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起始終末
第73章 起始終末
奈落拿走了首領宰的心髒。
反正作為妖怪,心髒離體,暫時也不會死。而且他可以觀察心髒,來判斷首領宰是否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
所以,當他感受到那顆心髒上傳來的掙紮、痛苦、絕望,乃至一片漆黑後。
他很确信,事情已經完成。
正當他還想要繼續觀察的時候,門外傳來恭敬的聲音:“奈落大人,有人拜訪。”
有其他人來時,奈落就會把自己僞裝起來,做出貴公子的姿态。反正這個世界絕大部分人都看不見妖氣,覺得異常也沒有任何證據。
他收拾收拾,僞裝成仆從的小妖怪躬着身體,把客人引進來。
很熟悉。前兩日見過的、隸屬于獵犬的兩位青年,一位也是獵犬成員的小姑娘,以及站在他們之前,一頭白發、留着兩撇胡須、臉上有疤痕的男人。
福地櫻癡。
“原來是福地大人前來拜訪,久聞大名。”奈落仿佛完全沒感受到對方來者不善,笑意盈盈地敬了杯茶。
……
好怪。
太宰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有那麽點時間,他的思維是停滞的。
在看見首領宰的時候,他大腦嗡得一下,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于是裝着很憤怒的樣子,沖上去質問了一下。
之後的事情,也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他正等着首領宰把自己的計劃說出來。
結果,就等到了這麽一句話?
首領宰還在他耳邊喵嗷喵嗷地道歉,用詞之誠懇前所未聞。
那句話,聽着,确實也非常荒誕,放在別的任何時候,太宰治都覺得那就是一句玩笑,是迷惑人視線用的。
偏偏,他剛知道首領宰對他有點想法,又實打實地聽見了這麽一句話。太宰治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剛才那句話,是真的,沒說謊。
“真不是我說的。”
這句話也不像假的。
太宰治眯起眼睛。
他好像發現一個漏洞。
“你說,你是被妖怪控制了?”太宰治将手壓在首領宰肩膀上,這個姿勢能強迫對方直視他,他知道自己的演技,因此極其專注地觀察對方的微表情,“那麽,能回答我,剛才那句話是你真實的想法嗎?”
他瞧見首領宰微不可查的抿唇,頓時知道接下來這個人不打算說真話,于是又補充:“亂步先生還有一分鐘就會過來,與其被抓再逃走,不如現在說真話。告訴我你真正的想法,我就和你一起離開。”
太宰治并不知道自己這句話的誘惑力有多少,但他在首領宰眼裏看見了波動。以往他去觸動人內心最隐秘的地方、去揭人傷疤的時候,就會看見這樣的觸動。他知道自己說對了。
五秒,也許是十秒,也許更長。
時間流逝,太宰治聽見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還有天臺風吹過的聲音,現在得不到答案,之後首領宰就更不會說了。
他好像比被拷問的人還緊張。
“是……”
首領宰的聲音極度微弱,他臉上血色全無,眼睛卻亮得要命,仿佛整個靈魂都已經被擰成一股,崩裂,重組。他并不膽小,甚至可以說不懼怕這個世界上幾乎所有的事情,但似乎也未曾擁抱過“勇氣”這樣的存在。
“我想你。”
太宰治看見他的眼睫在顫動,仿佛下一秒就會墜下美人魚化作泡沫前最後的眼淚,雖然它永遠不會墜落。在這樣的回答和這樣的表情下,他竟然做不出任何的反應。痛苦、是的他感受到了回答裏的痛苦,因為說着以前永遠不會說的真話,所以有着雪崩般壯烈又氣若游絲的痛苦。
“我想要你。”首領宰垂眸,“想要擁抱,想要親吻,想要你看着我,即使只是說幾句無關風月的話,我想要你的……”
仿佛預料到了什麽,剩下的音節沒能吐出來,太宰治猛然拉住他:“不用說了!”
他像是急着兌現承諾一樣,看了一眼時間,抓着首領宰往早已準備好的第二條逃生路線跑,期間一言不發,也不讓首領宰瞧見他的表情。
……
太宰治需要一點點運動來阻礙他大腦的運轉,他不想思考,只不管不顧地想要逃離現場。結果,沒過多久,他喘着氣發現,在躲避偵探社成員的時候,他拉着首領宰跑到了一條有些冷清的巷子。
他記得這兒,白天冷清的要死,晚上可完全不一樣,便宜又廉價的情侶酒店開滿了街道,縱情聲色。
更惱怒了。
甚至覺得,跑到這裏,說不上是首領宰這家夥算計的結果。
他停下。
比起因為跑步而開始喘息的他,首領宰的體力要好很多,現在仍然游刃有餘,看見他停下,還投來了一點關心的視線。
太宰治忽略了這種視線。
“差不多了。”他說,“我只答應帶你離開,幫你躲過這一次的追捕。”
“你要走嗎?”
“別說的我好像是抛棄人的渣男。”這條小巷子裏大概确實發生了很多這樣的事,太宰治瞥了一眼街頭睡死的醉漢,“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要不是你,我早就找辦法離開了。”
“你已經有自己的計劃了,不是嗎?這兒本來就是你的世界,對你來說如魚得水,不管你選擇什麽,和我都沒什麽關系。”
正值下午三四點,日光強盛,那些晚上炫目奪神的霓虹燈泛着慘白,又舊又廉價。
他們站在燈牌下。
“我……”
“你想要的我給不了。”太宰治應激似的,快速搶在首領宰前面說,“你明知道我沒有那種東西。”
首領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斂起情緒,用安撫的語氣:“怎麽會?我都沒說完我想要的。你看起來有些太激動了。而且,你又不是不能拒絕。”
被人拒絕。
這個詞離他們可太遠了。
當首領宰認真起來,太宰治不覺得自己有什麽拒絕的餘地,只能盡量延緩那一刻——或者幹脆逃避。
他不想繼續留在這裏了,與其糾結,不如立刻去尋找離開的辦法。
反正看情況,首領宰已經恢複了記憶,也已經不是那種需要他才能活下去的脆弱陶俑。這個世界的事情很多,但這人也可以去一一解決。
他想回去。
手腕猛地被攥住,力度之大,幾乎讓他覺得自己的腕骨被擠碎。
“太宰治。”印象裏,首領宰沒有這樣正兒八經地叫過他名字。畢竟他倆名字一樣。
太宰治沒回頭,涼涼地應了句:“怎麽,難道沒有我,你活不下去嗎?”
“……”
首領宰淺淺吸了口氣。
“是。”
“妖怪本質上就是從執念中誕生的存在。”
“你猜……我是因為什麽成為的妖怪?”
……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
“什麽……時候?”
再次開口時,他嗓子幹澀得厲害。他做了什麽?難道現在的情況是因為他,才被創造出來嗎?
首領宰沒回答,輕輕擡起手,指腹滑過他的臉側,壓過他的下眼睑。沒有遇到抵觸,于是他微微湊近,溫度相觸,呼吸交纏。
……
太宰治懂了。
他曾經在夕陽下拉住一條想要二度自毀的靈魂。
那是一個終點。
也是一個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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