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一世長安
一場喧嚣終是散去,等到衆人走了之後,白束松了緊撐着門的那只手,身子一軟滑落在地。
剛走到門口的蕭染回頭一看,登時一驚,急道:“禦醫,宣禦醫,快!”
等張太醫診完了拱手回禀:“小貴人身虛體弱,當年舊疾一直拖累到現在,先是受了驚吓,又中了伏熱之症,這才一時體力不支昏了過去,臣先開幾副藥給小貴人調理着,若要根治恐怕還得下大功夫。”
蕭染眉頭緊蹙,揮揮手讓人下去準備了。
張太醫出了澍蘭苑抹了抹頭上的汗,當日多虧有寧将軍多加提點,他如今已是太醫院院使,寧将軍走時曾有交代,小貴人這邊無論大病小病都往重裏說,如今一場暑熱硬讓他說的快要奄奄一息了。
白束在掌燈之後才慢慢轉醒,睜眼掃了一圈,又慢慢閉上了眼。
“小束,”蕭染坐在床頭,“你睜眼看看朕。”
“不是小束,是罪臣白束,”白束慢慢開了眼角,“還請皇上将我收監囹圄,或者直接賜死了罷,我在皇上眼裏始終是一根刺,我在這澍蘭苑裏尚可以大逆不道犯上作亂,一只鴿子,一本書都可以置我死地,與其天天這麽擔心受怕地活着,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你說什麽胡話呢?”蕭染眉頭緊皺,“朕這次是冤枉你了,你的書朕看了,寫的很好。”
“再好也不過是浮生一夢,”白束慘然一笑,“母妃還是被你和親到漠北了,你答應她的還是沒做到。”
“朕欠她的太多了,”蕭染嘆了口氣:“當日你說你字九允,你可知何為九允?”
白束愣了一愣,淡淡搖頭:“當年母妃把我藏于羊皮毯子下,雖說是藏卻也知道藏不住,遂告訴我,如遇要殺我之人,告知他我叫九允,危急時刻可保我性命,只因這條命是他欠我母妃的。”
“婵兒還記得,”蕭染輕聲道,揉了揉眉心,手放下來眼底已有濕意:“朕當年還是太子,微服私訪江南便是婵兒作陪,當時正值江南好春光,朕一腔抱負亟待施展,遂告訴婵兒,等朕當了皇帝,允國國富兵強,盛世安康,允民輕徭薄賦,豐衣足食,允國土邊境安寧,推恩削藩,允社稷宗廟昌盛,長治久安,唯允她,一世長安。”
“一世長安?”白束嘲弄般一笑,“她這一世最缺的莫過于安定。”
“朕欠她的都會補給你。”
白束閉上眼睛苦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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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這一世最不缺的就是安定。
等到蕭染也走了,藏在屋外的蕭懷劍才進來。
“等了多久了?”白束看着他一笑。
“就沒走過。”蕭懷劍慢慢挪到床前看着白束,“有些事情不問清楚我睡不着。”
白束慢慢合下了眼眸:“對不起。”
“果真是你!”蕭懷劍驚呼一聲:“我就說那種冥冥之中被人牽着走的感覺不像有假,從文章拿錯開始就已經是你策劃好了的,所以昨夜給我的書也是你掉過包的。”
“那人盯着澍蘭苑不是一天兩天了,你也看到了,我不動他他必然動我。”白束愧疚地看了蕭懷劍一眼:“只是無端連累了你。”
蕭懷劍原本還想着這小機靈鬼那麽多鬼心眼,指不定怎麽搪塞他,如今人一口就承認了,他心中也松了一口氣:“說不上什麽連累,畢竟他是把我也一起算計進去了,只是再有這種事,你能不能先跟我商量商量啊,我怎麽說都是皇子,大不了挨一頓責罰,你呢?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擔心我?”白束狡黠一笑,“你昨天不是還說要當我皇兄,要護着我嗎?懷劍哥哥,你便當是護了我一回,別跟我計較了。”
微弱燭光映着那張玉瓷小臉,小人兒臉上含着笑,唇角還帶一點白日咬出的紅痕,那聲“懷劍哥哥”叫的軟軟糯糯,蕭懷劍只覺自己心都被他叫化了。
“你啊。”蕭懷劍苦笑着嘆了口氣,白束把他摸得透透的,一句話就能把他說的脾氣全無。
“不過,那書我也看過,一點問題都沒看出來,他蕭懷瑜怎麽就能一眼看出裏面有大逆不道之言?”
“想知道?”白束挑眉一笑,故意賣着關子,看蕭懷劍抓耳撓腮眼看就要上手了才道:“只因圈那字的朱筆本就是我畫的。”
“你……”蕭懷劍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才笑道:“這蕭懷瑜也太急功近利了,自以為拿到了你的把柄便急着去請功,都沒想過這功是從哪兒掉下來的。比及登庸納揆時,九允天下一允卿。當真厲害,沒有後一句就是大逆不道之言,有了後一句就成了傾世之情了。”
白束笑了笑沒作聲。
再聽蕭懷劍嘆道:“可惜,最後竟讓一個太監背了鍋,蕭懷瑜也不過是禁足罷了。”
“我早就料想到會是這樣了,”白束勸慰一笑:“只要禇皇後還在,禇國舅在朝中還有勢力,蕭懷瑜這太子之位便動不了。”
“那你還……”
“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做這一切也不是給蕭懷瑜看的,皇上對我猜忌太重,經過這一出他就該當知道我對他并沒有謀逆之心,我這也算給自己掙了一條活路。況且他們父子嫌隙已起,以後蕭懷瑜也不能再仗着皇上恩寵打壓你了。”
蕭懷劍眼眶一熱,剛待一番感念之辭,再見白束眼神一凜:“當日這王高打我一耳光,如今我便還他一耳光。”
蕭懷劍只覺身上一寒,大夏天地打了個激靈:“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還記得?還好我沒惹過你,不然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只見白束眯眼一笑:“你怎知你沒惹過我。”
蕭懷劍一愣,伏倒在白束身上:“白大俠饒命啊!”
“好說,”白束微微一笑:“喚聲白束哥哥聽聽,叫得好聽便饒了你了。”
“你……”蕭懷劍一時無言以對,這小人兒還當真是一點便宜都不給他占,一聲懷劍哥哥還沒叫熱乎就要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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