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又一次抛棄他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又一次抛棄他

鶴青睜開雙眼, 大夢一場空,在夢中就像重新度過一生,他只覺得悲喜交加。

窗外的歡聲笑語一陣又一陣傳來, 雖說劍修已重新搬回天清峰,但還無人敢來他的寝居吵鬧。

他剛想發火, 一團毛茸茸的影子飛速沖到他懷中。

“咩——”

小白很沒有自知之明地在他懷裏打滾, 長耳一抖一抖的。

他忍無可忍:“宋逢君, 還不滾進來!”

外頭的喧鬧聲停了一瞬, 宋逢君連滾帶爬地進來,谄媚道:“都是我的不是, 您千萬別跟小白計較, 它可是沈師妹……是少宗主的心尖寵啊。”

剩餘人跟着他一起進來,姜棠看見他這副小人嘴臉,笑得樂開了花:“你什麽時候* 也學會阿谀奉承了?你不是自诩正義之士嗎?”

宋逢君是有苦難言,四峰長老就剩他師父還好好待着, 趙衡平日不大聰明的腦袋難得機靈一回, 派他過來打好關系,千萬別讓少宗主或仙尊厭棄無極峰, 回頭翻舊賬。

鶴青心情更差了:“你們沒事就出去, 別來打擾我。”

“姜棠要走了,我們來送送她。”

一直沒說話的沈昭纓适時開口,她掃過鶴青臉上未消退的紅痕,意有所指:

“先前是我下手重了,你不要生氣了。”

風吹過竹林, 宋逢君抓了幾只山雞,說這是送別之禮,衆人圍着火堆坐着。

姜棠看着仙尊乖乖地坐在一側, 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不是在做夢吧?他怎麽這麽聽話?”

知韞搖搖頭:“你沒見過他們以前相處的樣子,現在已經很克制了。”

“我也到過魔域,魔尊麾下的人沒有一個好相與的,誰能想到他能到正道之中,還當上仙尊。要是被魔尊知道,恐怕以為攻占人族的大計已成。”

姜棠已經知曉他的身份,想到這個畫面就不禁失笑。

“抱歉,棠兒。”知韞沒有随着她打趣,她認真地說,“找我找得很辛苦吧,分明不是你的責任,你卻為我奔波這麽多年。”

“姐姐,我不知道你失蹤是被抓去魔域做奴隸,若是我知道……”

若是她知道,她也毫無辦法,彼時她還太過弱小。

她雙臂抱膝,頭深深地埋進去,不願讓知韞看見她此時的神色:“對不起姐姐……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在你走之前惡語相加,你一定很傷心……”

知韞望着她肩膀顫抖,目光溫和又無奈:“你是我從小帶到大的妹妹,你見過幾個做姐姐的與妹妹計較?何況是我對不住你,總歸是将你抛下了。”

與這邊的溫馨畫面不同,另一邊就顯得沒有那麽歲月靜好了。

沈昭纓把烤得流油的山雞撕下一片肉:“你不吃嗎?”

鶴青別過頭不去看她:“我早已辟谷,你也少吃一點,別對凡俗之物太過留念。”

喲,還學會發脾氣了。

沈昭纓決定不理會他突如其來的鬧別扭:“你不吃便算了,我給宋師兄。”

“你要去便去。”

他嘴上雖這麽說,手卻抓着她的衣袖緊緊不放。

姜棠在知韞的耐心安撫下止住了哭泣,她擡起通紅的眼眶,一下就看見對面。

“他們在幹什麽?”

知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微不可察地嘆口氣:“他還需要一段時間接受,再給他一點時間吧。”

“小韞!”沈昭纓朝她們招手,“你們在嘀咕什麽,同我們也說一說。”

“說起來,你和師父真是越來越像了,師父以前常說我跟她一點也不一樣,你剛才的神情真的跟師父如出一轍。”

“是嗎?”

知韞身體一僵,垂落的發絲掩蓋了她不自然的神色。

“或許是我常常在師父跟前走動吧。”

沈昭纓沒在這點上深究,她問姜棠:“一定要走嗎?”

“怎麽,舍不得我了?”姜棠嗤笑一聲,“沈姐姐,我不像你們能心甘情願被門規束縛,我讨厭一切禁锢我的東西。你以後若實在想見我,就放飛信鳥,我總會看見的。”

她抱了抱姜棠,從初見時的防備,到如今的談笑風生,她一直知道姜棠不算是個好人,也沒什麽是非觀。

只是到底幫了她許多。

等他們徹底走後,沈昭纓開始注視眼前鬧了一天別扭的青年:“你無緣無故關着我,我都沒生氣,你發什麽脾氣?”

“嘤嘤,死亡是什麽感覺?”

他看似真誠地在請教。

“你......”她艱難地出聲,嗓音不自覺地在發抖,“你都想起來了?”

從恢複記憶以來,沈昭纓時常在想一個問題,等鶴青重新記起他們的一切,會是種什麽感覺呢?

預想中的畫面都沒出現,她只是站在那裏,不出一言。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幼時讀過的聖賢書突然跳入腦中,可惜她很少做夢,只有在午後醒來時,她抱着被子直愣愣地坐在床上,感受着零星的痛意彌漫上心頭。

鶴青緊緊盯着她:“回答我。”

她的思緒重新飄回,死亡是種什麽感覺?

被妖魔吞噬血肉,她應該說痛的。但她真沒什麽感覺,那時她一心想把鶴青送出去,從自毀元神到重塑魂魄,她只覺得在混沌中飄蕩了許久。

她眼神飄忽,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麽感覺,非要說的話,大概有那麽一點後悔吧。”

“後悔什麽?是後悔自毀元神,還是後悔把我推出去?”

他步步緊逼。

沈昭纓不喜他這樣寸步不讓的姿态,蹙眉道:“都不是。後悔連累了你,把你卷入是非之中,不僅僅是你,師父師妹大抵也是受了我的拖累。要是我能再強一些,也許就能改變死局。”

他眸中劃過濃厚的失望,厲聲問道:“你就沒有想過與我同生共死嗎?你抛下我時,有沒有想過……我是否會痛?”

“你就這麽殘忍,獨留我一人在世間,讓我日夜面對一個沒有你的世界?”

鶴青嗓音不自覺帶上哭腔,他頓覺丢臉,抹了一下發紅的眼尾,

“你既覺得我是一個無關緊要,可以随意抛棄之人,又何苦再來找我?”

他說完這番決絕之語,連屋子也不要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正是暮春時節,鳶尾花已經抽出枝條,将要開花,沈昭纓挽起長發,開始每日例行澆水。

“他還未答應嗎?”

知韞坐在搖椅上,經過數月的調理,她身子已經康健許多,氣色看着也比之前好了許多。

沈昭纓憂愁萬分:“別說答不答應了,我現在連他面都見不着。”

她這才發現,就算在同一個宗門,一個人想要刻意避開她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從他上次生氣離開後,已經有一個月了。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吵架,雖然是單方面的,她不确定地想。

知韞提醒她:“師父已經在催了,再耽擱下去,恐怕線索全被抹滅了。”

“實在不行我獨自也可以,這裏就交給小韞你了,發生什麽事再傳音給我。”

沈昭纓也知這麽拖下去不是辦法,只能回來再想法子哄他了。

“誰說我不去?”

她們同時回頭,仙尊面色不善地站在門口。

他一眼都沒有看少女,對着知韞說道:“你去告訴江長老,我們三日後就出發。”

江越兩家位于青洲,那裏鐘靈毓秀,人傑地靈,是修行的不二之選。

他們曾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只是再大的家族也會被人遺忘,經過幾十年的日月交替,青洲已無百姓再提起這兩家。

沈昭纓當初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聽到江家的遺址,現在要找一個沒有任何線索的越家,更是難于上青天。

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她拽了拽鶴青的袖子:“你真沒想起什麽?比如說家在哪裏,父母有沒有給你留下信物?”

他目不斜視:“沒有。”

“那好吧,”沈昭纓有些失望,又很快振作起來,“那也沒關系,我們再找找,總會找到的。”

她又被前方圍着一群人吸引:“那是什麽?我們快去看看。”

抓着他袖子的手稍縱即逝,沒有過多停留。

鶴青望着她毫不留戀的背影,手指微動。

她竟連多哄一哄他都不願。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沈昭纓跑回來牽起他的手,笑靥如花:“這裏人多,別走丢了。

“我又不是孩童。”

他嘴上這麽說,卻悄悄勾起唇角。

沈昭纓倒是不在乎他說什麽,比起前些時日的不見蹤影,偶爾幾句陰陽怪氣她就全當沒聽見。

他們擠進人群,看見最前頭坐着一個說書人。

他醒木一拍,搖頭晃腦地說起各個家族裏的秘聞趣事,盡管添油加醋許多,圍觀的人依然聽得津津有味。

她笑着在他耳邊輕言:“這像不像那日花朝節,我們也是這樣擠在人群中,你為我猜下燈謎。”

他面不改色:“太久以前的事,我早就忘了。”

“你忘了?那我要傷心了。”

沈昭纓佯裝難過,在看見他真的一眼也不瞧她,惱羞成怒:“我也忘了!這麽早的事誰還記得!”

“就說這越家,也曾俊傑輩出,鼎盛一時,可惜一場大禍,死得一個人也不剩了……”

說書人的聲音鑽進他們的耳朵,沈昭纓神情嚴肅起來。

“越家小公子出生時便天降異象,占星師抱着一聲不哭的嬰兒,竟想當場摔死。他說此子乃災星轉世,日後将克妻克子,留下會讓越家遭受滅頂之災!”

說書人撫着發白的胡須,繼續說道:“越家主及夫人不信,他們力排衆議,把小公子養在外頭的莊子上。此後過了一段風平浪靜的時日,他們更覺得那些是無稽之談。”

“幾年後,越家主将小公子帶回本家,小公子從小就聰明機靈,學什麽都快,越家主頓感欣慰,覺得自己後繼有人。可惜沒過多久……”

一群人屏息凝神在聽,有人按捺不住地說:“你這故事我已經聽過多回了,上回還說是一只狐妖引誘越家主,導致滅門之禍,這回怎麽換成小公子了?何況我也世代住在青洲,怎麽沒聽過越家有什麽小公子?”

“你當然沒聽過,越家被一場大火席卷一空,有關他們的一切也被盡數抹去,越家小公子如今是死是活,也無人知曉。”

說書人神秘一笑,胸有成竹地道:

“今日便到此,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衆人漸漸散開,說書人收拾完東西,也打算離開。

“老先生留步,您剛才說的故事,能再與我們說一遍嗎?”

他擡頭,看見一名亭亭玉立的女郎站在他面前,旁邊有位面容冷淡,卻難掩矜貴之氣的青年。

想來又是偷偷跑出來幽會的有情人,等不及明日就想聽完故事,這種人不在少數。

他心頭有數,直言拒絕:“姑娘不知,我這裏是有規矩的,一天只說一個故事。若為了姑娘壞了規矩,那以後都沒人來聽了。”

“您誤會了,我們初來青洲,對曾經輝煌一時的越家頗有興趣。只是滿城無人知曉越家小公子,只有您這邊提起過。”

沈昭纓眉眼彎彎,笑容可掬。對于讨長輩喜歡她似乎得心應手:

“我們也不是白聽您的,只要您将剩下的故事說完,這一袋都歸您。”

她把裝有銀錠的錢袋子推過去,說書人握着沉甸甸的袋子,嘆息道:“你這小姑娘倒是出手大方,我這便說給你聽。後面的故事說來也簡單,無非是越家上下全都命喪黃泉,小公子也下落不明。”

“我知道得也不多,也是因為有個人找到我,讓我每隔十日就說一遍越家,每回的故事還不能相同。她只告訴了我小公子的事,其餘都是我随口胡說。你們來得也巧,上回說到小公子還是在半年前。”

沈昭纓心頭一緊:“她是誰?”

“這我便不知了,她住在城南那,和爺爺相依為命,平日幾乎足不出戶,是個怪人。”

說書人掃了他們一眼,“小姑娘,你長得像我孫女我才提醒你,這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前幾日隔壁劉家才被妖魔擄走,你找的人或許是妖物所幻。”

沈昭纓忍不住笑了,還是好言謝過他:“多謝您提醒,若是妖物那恐怕她要擔心了。”

兩人匆匆離去,說書人定睛一看,他們步履輕盈,行走間呼吸平穩,像是練過的。

“竟是仙人嗎……”

他搖搖頭,暗想這次是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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