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良人可期

立了秋尚且還熱了一陣,等到天氣轉涼已臨近仲秋。

院裏的海棠枝葉始黃,枝間樹頭挂滿了嬌豔欲滴的海棠果,瑛姑摘了一些洗淨了給白束嘗嘗,酸中帶甜,放在手頭無聊時咂麽嘴。

仲秋當日宮裏舉辦秋祀,行拜月之禮,實則就是皇帝設個宴,集結大家一起喝喝酒,吟吟詩,賞賞月。

白束自是無緣參與,寧琅卻在受邀之列。

禦宴就設在禦花園裏,寧琅申時從承天門入宮先去白束那探了一頭。

因着宮裏要設宴,各宮各院都忙的兵荒馬亂焦頭爛額,嫔妃們要争寵,各自打扮的花枝招展,既要別出心裁又不能搶了皇後的風采,皇子們要急于表現,早早半個月便想好了中秋之夜要作的詩吟的對,就等着在皇帝面前一鳴驚人。

唯獨白束這澍蘭苑裏安安靜靜,過的與往日一般無二。

卻恰恰給人一種鬧中取靜悠然自得的惬意之感。

寧琅過去時,白束正窩在椅子上手裏轉着兩個海棠果捧着本話本看的不亦樂乎。

白束書看的泛,上至千古絕學下至鄉間野史都有涉獵,當初在漠北翻看母妃陪嫁過去的那幾本書都快翻爛了,如今入了中原,唯一算得上順心的事大概就是能看的書多了。

手頭翻的這本《碾玉觀音》便是從蕭懷劍那兒拿過來的,據說是那勾欄瓦舍裏演的最好的本子,正看到興頭上,只聽一聲輕咳,擡眼一看,兩只淺淡如水的茶色眸子已至進前,手裏兩個海棠果應聲落地。

“師,師父?”白束急忙把書收起來,“你不是要去秋祀嗎?怎麽有功夫過來?”

“中秋佳節,過來看看你,”話裏關懷,手卻徑直拿了白束壓在《詩經》下的書,随手翻看了兩頁,“‘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

“師父~”一張如玉小臉墜着兩顆通紅的耳垂,說出來的話不自覺帶了嬌羞之意。白束只覺自己這一世英名都毀在蕭懷劍手上了,心裏把人罵了十八遍,臉上卻是一副羞赧之态,“ 師父你給我燒了罷,我再也不看了。”

寧琅卻笑了笑把書還回去:“這書确實不适合你,我那裏還有幾個好本子,你若想看我帶給你。”

“我不看。”白束斬釘截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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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歷朝歷代的宮闱野史,看着玩還是挺有意思的,”寧琅摸了摸白束腦袋,“我雖願你勵精圖治,卻也希望你能像個正常孩子一樣,喜怒哀樂都不必拒着束着。”

白束只覺眼眶一熱,方才的羞赧都化作一腔感動,再看寧琅忽然從背着的手上拿了點東西出來,紅彤彤連成一串,映着窗外秋光帶出一片琥珀色光澤。

“這是?”白束一心歡喜地接過來,眼角彎彎看着寧琅。

“冰糖葫蘆,當初答應過你的。”

仲秋佳節,皓月當空,灼灼月華洋洋灑灑鋪就了滿庭院。又加之丹桂飄香,絲竹管弦輕歌曼舞,一時間好不熱鬧。

寧琅常年駐守邊疆,如今好不容易回京一次,又是帶着軍功回來的,自是有不少人上趕着讨好,年少有為前途無量等褒獎之詞滔滔不絕。

對此寧琅都舉杯致意,一笑置之,性子冷淡的如天邊那輪秋月,雖溫潤如水,卻讓人觸而不及。

要數最熱鬧的還是太子席上,席間觥籌交錯,往來敬酒的絡繹不絕,全力诠釋着什麽叫君臣一心。

當今太子為皇後的所育,又是嫡子,東宮之位來的名正言順,又加之皇後的哥哥褚珺任當朝左丞相,禇氏一族在朝中勢力龐大,太子之位穩如泰山,在衆人眼裏已然是儲君地位。

所以這來日的帝王自然是衆人上趕着巴結的。

蕭染坐在前面對此樂見其成。幾個皇子裏太子文韬不及四皇子,武略不及九皇子,但卻是最像他的一個,時常從太子眼裏就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月至中天,酒足飯飽,蕭染道:“即是中秋,自古文人雅士多有青睐,我們也附庸風雅,出個對子大家對一對。”

接着對秦讓道:“把朕的題目給大家看看。”

秦讓拱手稱是,将手中絹帛打開,只見洋洋灑灑八個大字:日月麗天,山河清明。

看似簡單,卻是個考究的拆字對,首尾相應,又暗含中秋之月在裏面。席間頓時清淨下來,一個個垂頭下去冥思苦想。

不幾時便聽得有人對上來了:“良月清輝,乾坤朗朗。”

再一看正是那衆星捧月的太子,席間頓時一片叫好,千古絕對的奉承之言不絕于耳。

但每個人心裏也都明白,這怕是有人怕太子難堪,早給洩了題,又早早給出了應對。

蕭染渾然不覺地笑着點頭,賞了太子一對蟠桃碧玺玉如意。

見大人物開了頭下面也就不拘着了,今年的新科狀元對道:月生東方,引人入勝。

又有人借着皇上一個‘明’字接着對:日月同輝,春和景明。

蕭染一一恩賞,笑着掃了席下一眼,一眼就看見蕭懷劍在那該吃吃該喝喝,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當即說道:“懷劍,你來對一個。”

蕭懷劍一口蜜餞差點噎死,好不容易咽下去才苦着臉站起來,“父皇,你這不是為難我嗎?要不我給你耍一段斷魂槍吧?”

适逢佳節蕭染也沒跟他置氣,指着他笑了笑:“你呀。”

席下跟着一通哄笑。

蕭染最後把目光放在了游離出神的寧琅身上:“寧小将軍可有什麽佳對?”

大楚國重文輕武,靠近帝席的皆是文官,大家循着蕭染目光一路往下看過去,但見那少年将軍着一身與月色同輝的青袍,一副絕塵拔俗的超然氣質,與周圍喧嚣鬧騰的宴會場合格格不入。

寧琅愣了一愣,他年齡尚小但畢竟是一軍主帥,衆人稱呼他皆為寧将軍,蕭染如今當着衆臣的面喊他寧小将軍,實則有輕視之意。

寧琅回神起身,沖蕭染拱手見禮,這才看了一眼一旁的錦帛,略一思忖,看着天邊一輪圓月,緩緩道來:“其月澹澹,良人可期。”

席間寂靜一片,原本覺着這征戰沙場的将軍肚子裏沒點墨水,該不會參與他們這些文人之事,或者像九皇子那般插科打诨混過去便是了,即便要對,也該是邊疆塞外血染黃沙之類的內容,斷沒想到是如此風雅之詞。

“良人可期……”蕭染緩緩念到,眼底罕見露出了傷痛神色,賞了寧琅一副銀輝铠甲便沒再繼續讓人對下去。

席下見皇帝賞了方紛紛附和:

“寧小将軍看不出還是一風雅之人。”

“寧小将軍好學識。”

“寧小将軍可有良人,老夫家有一女年方二八……”

皆都變成了寧小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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