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南柯一夢

寧琅和蕭懷劍不眠不休整整趕了三天三夜這才到了函谷關,一騎精銳在路上又被落下了十之八九,最後跟着到了函谷關的只餘下十幾個人。

而函谷關西依高原,東臨絕澗,車不方軌,馬不并辔,本就是設伏的絕佳地段。

臨近年關,宮裏過年的氣氛越來越濃,蕭染早早便差人送來了好些賞賜,大多是些珍貴藥材,美其名曰給白束将養身子,卻皆是些大補之藥,于他的病并無助益,被瑛姑打包收到了櫃子最裏層,還一臉不情願的嫌占地方。

午後喝了藥小憩片刻,沒睡了一個時辰卻猛覺一陣心悸,驀地驚醒,再仔細聽來,竟是幾個宮女在澍蘭苑門外亂嚼舌根。

白束原本沒放在心上,下床時恍惚間聽見師父的名號不由愣了愣,再仔細聽來,九皇子,函谷關,遇伏,下落不明等字眼一一入耳,不由心頭一滞。

這些人是站在他門外故意嚼給他聽的,繞是知道卻還是難免心下一驚,結合剛剛夢裏的心悸,一時間只覺得胸口像壓了塊石頭,悶悶的喘不上氣來。

瑛姑顯然也已聽見,拿着掃把把人趕走,關門上鎖,剛回房內就見白束臉色慘白的坐在床上,手裏提着一只鞋,卻已然忘了要幹什麽。

“瑛姑,”白束愣愣看着她:“她們剛說的可是真的?師父在函谷關遇伏?”

瑛姑閃躲了下目光,低頭上前,給人把鞋穿好,這才跟人對視上。

眼底隐不住一片猩紅。

白束一看便知師父肯定出事了,急急拉住瑛姑半截腕子,把人拉到桌前,鋪好紙筆:“到底怎麽回事?快,寫給我。”

瑛姑見已然瞞不過去了,這才拿了筆,顫巍巍寫道:

西戎北狄受降,寧将軍同九皇子攜降書返朝,途徑函谷關,遇襲,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瑛姑寫完才擡頭望上去,只見白束站在原地,面上不悲不喜,一雙眼睛空洞無神,恍若靈魂已然出竅。

小心翼翼拉了拉白束衣袖,見人不為所動又拉了拉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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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冰涼,毫無生氣。

瑛姑這才慌了神,一時也想不出別的辦法,拉起白束一只手在虎口處狠狠按下去。

白束在縷縷痛意中總算回上來一口氣,卻緊随着一陣嘔心啼血的咳嗽,“生死不明”四個字上綻開荼靡朵朵,下一瞬只覺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太醫院上上下下皆被送進了澍蘭苑裏,用盡了靈丹妙藥吊着人的一口氣,三天三夜這才從閻王手裏搶回了一條命。

張太醫最後滿眼血絲地向蕭染回禀:“人還未醒,但性命已無大礙了。”

蕭染亦是陪了三天三夜,撐着額角點點頭:“平身罷。”

見人始終沒有動靜,叫人上前一看,張太醫已然疲累至極,跪着便昏睡了過去。

秦讓上前扶着蕭染:“既然小主子已無大礙,皇上快回去歇着吧,保重龍體要緊啊。”

蕭染看一眼床上躺着的那人,只露了一張小臉,面色蒼白如雪,差那麽一點就離他而去了。

嘆一口氣:“當真是好狠的心,竟想着和婵兒一樣撇下朕。朕還沒有發話,便絕不準你離開半步。”

由秦讓扶着出了澍蘭苑,回了乾清宮剛待歇息,又問秦讓:“懷劍如何了?”

秦讓回禀:“九皇子已過了洛陽,不日便可抵京。”

蕭染臉上這才有了點笑意:“首次出征便大捷,有我當年的風貌。等他回來讓他去澍蘭苑看看小束,他們自□□好,小束見他回來定然高興。”

秦讓拱手稱是,這才給蕭染放了垂簾,點了安息香,悄悄退了下去。

這是……在哪?

白束看着周遭嬌若初雪的玉蘭花,漫漫生了整片山腳,遠遠望去宛自直上青雲的一行白鷺。自己赤腳白衫,緩步上前,只覺身子沒由來的輕快,胸口滞悶的感覺也消失不見。

花叢掩映處是一間茅屋,籬笆圈了個院,茅草搭的院門,輕扣良久,卻不見有人來開。

輕輕一推,院門便吱呀呀開了,石桌石凳,簸箕,磨攆,一時只覺時光流轉,一草一木都莫名熟悉,四季更疊,白駒過隙,自己恍然已在這院裏睹了數年的晴雨風霜。

倏忽茅屋裏傳來泠泠琴音,一曲《應天長》,用的商角調,古腔雅韻,哀傷宛轉。信步上前,推門而入,只見一人端坐窗前撫琴,白袍緩帶,墨發傾瀉,一側的銅香爐吐着檀香,餘韻袅袅。

白束呆立片刻,輕聲喚道:“師父?”

那人适時收了手,餘音繞梁,良久方歇。回身看着他,一雙茶色眸子如千尺寒潭,深不見底,對着他只道:“回自己家還用敲門嗎?”

“師父,當真是你!”白束兩步上前,跪坐在寧琅身側,望着那張朝思暮想的臉,一時不覺已然淚目,“師父,我是不是死了啊?”

寧琅愣了一愣,擡手在白束腦袋上揉了揉:“瞎說什麽,你不是好端端在這兒嗎?”

白束打量一眼周遭,一景一物都熟悉,卻也知道自己此生并未來過這裏,不由問道:“這是哪兒啊?”

寧琅靜靜看着他,眼底帶着一絲寵溺:“白鷺山下,玉蘭花開,你道這是哪兒?”

白束又問:“這裏可有蕭染?”

寧琅皺眉:“蕭染是誰?”

白束聞着師父身上的冷香不由舒心一笑:“不必管他了,我也不管這是哪兒了,師父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寧琅重新端坐案前,遞給白束一杯竹葉青:“喝杯茶,靜靜心,一天到頭淨說些胡話。”

白束笑嘻嘻接過來,剛要喝,看着自己杯中倒影不由一愣:“我那顆痣呢?”

“什麽痣?”

“便是眼角下那一顆血痣,”白束跑至窗臺銅鏡旁仔細端詳,天生自帶的一顆痣竟然不見了蹤跡,不由驚道:“當真奇怪,我的痣去哪了?”

“丹砂點的,自然會被洗掉的。”

“什麽?”白束回頭不由一愣。

寧琅淡淡搖了搖頭,抹挑勾剔,泠泠之音自弦上躍然而出。

白束靜聽了一會兒,只覺已有好久沒像現在這般心安,放下一身戒備,一時間竟有了昏昏欲睡之意。

合眼之前卻在那和緩音律中聽出了一聲呼喚。

語氣焦灼,聽的白束不由心頭一顫。

“師父,你可聽見有人在叫我?”

“嗯?”寧琅愣了愣,指上動作沒有絲毫遲緩,只道:“不曾聽見。”

可那一聲聲呼喚卻越來越清晰,喚着他的名字,每一聲都像含着血,一時不由悲從心起,一滴淚從眸中無聲跌落,把人驚了一跳。

白束慢慢站起來:“我得走了,我師父在喚我。”

寧琅十指放在弦上收了音,背對人道:“我不就是你師父。”

“你不是我師父,你等的人也不是我。”

寧琅嘆一口氣:“你可想好了,你回去,便還要受那椎心之苦,被精鋼寒鎖鎖着,日日擔驚受怕,不得片刻安歇。”

“我師父在喚我,”白束笑的宛如三月桃花,映了一室明媚:“即便是刀山火海,有師父在,便是勝卻人間無數。”

寧琅不由苦笑,看着那人眼角漸現的一顆紅痣淡淡搖了搖頭:“那便回去吧,莫要讓人等着急了。”

白束點點頭,剛出房門便見院門被一把推開,進來那人同自己長的一般無二,唯獨眼角少了一顆痣。手裏攥着一叢桃花,半開半閉,直映的人面也帶着桃色。那人只看了一眼自己,未作停留,奔進房內,沖着案前那人喊了一聲“師父!”

白束輕輕一笑,慢慢合眼,再睜開時夢中一切皆化作雲煙,只眼前那人分毫畢現。

指尖輕點那人眉心,“師父,你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一點前世的東西,有感興趣的小朋友可以去看看《浮生初醒》,關于寧琅和白束前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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