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草原夜奔
白束是睡到半夜被人搖醒的,寧琅不見了蹤跡,身前是個小卒打扮的人,見他轉醒立即手抵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而才繼續道他是北狄安插過來的間者,誓死護衛小皇子逃出去。
聽從擺布地裹了衣裳,抱下馬車,再被抱上馬一路狂奔,白束還始終是一種癡愣狀态,一路上一言不發,颠簸着看着天邊一顆殘星,心裏想的卻是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那人了罷。
寧琅是在白束又睡下之後才出去巡了一圈安防排布,那孩子白日裏沒見一滴眼淚,待睡着了才在眼角始見一行淚痕,遭此大變想也是累的緊了,寧琅巡完了營又去附近山頭坐了一會兒,想給那孩子留一點獨處的空間。
看到軍營火光驟亮人頭攢動寧琅才心頭一驚猛地站起,待趕回軍營蕭染早已鐵青着一張臉候着。
自己營帳外面兩個親兵癱倒在地,再一看空空如也的馬車,寧琅瞬間明了。
未做辯解,直接單膝跪地:“臣萬死。”
“人呢?”蕭染一腳踹上寧琅肩頭,“禦駕儀仗裏混進奸細,當着朕的面殺人擄人,你豈止是萬死,朕該誅你九族!”
寧琅身形晃了晃,咬緊牙關默不作聲。
“幾十萬大軍看不住一個八歲的孩子,寧琅你就是這麽給朕治的軍?”蕭染怒不可遏,“還愣着幹什麽?四十軍棍先欠着,人找不回來你也不用回來了,這軍你治不好就換寧老将軍來治!”
“是。”寧琅躬身退了出去。
剛出營帳即刻啓程出去尋人。
“将軍。”親身近衛抱拳迎上來,“人已整裝完畢,但聽将軍吩咐。”
“不必了,”寧琅擺了擺手,“都去禦帳守着,萬不可再出一點差池。”
“将軍你……”
“我若回不來,轉告老爺子節哀順變,我同大哥二哥在九泉下等着請罪。”
寧琅揉了揉眉心,當時覺得一個孩子沒必要派重兵看守,只是沒想到這蒼狼部全族盡滅一個孩子還會有人觊觎。想他寧家三代忠良,父親沙場征戰一生,大哥二哥皆是馬革裹屍戰死沙場,剩他一個小兒子最後竟是敗在一個孩子手上,當真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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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沒想到那個眼神清透,對着他道“在夢裏見過他”的人轉頭能把他賣的這般徹底。
好在此處就一條道,南通嘉峪關,北至漠北,那人若是騎馬只此一條路能走,以他的馬力沿着向北定能追上。
只是追到的是人還是屍體就不得而知了。
白束強忍着胃裏翻江倒海,一雙手極力捂住嘴巴,才将那些胃裏翻滾的東西連同破碎的吶喊咬在肚子裏。
只是再也憋不住眼裏的淚,一張臉上淚水漣漣,被濕了個通透。
再往前幾步,是幾匹草原狼分食着那個小卒,皮肉撕扯鮮血飛濺,血腥味無孔不入地透過他捂緊的雙手直往鼻子裏鑽。
氣管被撕碎之前,那人一雙眼睛緊緊盯着他,張大了嘴巴,不知是喊他走還是喊救命,下一瞬森寒的獠牙便撲了上去。
耳畔皆是破碎的喘息聲,白束呆立當場,雙腿一軟摔坐在地,動彈不得。
想必是群餓極了的狼,頃刻之間便分食了一個人,漸漸便有一只兩只狼吃完了自己嘴底下的肉,意猶未盡地甩着舌頭往白束這邊看過來。
白束只覺心裏戚戚,想他蒼狼部執掌草原這麽多年,父汗打過的狼不計其數,而他身為蒼狼部唯一的幸存者,最後卻是死在餓狼嘴裏。
父汗教過,草原上遇狼斷不能逃,你怯一分它便嚣張一分,轉身先逃的那個注定是被吃的那個。
白束于是死死盯着餓狼那一雙雙幽綠的眼睛,手裏抄了兩塊石頭,心底卻祈禱着這些狼能吃飽了轉身離去。
但顯然一個人不足以讓一群狼飽腹,為首的那只慢慢探上前來,貼近白束臉側嗅了嗅。
白束屏氣凝神,心裏突然死寂一片。
死了也好,走的快些還能趕上父汗母妃,黃泉路上一家人相伴也便不怕了。
白束緩緩閉眼,揚起脖子只求這狼能給他一個痛快。
等了許久卻沒見動靜,白束緩緩睜眼,只見一人迎着月光屹立土坡之上,手持一杆□□在夜色下閃着寒光,狼群皆轉身看了過去,下一瞬雙方同時動作,寧琅一□□入沖上前的頭狼腹部,迎着霁月星輝掄了半圈甩回狼群中間。
頭狼哀嚎乍起,想那狼該是狼王配偶,狼王引頸對月長嘯,頃刻狼群皆皆露出了森寒獠牙。
一時間□□破風,狼群哀嚎不絕于耳。
白束再也抑制不住,低頭吐的昏天黑地。
吐到最後沒有東西可吐了,胃裏卻還是痙攣收縮催着他幹嘔不止。
只覺一雙手在背上落下來輕輕給他順着,待他好不容易止了幹嘔寧琅毫不在意地拿袖口給他擦了,躬身下去将他一臂抱起。
狼群不見了蹤影,滿地盡是殘肢碎骸,白束将頭埋在寧琅胸前,血腥彌漫間竟從寧琅身上嗅到了一股冷香。
“我沒想逃的。”白束小聲嗫嚅。
“我知道。”寧琅把槍往地上一擲,槍頭直直插進土裏,一手抱着人另一手貼至唇邊吹了聲口哨,少頃一匹通體棗紅只四蹄周邊一圈雪白的馬踏着月色嗒嗒行至近前。
先前怕一時戰鬥起來狼群饑不擇食對他的戰馬下手,方将青雎留在了背坡。草原腹地兩個人若是沒了馬能困死在這茫茫草原之上。
寧琅先是将白束送上馬背,□□拔起往得勝鈎上一別,人再翻身一躍上了馬,将白束圈在了兩臂與馬缰之間。
“等等,”白束回望了一眼慘不忍睹的現場,“我想把他埋了。”
“這人不是北狄人,”寧琅道:“是西戎人,只怕是想挾持了你與北狄做交換。”
白束愣了愣,過了會兒才低頭道:“那也埋了吧,把他丢在這就被野獸吃幹淨了,父汗說草原上的人如果被野獸吃了,魂魄就會被困在草原上,永遠走不出來,也無法投胎轉世。”
轉頭再一想自己幾萬族人都曝屍荒野,父汗母妃身後事也無人料理,一時間不禁心頭酸澀。
寧琅像是看清了他所想,低聲道:“蒼狼王及王妃屍骨都已送回北狄安葬,至于你的族人……大都一把火燒了。”
“嗯,”小人兒低頭應了一聲,“謝謝。”
處理完現場白束像脫力一般依靠在寧琅胸前,一言不發地看着如霜夜色,寧琅伸手往臉上一探,只覺指尖濕涼一片。
“哭了?”
白束這才驚覺,拿袖口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沒有,我極少哭的,草原上的孩子不流眼淚。”
過了一會才又小聲道:“父汗說草原風大,哭了會吹花臉的。”
寧琅聽着笑了笑,想着那張在漠北草原上還能狀若玉瓷的小臉,想必平時愛惜至極,伯顏律也是深谙他這點心思,才想出這麽個法子讓他不哭。再一想故人已去,以後這人只怕也再難回到漠北,無親無故一個人只怕哭的次數定然少不了。
寧琅輕輕嘆了口氣,“日後到了汴京也不要輕易哭了。”
他一看到這人流淚心裏就不是滋味。
“汴京?”白束喃喃,轉而擡頭問道:“怎的?汴京風也大嗎?”
“汴京風不大,”寧琅手指在缰繩上饒了個圈,“雙目連心,流出的眼淚都是心頭血幻化而成,入口泛苦的眼淚都是劇毒之物。”
“啊?”白束吃了一驚,皺眉問,“那入口會如何?”
皓月當空,寧琅望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心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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