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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今日一早,程峥就坐在禦書房裏嘆氣。案上的奏則堆成山,他疲倦地把折子推開,捏着鼻梁往後靠。

許嬿捧着碗參湯侍奉在側,眼下沒有外人在,她說話的語氣嬌滴滴,道:“表哥這些日子為了前線和工部的事寝食難眠,眼下工部的差事也辦好了,還愁什麽呢?”

工部的事委屈了許敬卿,程峥這幾日對許嬿格外好。張口喝了許嬿喂過來的參湯,程峥道:“武德侯的家底充入了國庫,戶部都還來不及清算這筆賬,這不,鷺州等地就發來奏報催軍糧的欠款,今早陸家姐弟又進宮請安,拐着彎讨賞,竟然想要朝中撥糧調兵去扶持鹂鶴兩州,添堵!眼下各司又運轉起來,哪哪都是用錢的時候,這錢還沒捂熱呢,眼瞧着就要流水一樣地花出去,想到前幾個月囊空如洗的時候,朕心裏就發慌。”

許嬿站着喂湯不方便,幹脆側坐在程峥腿上,“這錢給了戶部,就該戶部操心,張大人也是,什麽都要表哥定奪,戶部尚書的位置幹脆換個人坐好了。”

這話言重了,程峥攬着她的腰身說:“張吉是父皇在世時重用的老臣,朕若不是皇帝,還得拿他當叔伯看。而且他也是謹慎,事事都呈報于朕,也比那些瞞着不報的好。起碼,他真拿朕當皇帝。”

“表哥就是太顧念舊情了。”許嬿低着眉說:“長公主若也念點與表哥的姐弟情,想必也不會讓表哥這般為難。”

程峥蹙眉,說:“戶部的事與公主何幹?”

許嬿把湯匙一放,道:“戶部的錢怎麽發放雖不由公主做主,但那陸姑娘的折子她攔一攔還不簡單?前陣子陸楹不是在工部貼身護衛公主麽,她上的這封折子,公主難道事先不知,明知聖上難,公主也不攔着點,說不準……”

程峥厭煩人說話吞吞吐吐,“說不準什麽?”

許嬿擱下湯碗,正色道:“這鷺州挨着朔東,兩地之間素有往來,若是鷺州等地再強大起來,難保這是不是在給朔東添磚加瓦,再加上殿帥手裏的三萬禁軍,往後表哥想牽制裴氏豈非難上加難?公主不是不知道表哥的難處,她不攔着陸姑娘,不會……是在替裴氏打算吧?”

“你胡說什麽?”程峥臉色微沉,顯然是不愛聽這話。

許嬿忙站起身,委屈道:“臣妾說錯話了,只是……臣妾身為女子,最知情愛一事是心不由己,正如臣妾待聖上重于許家,無論聖上如何對待父親,臣妾心中,聖上永遠都是第一個。”

“……朕也沒說什麽,你又哭。”程峥拉過許嬿的手,抿了抿唇,有些理虧地說:“朕知道這回舅父受委屈了,不過這事斷幹淨,對舅父也沒壞處,往後咱們還是一家人。”

“嗯。”

許嬿含淚應了聲,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卻沒有讓程峥心軟,他此時神思已然飄遠,正琢磨着許嬿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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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皇後宮裏時,忍不住與皇後談及此事。

前三個月程峥困在寝宮裏,日日只有皇後相伴,大事小事竟都習慣與她說道了。姜亭瞳體貼,最能把話說得恰到好處,即便不能解決問題,也能使程峥少點煩悶。

可這回姜亭瞳卻沒有剖析此事,只說:“事關朝政,臣妾不敢多言,況且……臣妾久居深宮,沒聽說陸楹與公主有什麽交情,實在不敢妄下判斷,珍妃所言的确也有道理,不過聖上耳清目明,公主究竟如何,想必聖上心中自有一杆稱。”

程峥頓了頓,“皇後謹遵本分,是朕糊塗了。”

他緊接着蹙了下眉,前陣子他讓許嬿閉門養病,可皇後都不知的消息,她那裏倒是靈通。

姜亭瞳仿佛是見他煩憂,笑了笑說:“正巧,今日初一,公主要進宮請安,聖上有什麽話,不若直接問,親姐弟何必搞得如此生分?”

程峥正猶豫,便有宮女打簾入內,躬身道:“娘娘,公主到了。”

姜亭瞳忙說:“快把人請進來。”

……

程慕寧進到殿內,程峥與姜亭瞳正一左一右端坐着,乍看之下男才女貌,很有琴瑟和鳴的味道。她上前行過禮,姜亭瞳讓人扶她起了身,三個人坐下溫情脈脈地敘了敘家常。

不多久,姜亭瞳便以頭風發作為由退了下去,獨留空間給這對姐弟相處。

殿內卻一時沉默了下去。

程慕寧莞爾道:“聖上怎麽瞧着沒個精神勁兒,又碰到什麽難事了?”

“倒也沒什麽。”程峥唇瓣微動,掙紮片刻還是問:“阿姐可知陸楹上折求情朝廷扶持鹂鶴兩州的事?”

程慕寧只是停頓片刻,沒有回避,道:“此前的确聽陸姑娘提過此事,不瞞聖上,陸姑娘曾為這事求到我跟前過,想讓我在聖上跟前美言幾句。”

程峥沒想到程慕寧這樣坦蕩,愣了愣說:“那,阿姐是如何想的?”

“涉及軍政,我若替她求了聖上,屆時傳到前朝,難免又要引起非議。”程慕寧道:“是以沒有應她的請,此事還是聖上自己定奪為好。”

程峥琢磨着她的意思,“那阿姐打心底裏是覺得,朕應該應允?”

程慕寧唇畔始終帶着微微上揚的弧度,她很了解程峥,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假模假意地否認,“是,不過即便我不說,我相信聖上也會應允。”

程峥心生疑惑,但他不能把這種迷茫表現出來,只穩重地說:“為何?”

“因為鷺州是鷺州,朔東是朔東。”程慕寧看着程峥這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睛,說:“但如果鷺州受鹂鶴兩州連累而無法自保,鷺州與朔東的那條界限,就說不準了。”

程峥心中“噔”地一聲,那縷混亂的思緒忽然被人扯斷了。

鷺州緊挨着朔東,這些年沒少受朔東庇護,也因此兩地之間往來才比較頻繁,許嬿說鷺州強大會給朔東添磚加瓦不是不無可能,可程慕寧所言卻也在理。

鷺州有耕地,有糧有兵,此地若是徹底依附了朔東,難道不也是另一種添磚加瓦?

怎麽做都是個難,程峥覺得頭疼,“阿姐可是想好主意了?”

“尋常地方難有再讓朝廷插手軍務的機會,這種好事,可是千載難逢,聖上何不利用起來,趁着調兵遣将,将此三州都抓在手裏?”

程峥思忖道:“阿姐的意思是,趁這機會安排人手?但鷺州偏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要抓在手裏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萬一……”

豈非是在給朔東做嫁衣?

“此事簡單。”程慕寧就像程峥腹中的蛔蟲,不必他言明便知悉他心中所想,道:“當初父皇怎麽拿住朔東的,聖上有樣學樣即可。”

程峥一怔,“你是說陸戎玉?”

程慕寧道:“陸公子于軍務上沒有天分,他又喜歡京中繁華,若能得一閑差留在京中,這不也是皇恩浩蕩麽?”

“這倒是個好主意!”程峥一時欣喜,撐着桌案起了身,來回踱了幾步,想了想說:“朕再賞他一座大宅子給他栽花種草,他若想要再培育什麽稀有花種,朕再将花房的人給他送去,這不比他在鷺州強?”

程慕寧緩緩點頭,笑說:“還是聖上思慮周到。”

程峥松了口氣,但同時也冷靜下來。他原本可以直接駁回陸楹的請求,甚至可以當作沒瞧見,說實在話,眼下不止是張吉,經過上回國庫的一貧如洗後,程峥現在也像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凡是能省錢的地方,絕不多給一個銅板。且此事涉及軍政,又是個那麽敏感的位置,若是旁人來與他說,無論是勸他點頭還是勸他駁回,他只怕都有所疑心。

即便是程慕寧,他也沒有完全卸下心防。

程峥沉吟道:“阿姐這些日子出入裴府頻繁,朕還以為,你會因為裴邵而偏幫朔東……”

程慕寧聞言一笑,只是那笑很淡,顯得有些苦。

“聖上将我接回京,我知道聖上的用意,我與聖上是姐弟,聖上的難處便是我的難處。當年我可以做的事,如今也一樣可以為聖上做。”

程峥動了動唇,心中頓時一陣酸澀。

當年……

程慕寧與裴邵的謠言四起時,程峥就吞吞吐吐地向程慕寧打聽過這件事。只是彼時姐弟二人尚還親近,程峥對程慕寧更多是關心和好奇,問話時雖磨叽但也直接。

他問:“阿姐是看上了裴邵,要他當驸馬嗎?此人才剛入京沒多久,尚不知人品,若要做朕的姐夫,還得再考察一二呢。”

而程慕寧告訴他說:“聖上多慮了,裴邵是什麽樣的人不重要,但他背後的裴氏若能成為你的助力,人都是見風使舵的,屆時不必你柔聲下氣,自會有人跟你伸手。”

程峥那時明白過來,震驚道:“那怎麽行?阿姐可是公主,公主的名譽……不行,這太委屈你了!”

一旁的永昭甚至紅了眼,說:“如此一來,長姐以後可不好挑驸馬了,這是終身大事呀,再想想吧。”

……

時至今日,程峥的心境卻已全然不同,眼下的躊躇更多是被戳穿用意的難為情,他抿了抿唇,道:“但阿姐對裴邵,當真沒有一點情誼?若是阿姐願意,朕可以給你們賜婚,如此也堵了悠悠衆口,免得他們再毀阿姐清譽。”

“逢場作戲當不得真,再說我的清譽與聖上的江山穩定比起來,不值一提。”程慕寧雲淡風輕地說:“而且,我沒有忘記父皇下旨命裴氏次子進京的用意,朔東掌兵十五萬,我們要用它,卻也要防它,但拴着裴邵的這根繩并非是我,而是聖上的态度。倘若一朝尚公主就要将他手中權柄架空……聖上,物極必反,困獸猶鬥,兔子急了還咬人。”

話音落地,程峥呼吸一滞。程慕寧這麽一點,他當下竟然有點後怕,那手握三萬禁軍的可不是兔子,他确實有點着急了。

“阿姐說得對。”程峥緩了口氣說:“只是要暫時委屈阿姐了。”

“我不覺得委屈。”程慕寧溫柔地說:“父皇臨終前要你我相互扶持,為你做什麽,都是我這個姐姐應該的。我們是姐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

離了皇宮,銀竹才敢說話:“公主提議将陸公子留在京城,那陸指揮就這一個兒子,此舉會不會得罪鷺州?陸姑娘那裏也未必同意。”

“跟朝廷要錢要兵,總不可能真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凡是有舍才有得,陸戎玉在鷺州發揮不出用處,在京城反而能替三州百姓免匪亂之苦,這是他的榮幸。”程慕寧踩着青石磚,走路格外仔細,一談及正事她總是語氣平平,顯得冷漠:“而且,沒有陸戎玉,陸楹才能在她父親身邊施展手腳,她該謝我。至于如何與鷺州交代,那是她的事。”

銀竹無言以對,公主說得不無道理。

馬車等在宮門口,程慕寧彎腰上了車,銀竹自覺讓車夫将車駕回了裴府。下了馬車,程慕寧從偏門入內,在院中撞見了步調倉促的衛嶙。

程慕寧頓步,遲疑道:“午膳的時辰,有什麽差事這麽着急辦?”

“呃。”衛嶙看到她的那一瞬臉色怪異,然後才拱手說:“主子讓去查個人,屬下不好耽擱。”

程慕寧沒有多問,側身讓他先行了。

此時堂間已經擺好碗筷,裴邵坐在席上,邊喝湯邊翻看手裏的冊子,程慕寧走過去,溫聲道:“你看什麽呢?衛嶙匆匆忙忙的,你讓他去查什麽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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