,她拂了拂衣袖,說:“陸姑娘是個女子,陸指揮使無意将鷺州軍防交由你,眼下不過是拿你做陸公子的磨刀石罷了,可他想必也瞧出你這塊石頭對陸公子無用,于是早早替你相看好了一門親事,是那鷺州知州的嫡子,倒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好姻緣。不過你這些年為鷺州軍防傾注了這麽多的心血,定舍不得将它拱手讓人,哪怕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你想在鷺州做一番功績,此番進京若不能找到良機——”

程慕寧頓了頓,盡可能委婉地說:“你将被你的父親,徹底放棄。”

陸楹的臉色逐漸淡下,被人這麽赤.裸.裸的看在眼裏,并不是什麽愉快的事,她面無表情地與公主對視。

【作者有話說】

2/2

來了來了

(寫了一整天,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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