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情之所至

三日後複朝,蕭染難得一改常态,竟沒有就那日寧琅出現在澍蘭苑的事對寧琅多加刁難,反倒對人大勝歸來一番褒獎,金銀玉帛賞了無數,好一副君臣一心的表象。

受益最多的當屬蕭懷劍。蕭染當即便把殿前都指揮使的職務給了蕭懷劍,統轄殿前諸班直及全城禁軍,為的便是把皇家安危放在自己人手裏。同時特允蕭懷劍臨朝聽政,必要時可參政議政。

蕭懷劍弱冠在即,已然到了分封建府的年紀,蕭染這明顯就是要予以兵權,留朝重用的打算。

太子因皇後殡天悲傷過度被蕭染責令在東宮休養,如若不然朝堂上還得上演一出同室操戈的好戲。

直到年底澍蘭苑才算修了個大概,仗着有蕭染恩寵又有蕭懷劍這個議政親王依附,內務府施工耗材皆是用的最好的,之前引起火災的輕紗幔帳皆被撤去,全換成了精雕細琢的镂空雕花黃檀屏。一張書桌倒還是依着白束性子放在窗前,只是桌面換成了一整塊卓然天成的昆侖青玉,質軟細潤,淡雅清爽,冬而不寒,夏而不溫。

蕭懷劍過來看一眼,不由啧啧稱嘆,這一把火反倒把澍蘭苑燒的越發韻致了。

白束邊修剪一盆剛送來的雀梅邊回了個白眼,“改天夜裏給你昭陽宮也放一把火,屆時營造司肯定比修我這澍蘭苑還要賣力。”

“得了吧,便宜還是少占的好,”蕭懷劍往榻上一靠,“父皇把殿前司交給我管,我如今腦袋都大了一圈,過來看看你都得偷摸着,讓都虞候逮着又得給我講什麽步騎管制,殿前諸班直之類的了。”

“你這才叫得了便宜賣乖,”白束對着那盆雀梅左右打量,最後還是把一根橫生的枝叉一刀剪掉,剪完之後再看,果然就順眼多了。

“你知道殿前都指揮使那是什麽職位嗎?”白束收了剪刀道:“前任指揮使宋大人曾任鎮寧軍節度使,随先帝兩次出征西戎,戎馬半生年逾半百才混到這麽個位子,被你一回來就截胡了,宋大人上哪兒哭訴去?那可是掌管全城禁軍的重職,換言之……”白束突然貼近蕭懷劍,耳語道:“你都可以逼宮了。”

“……”

蕭懷劍登時一驚,還沒等反應過來,白束已然撤了回去,端着那盆雀梅看了半天,最後滿意地放在了博古架上。

蕭懷劍輕咳兩聲緩了緩神,才繼續道:“正是因為如此我才頭疼呢,宋大人那是真正的軍功,底下人都心服口服,這突然換我上去,別說下面的人不服,我自己都沒底氣。”

“你是平定漠北的議政親王,也是實打實的軍功,怕什麽。軍功這種東西不過是傍身用的,統領禁軍又不是真的打仗,有那麽點意思意思就行。這個都指揮使說到底文韬勝于武略,人怎麽管,怎麽服衆,怎麽安排布防,怎麽選任下屬搭建自己的班子都是學問,你既然領了這個職那便好好幹,幹不好那才遂了某些別有用心之人的願。”白束頓了頓,“給你個最簡單的法子,找兩個亂嚼口舌的出來打一頓,革除軍籍,先把軍威立下。我知你當初在邊關的時候多和那些将士們打成一片,那是因為師父是主帥,将士們服他順帶着也便服你,但在這裏你才是他們的統領,你需得把自己擇出來立于他們之上他們才能看見你信服你。還有宋将軍遺留的那些舊部,選一部分人給些恩賞,再對另一部分冷面相加,他們內部有了矛盾便不再是鐵板一塊,這便是逼着他們站隊,到時候再逐一擊破,能用的便留着,不能用的也不必憐惜,你遲早是要搭建自己的隊伍的,需得留出一部分空缺由你自己來提拔任用,他們才真的認你服你。”

蕭懷劍愣了愣,從榻上下來,到白束頭上兜了一把,“小崽子你都從哪兒學的啊?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伸個懶腰,“那我走了,再跟都虞候請教請教哪些人能用。”

“蕭懷劍,”臨到門口,白束從背後喊了一聲:“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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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劍回頭,看着那小人兒倚着镂空魚紋四扇屏,一雙純黑眸子閃着琉璃光彩,一如當年枕着盛夏光陰睡去的樣子,溫潤如玉,安穩靜好。

“你本可以幹的更好,師父說你在漠北攻伐從容,帶兵處事皆有自己的一套做法,若是因為蕭懷瑜……”

“小束,”蕭懷劍皺了皺眉,就這上個問題回道:“我有點怕你。”

白束靠着屏扇微微一愣,轉而不悲不怒,只靜靜看着他。

“我能到今天這個位置,是你一步一步把我推上來的,若只是為了将來謀一條出路,根本不至于做到如此,如今我已手握禁軍,足以和蕭懷瑜抗衡,下一步呢,你想讓我幹什麽?”

兩人靜默對立,蕭懷劍站在門前,日暮頓下,寒風穿堂而過。

終是白束先敗下陣來,低頭一笑,“你放心,我不會真的讓你去逼宮的。”

“我不會逼你幹任何你不想幹的事,”白束認真看着蕭懷劍,“你走到今天不是什麽人給的,是自己拿激情拿熱血在苦寒邊關換來的,你想幹什麽便去幹,任何人都左右不了你,不必有所顧忌。”

蕭懷劍愣了一愣,終是點頭一笑:“好。”

給人把門帶上,蕭懷劍一頭紮進霭霭暮色裏,卓然挺拔的身架亦如當年鮮衣怒馬的少年。

除夕之夜因着國喪緣故,既無煙花爆竹,又無絲竹管弦,白束一時間甚至都沒意識到過完今夜便又是一年了。

往年蕭懷劍還能過來紮一頭,如今人是禦前當紅的豫親王,自然要留在乾清宮侍宴的。當年嫌棄一群人勾心鬥角,到他這裏找清閑的人只怕也清閑不下來了。

白束用了晚膳看了門口一眼,對瑛姑道:“去關門吧。”

瑛姑看了看院門,又看了看白束,猶豫了一下。

白束笑了笑,邊往床邊走邊道:“師父過來何時走過門。”

瑛姑上前要伺候人寬衣,被白束擺擺手拒絕了,“怎麽也是你們漢人眼裏頂重要的節日,你該幹嘛幹嘛去罷,今夜不用過來了。”

瑛姑繼續瞪着人,不為所動。

“咱們漢人,行了吧?”

瑛姑這才請了個安退出去了。

白束站在床前不禁苦笑,過完這一夜便是他到澍蘭苑的第十個年頭,算起來這小半生超過一半時日都是在這麽間房裏度過的,這房裏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皆有他來挑選布置,但卻始終對這裏沒有歸屬感,過了這麽些年漢人生活,脫口而出的卻還是“你們漢人”。

可能真應了那句“此心安處是吾鄉”,這裏終歸不是令他心安之所,若他日當真能出去,再回念此處,會感懷,會追思,但絕對不會想回來。

褪去一身外衣,白束看了看肩頭傷口,已然結痂,露出嫩紅的新肉來。

忽聞房門輕響,一陣冷香随風襲入,白束剛待回頭,一縷清甜滑入口中,一雙眼睛彎彎笑起來,“糖?”

“我們漢人小孩過年是要吃糖的。”寧琅道。

白束輕啓舌尖舔了舔唇上粘的糖末,“真甜。”

寧琅看着那一小簇粉紅掃過唇上的紋路,燭光映襯下水光潋滟,一塊饴糖頂在腮頭,那小人兒正歪着頭認真咂麽。竟情不由己俯身下去,觸及那副菱唇的瞬間,寧琅便知一切都剎不住了。

燭影搖紅,一截如玉胳膊從錦被中伸出,勾住床頭镂花圍欄,随着人一個挺身,纖細指節猛然收緊,手背青筋林立,如溺水之人抓緊了最後一截浮木。

一聲短促的低吟還是從緊咬的唇齒間滑了出來。

金鼓摐摐,水聲潺潺。

一只手在雕花縫隙裏絞緊,再絞緊,指節虬曲,漸成青白之态。不知僵持了多久,終是伴着一聲哭腔脫力滑落,指尖皆是顫抖着的。

寧琅将人圈在懷裏吻去額角的汗,看着人一臉潮紅還未散去,檀唇微張,小口喘息着。

“這麽舒服?”

“嗯。”白束垂眸應了一聲便無力搭理了,直至氣喘勻了才微開眼角,眼裏盛着帶露桃花,“淪肌浃髓的舒服。”

“既是舒服又哭什麽?”寧琅擡手給人拭去直插雲鬓的淚痕,如墨長發都濡濕了大片。方才情至興上,便見着小人兒開始流淚,好幾次他都要停下來了,這人卻又挑起兩條腿将他牢牢勾住不讓離去,讓他一時也拿捏不好該輕該重。

最後還是人啞着嗓子的一聲“給我”,徹底燒盡了最後一方神志。

“師父可知,痛極了要哭,悅極了卻也是要哭的,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那你是痛極還是悅極?”

“既是痛極亦是悅極,”白束笑了笑又阖上了眼,“師父給的,什麽都是最好的。”

“累了?”

“嗯。”

“那便睡罷,”寧琅收緊臂彎,将人攬在胸前。

激情褪去,倦意襲來,白束只覺沒由來的安心,枕着師父半截胳膊意識漸漸模糊。

“桌上是兩瓶藥水,二者相融,謂之‘王水’,可灼世間萬物,自然也能溶你的精鋼鎖。”

“嗯?”白束含糊應了一聲,又被莊公拉去下棋了。

“如遇險境,便将鐵索溶了去找九皇子,讓他送你出去。”

“順着汴河一路下去有間草屋,屋裏住了一對老夫妻,我在那裏留了盤纏,你取了便往東去,去東海夜秦,找蘇蠡,他自有辦法把你藏起來。”

“若是……若是信得過我你便等我,清清白白帶你走,前無阻障,後無追兵。”

蒙汗藥的作用這會才發作起來,白束努力顫了顫眼皮,卻也沒能睜開。

迷迷糊糊間只聽師父還說了什麽,卻也聽不真切了,夢裏只有一句話不斷重複着。

“小束,無論發生什麽,我只需你記得,這次我一定帶你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化學狗做個科普,王水是濃鹽酸和濃硝酸3:1配制成的,現用現配,可以溶黃金,所以溶鐵鏈子是沒問題的,大概是在公元800年一個波斯煉金術士發現的,本文架空歷史,就不要糾結那個年代有沒有的問題了。

我目前也沒想到別的好辦法給他斷這鐵鏈子,總不能找把倚天劍給他砍了,所以先這麽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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