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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程慕寧忽然看向裴邵,見他面上從容,遲疑地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是有人在宮裏動手腳?”

裴邵“嗯”了聲,慢悠悠地倒了杯茶。

程慕寧目光筆直地望着他,裴邵将要入口的茶水停在半空中。他喉間逸出聲近乎自嘲的笑,起身繞到博古架邊,從架子上取了個小匣子遞給她,程慕寧打開一看,裏頭赫然躺着枚珠子,看材質,是上好的沉香木珠。

她挑眉說:“聖上腕上的珠串?”

那串珠在程峥白皙的腕上甚是紮眼,裴邵一提她就想起來,“聽說是當年遇刺之後吓壞了,特請大師在佛前開光辟邪的。”

“辟邪,算是吧。”裴邵扯了下唇,說:“那珠串是用摻了避子香的沉香木特質的,沉香木的味道那麽重,掩蓋的就是其中避子香的味道。他這麽日日夜夜地戴着,即便是許嬿後來獨得聖寵,也不可能會有孩子。”

程慕寧怔了怔,“那珠串是……”

“是他自己的意思。”裴邵說:“他遇刺後大病了一場,打那之後每日惶惶不安,就怕有人要害他。”

程慕寧默了默。

她剛才懷疑過皇後,懷疑過禦前宮人,甚至懷疑過裴邵或是他手底下的人,畢竟有了皇嗣,朝局就會發生改變。

可她獨獨漏掉了程峥。

是了,最不想皇嗣出生的人應該是程峥才對。

只要沒有皇嗣,就不會有立儲的問題。沒有儲君,無論是裴邵還是許敬卿,亦或是像張吉馮譽這等中立之臣,都只會擁護他一個,無論他們看不看得上他,都會拼命護住他。

可一旦有人誕下皇嗣,若還是個皇子,那他這個傀儡皇帝就沒有了用處。

程慕寧偏了偏頭,“所以……靈嫔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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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邵不可置否地颔首道:“聖上興許是猶豫了許久,藥下得太晚了,六個月大,險些要了靈嫔的命。”

程慕寧怔住了,“宮裏傳言靈嫔這胎是許嬿……”

“她運氣不好,藥效發作的時候撞了上去。”

怪不得,謀害皇嗣那麽大的事,程峥并沒有往下深究,她原本以為是許嬿得寵,又有許家托底的緣故,現在看來是程峥心裏清楚此事與許嬿無關。

乍然得知這些內情,程慕寧心下有些複雜,她沉默地轉着手裏的茶盞。

程峥登基後性情逐漸變得多疑冷情,身邊的忠臣良将沒少被猜忌,手足也可以抛棄,殺掉一個沒有成型的孩子,似乎也算不上什麽天大的事。

“那這次許嬿小産,也是他做的?”問罷,程慕寧忽然反應過來,說:“他那珠串不是避子的麽,許嬿怎麽有孕的?”

裴邵沉吟一笑,卻沒有答話。

程慕寧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正是百爪撓心的時候,她揪住裴邵的衣袖,“不要賣關子,快點說。”

這時有人叩響槅門,是周泯的聲音,“公主,藥熬好了。”

程慕寧只好先松了手,“進來吧。”

周泯這才推門進來,擱了藥就要退下去。

“周泯。”程慕寧忽地叫住他。

周泯頓步,回頭道:“公主吩咐。”

程慕寧視線從他眼下的那點泛紅瞥過,說:“我聽說趙萍的狀況不大好,你替我去看一看,案子還沒有結清,犯人死了可不好。”

周泯怔了怔,五大三粗的人眼眶竟然倏地紅了,只是下一刻又躊躇地望向裴邵,“主子,我……”

裴邵端起那藥盞說:“是讓你辦差事的,不想去就換個人。”

“不,不用。”周泯忙說,“這就去。”

說罷他感激地朝程慕寧躬了躬身,帶上門退了下去。

裴邵側目過去,說:“論收買人心,還是公主更高明。”

程慕寧一笑,也看向他說:“我就不能是真心的?”

裴邵挑着唇沒有說話,把手裏的藥盞遞給她。

這動作無比娴熟。

程慕寧微微一頓,心領神會地接過藥盞,把湯藥輕輕吹出一片漣漪,捏着勺子攪拌的動作卻很慢,有意拖延似的說:“剛才話還沒說完。”

裴邵卻盯着她手裏的藥,“嗯,先喝藥。”

程慕寧唇角微僵,皺着眉頭盯着藥碗,深吸一口氣,下一瞬卻是自己仰頭含了一大口,然後撐桌跪起身,靠近了矮幾另一頭動也不動的裴邵。

唇齒相依間都是苦澀的味道,待裴邵把藥都咽下去後程慕寧便要撤開,這人卻摁住她的後頸沒有讓走,要她把所有藥味都渡幹淨。舌尖反複被舔舐,苦澀的味道停留得愈發久,分開時程慕寧被那餘味沖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沒有了平日氣定神閑的姿态,蹙起的眉頭裏添了幾分少女的嬌憨,“裴邵。”

裴邵卻是笑了。

偏偏這人笑起來很好看,程慕寧那點郁氣想被人掐了火苗一樣,當即就只剩兩縷青煙了。

她摁着桌角平複氣息。

裴邵在這時斂起了笑意,勾起的唇角變成了洞若觀火的淡然,說:“你可能得進宮一趟,皇後許久不出鳳栖宮了吧。公主,該去探病了。”

……

太醫院日夜都沒個清閑,一條門檻不知道絆倒了多少人,就連平日裏最擅長偷懶的孟佐藍都忙得沁出了汗,兩眼直溜溜盯着秤砣杆上的刻字,再把藥往墊紙上一倒,旁邊的小童十指飛快地分好藥。

這時門外邁進來個着着石青色袍子的卷須太醫,喘着氣說:“珍妃的藥配好沒有?聖上的安神藥可有人去煎了?裴府回來的太醫在哪裏,今日怎麽沒有見到殿帥的病案?聖上問起來,是誰去說?”

看袍服上的補子就知道他官大一級,是太醫院的院正吳有宜,一把年紀正是要退下的時候,底下太醫難免勤懇,即便這樣忙碌也還要分出神來答他的話:

“珍妃的藥差一味玉露丸,太醫院沒有,正讓人去內侍省取了,聖上那邊鄭公公盯着人煎藥呢。裴府的三個太醫剛回宮就被珍妃宮裏半道截去,這會兒估摸還在瓊瑤宮呢。吳太醫您也瞧見了,不是偷懶,人手真的不夠。”

吳有宜擦着汗,嘆氣說:“知道了,皇後那裏還病着,得派兩個人去把平安脈。”

那個太醫又說:“皇後那裏向來是廖太醫把脈,不要別人,連煎藥都不讓旁的人上手。吳太醫,廖太醫這是要高升了吧?”

吳有宜道:“我們只管給主子看病配藥,其餘事不該問的別問。宮裏當差嘴要穩,升不升的不要緊,要緊的是自己的腦袋。”

話音落地,不及那太醫悻悻應是,就見門外邁出個纖細的人影,繡鞋和聲音一并落地,說:“怎麽了,誰又要掉腦袋了?”

衆人神色一驚,手裏不管抓着什麽都匆匆放下了,拱手行禮道:“公主。”

唯有吳有宜把頭稍擡了些起來,驚惶地說:“公主怎麽來了,可是殿帥?”

“不是,吳太醫莫慌。”程慕寧笑笑,說:“本宮幾日不在宮裏,聽聞珍妃出了這樣大的事,便想親自過來問一問。”

吳有宜松了口氣,“是這樣,珍妃娘娘她——”

“不着急。”程慕寧打斷他,說:“本宮胃疾隐隐發作,順帶叫孟太醫給我瞧一瞧。”

角落的孟佐藍心下一個咯噔,暗道不好,公主這胃疾一犯準沒好事。

果然,三人進到後堂供人休憩的隔間,便有兩名禁軍牢牢看守在外。吳有宜餘光一瞥,心下也反應過來,他瞥了眼孟佐藍,輕輕嘆了聲氣。

入了公主的眼,比入皇後的眼更有前途。

然而孟佐藍此刻還不明白吳有宜這一眼的意思,只謹慎地坐在墩子上給公主把脈。

在他把脈的間隙,吳有宜已經将許嬿的情況一五一十與程慕寧說盡。程慕寧偏過頭說:“珍妃沒有大礙,本宮就放心了,不過我這裏新得一件物什,想起太醫看看。”

說罷,銀竹便将那盛放珠子的匣子遞上去。

吳有宜遲疑接過,打開一瞧,他屏住了呼吸,卻好像也并不是很意外,只将那匣子阖上,“公主……”

程慕寧坐在那裏沒有動,看着孟佐藍給她把脈的手,說:“太醫是伺候過先帝的,本宮與聖上是雙生子,打小身子就不算十分康健,我還好,聖上卻總不大好,幼時不是風寒就是咳嗽,吳太醫醫術精湛得父皇愛重,因此聖上病中也每每都是吳太醫診脈照料,整個太醫院,他最信任你,想必有什麽要做的,也只會吩咐你。”

吳有宜沉默了,顫巍巍地跪下說:“臣愧對先帝,沒有照顧好聖上,也沒有照顧好公主。”

“我不是來追究太醫的過失。”程慕寧說:“我且問你,你這用避子香制成的珠串,可會傷人根本?”

搭在她腕上的三根手指猛地一顫,程慕寧斜眼看過去,孟佐藍臉色已經白了。

吳有宜的聲音緩緩響起:“臣絕不敢做出傷害龍體之事,那避子香對男子并無害處,只是,只是行房事時令女子不宜有孕,即便僥幸有了,也極易滑胎。”

程慕寧道:“因為覺得早晚要滑胎,所以即便診出喜脈也隐而不報?”

吳有宜靜了片刻,搖了搖頭,說:“微臣事先并不知珍妃有孕。”

程慕寧道:“那皇後呢?”

吳有宜動了動唇,露出為難的神色。

“皇後在太醫院有她自己的人。”程慕寧唇角微翹,溫和地說:“但你要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就不會坐在這個位置十餘年了,吳太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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