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第28章

中午, 陳沐禾和林洛結伴回家吃飯了，病房裏只剩下宋晚秋陪着江暖吃病號餐。

江暖緊抿着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那碗粥, 仿佛那是一碗毒藥似的，眉頭緊皺，滿臉都是不情願的神色。

一旁的宋晚秋倒是自在, 坐在那裏, 一勺一勺不緊不慢地舀着粥往嘴裏送，偶爾用餘光悄悄打量江暖的表情。

看到江暖這般痛苦模樣, 宋晚秋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戲谑的笑, “你這是在用意念喝粥？”

江暖朝宋晚秋的碗裏瞅了瞅，小嘴一撅，嘟囔：“醫院就沒別的飯了嗎？”

宋晚秋放下勺子, 眼睛忽閃幾下, 一本正經地胡謅, “醫院今天就只有粥。”

“你騙小孩子呢？”江暖鼓了一下腮幫子，小臉皺成一團，寫滿不滿。

病房裏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牆壁在陽光下有些刺眼。

宋晚秋眯起眸，緩慢地點了點頭，“老師就是在騙你這個小孩啊。”

“……”江暖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空氣有點凝固。

宋晚秋無聲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江暖的發頂，嗓音輕柔，“你乖乖把粥喝了, 等病好了老師帶你去個地方。”

江暖眼睛一下亮了, 眸中滿是好奇，身子不自覺地往前傾了傾, “什麽地方？”

“不告訴你，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江暖冷哼一聲，噘着嘴拿起勺子，賭氣似的在粥裏胡亂攪了攪，“愛說不說。”

過了好一會兒，戴着痛苦面具的江暖，極其艱難地喝完了整碗粥。

宋晚秋見狀，唇角忍不住向上彎起，手伸進兜裏，掏出一顆糖放在桌上，“老師給你的獎勵。”

江暖垂眸盯着桌上的紫色太妃糖，無聲彎起唇角，“誰稀罕。”手卻緩緩伸向了那顆糖。

宋晚秋看着她的小動作，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揶揄：“小孩子別總口是心非，不可愛…”

“誰口是心非了？”江暖微仰着頭，任由對方揉着自己的腦袋，默了默，故作随意地說：“早上陳沐禾說，她也想住院…”

“嗯？”宋晚秋不明所以，手上動作沒停，給江暖理了理被揉亂的頭發，“為什麽？”

江暖冷冷睨她一眼，如實答：“她說如果自己生病了，就可以被你照顧。”

宋晚秋怔愣幾秒，眼前倏地閃過昨晚江暖暈倒在地，不省人事的畫面，後怕地直搖頭，“希望你們以後都不要生病，生病太受罪了。”

江暖沒聽到想聽的回答，追問，“如果她生病了，你會照顧她嗎？”

宋晚秋搖了搖頭，委婉地說：“老師平時很忙的…”

“如果不忙呢？”江暖歪着頭，問。

宋晚秋不明白這人為什麽執着于這事，眨了眨眼，“陳沐禾有家人啊，不需要老師照顧吧…”

空氣中消毒水的氣味似乎變濃了些，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映出一片斑駁，這種希望與不安交織的情緒在狹小的空間裏蔓延着。

江暖湊身過去，歪着腦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宋晚秋，“那如果她家人也不在她身邊呢？”

宋晚秋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如果是這樣的話，老師會照顧她的。”

江暖聞言肩膀倏地一塌，微垂下頭，輕輕哦了一聲，默默躺回病床，拉過被子蒙住半張臉。

她心情複雜，想生氣又覺得自己不該生氣。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計較什麽，又在鬧哪門子別扭。平心而論，宋晚秋作為老師對她真的很不錯了，而且她又不是自己一個人的老師。

宋晚秋察覺到女孩情緒一瞬變得失落，不明所以地擰起眉頭。站在原地複盤半天，她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了一切。

真是個敏感又擰巴的小孩。

宋晚秋眸光一轉，走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着被窩裏的蠶蛹，懶洋洋地笑了一下。“江暖同學，你可別想把你的好朋友丢給老師一個人，如果她生病了，身邊又實在沒有大人陪護的話，你得陪老師一起照顧她哦。”

江暖不爽地踢了踢被子，聲線因為壓抑着煩躁的情緒而顯得有些低沉，“什麽叫我把她丢給你？她不僅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學生…”

宋晚秋沉默地看了女孩幾秒，似乎是笑了一下，“如果每個學生生病，都需要我來陪床，那我恐怕勝任不了老師這份偉大又辛苦的職業。”

頓了一下，她嘆了口氣：“其實老師不怎麽會照顧人，而且也不喜歡照顧人。”

江暖噌地一下從被窩裏鑽了出來，揚起眼來看着宋晚秋，“那你為什麽要照顧我？”

宋晚秋被問住了。

其實，宋晚秋是個情感淡漠的人，她格外在意邊界感和自我空間，平時非常不喜歡去麻煩別人，也不希望別人來麻煩自己。

昨晚，作為老師，她把江暖送到醫院，這已經算是盡到職責了。畢竟學生家長是否請保姆照顧江暖，這并不在她的職業範圍內。可當她聽到江暖媽媽要把生病的江暖托付給保姆時，她第一反應是江暖醒後一定會很委屈很難過，而後便鬼使神差地就主動提出了陪床。

今天早上，當她發現林洛在面對冷星然的警察身份時，會有點害怕，她忍不住地想，江暖會不會也害怕警察呢？于是，她特意跑去叮囑冷星然，不要對這小孩子太兇。

結果這小孩不僅不怕警察，還敢怼警察。

或許冷星然和其他所有人都會覺得這小孩很難教，但只有宋晚秋知道，小孩很聽話，只是擅長用嘴硬僞裝脆弱而已。她是真挺喜歡這小孩的，就像喜歡自己的小表妹一樣。

想到江暖身邊只有江知雲一個親人，宋晚秋暗想：如果她們不是師生身份，她還挺想和江暖成為結拜姐妹的。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照顧好這個妹妹，不會放任她的成績不管，不會像小孩媽媽一樣把她一個人丢在家，不會讓她一個人住院，不會讓她因為一個人不好意思，而放棄想去的餐廳…

許久後，宋晚秋收斂思緒，擡手，輕輕拍了一下女孩的腦瓜頂，“老師喜歡照顧你，我想這并不需要什麽理由吧？”

江暖愣了一下，滿意地擡眸看着宋晚秋，神情懶倦又平靜，可唇角的梨渦卻悄然浮現。

宋晚秋眉眼彎彎也看着她，沒說話。

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幾秒。

忽地，江暖眼珠一轉，問：“那如果是冷警官生病了，你會照顧她嗎？”

“當然會啊。”宋晚秋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不假思索地點點頭。

目前冷星然身邊就只有自己這一個靠得住的朋友，要是在她生病的時候不管她，那自己可真就是個不稱職的朋友。

問出口的一瞬江暖便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可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絲酸澀，她知道對于宋晚秋而言，女朋友肯定比自己這個得意門生重要。

江暖垂下眼，睫毛覆蓋下來，擡手捂嘴，打了個哈欠，眼睛半眯着，“我想午休了…”

病房裏安靜得只能聽到挂鐘的滴答聲，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下幾縷光線，像是在地上畫出了幾道金線。

“那快睡吧。”宋晚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起身走到窗邊，拉上窗簾。

病房霎時暗了下來，只有床邊儀器上的小燈還閃爍着微弱的光。

宋晚秋放輕手腳坐回床邊的那把椅子，雙手托腮，靜靜凝視着女孩恬靜的睡顏。

病房裏很安靜，只有江暖輕微均勻的呼吸聲和儀器偶爾發出的微弱聲響。

許久後，宋晚秋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同時也能更好地看到江暖的臉。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下幾縷細細的光線，有一縷正好落在江暖的臉上。宋晚秋見狀，小心翼翼站起身，走到床邊，将窗簾拉得更緊了些，擋住那縷陽光。随後緩緩坐回椅子，目光重新落在江暖身上。

女孩的眉頭忽地微皺了一下，身體也輕輕動了動，嘴裏嘟囔着聽不清的話語。

宋晚秋心中一緊，探身向前，耳朵湊近江暖的嘴邊，想聽清她在說什麽。可江暖并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宋晚秋松了一口氣，不自覺伸出手，想揉一揉江暖的頭發，但又怕打擾到她，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放在了被子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病房裏有點悶，宋晚秋想出去吹會兒風，透口氣。但她強撐着，她知道自己在這裏，江暖會睡得更安心。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暖的睡顏，心裏泛起一種奇特的想法。她想保護她，照顧她，這種感覺是之前從未有過的。

不知過了多久，護士推門進來換輸液瓶。宋晚秋急忙豎起手指放在嘴邊，示意護士輕點聲。

護士會意，輕手輕腳完成了操作，悄悄退了出去。宋晚秋重新把目光放回江暖身上，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抹笑。

希望小孩能快點好起來。

這一覺江暖睡得很平穩，很沉。

夜幕緩緩降臨，病房像是被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所籠罩。天花板上的白色燈光散發着有些刺眼的冷光，将病房內的一切染上一層蒼白色調。

江暖緩緩睜開眼，眼神有些迷茫，發了兩秒呆，猛然轉頭看向床邊的椅子。然而，椅子上空空如也，那抹熟悉的身影并不在。

她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整個人像被抽走了力氣似的，一動不動地愣在那裏。

江知雲見女兒醒了，放下平板，從沙發上起身，走到床邊，坐到女兒緊盯着的椅子上，“暖暖，你醒了？”

江暖愣了幾秒，垂下頭，悶悶道：“媽，你怎麽在這兒？”

江知雲聽到女兒的話，身子前傾，伸手摸了一下女兒的臉，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怎麽聽着你看到媽媽有點失望呢？”

“怎麽會呢？”江暖擡起頭看着媽媽，努力擠出一抹燦爛的笑，“我以為你還需要很久才能回來呢，看到你，我很開心的。”

江知雲手懸在半空，抿了抿唇，臉上露出一絲愧疚，“暖暖，對不起啊。你生病媽媽沒能第一時間趕回來…”

“沒關系的，我已經沒事了。”江暖擡了擡眼皮，漆黑的眼不辨喜怒。

窗外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玻璃上隐隐倒映出病房內的景象。床上的女孩寡淡的臉上帶着一抹苦笑，而女孩身邊的女人臉上漾起無助又掙紮的神情。

江知雲想到前不久與宋晚秋的談話，欲言又止，臉上滿是歉疚，緊張的措辭，“暖暖，媽媽沒有不關心你，也不是不愛你，只是…”

“媽媽，我說過了，我沒事了。”江暖出聲打斷她，語氣裏有點不耐煩。

自欺欺人的江暖不想聽到真相，也不想再聽到那些為了隐瞞真相，而産生的所謂善意謊言。

她知道她的媽媽不愛她，就夠了。

至于真相是什麽，只是後面是什麽，從來都不重要！

江知雲自知理虧，嘆了口氣，“暖暖，媽媽以後會盡量減少出差的，會多陪着你。”

“不用！”江暖舌尖頂了下槽牙，“你照常忙你的就好，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江知雲皺着眉頭，壓低聲音，“可是媽媽想更好的照顧你…”

“江女士，我長大了。明年我就成年了。”江暖睫毛輕動了下，擡了擡眼。

我長大了，不知道你現在是否還需要我，但我知道，我已經沒那麽需要你了。

江知雲敏銳地察覺到了女兒情緒的異樣，見她似乎不想和自己聊天，轉移話題，“餓嗎？”

“不餓。”江暖阖眸，輕搖頭。

江知雲臉色有點難看，揉了揉眉心，“那我們晚點再開飯。”

江暖嗯了一聲。

許久未見的母女二人陷入沉默。

病房彌漫着一種靜谧到極致的冷清氛圍。窗簾在若有若無的微風輕拂下，緩緩晃動，像是黑暗中孤獨的舞者在無聲搖曳。

江暖躺在病床上，白色被子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慘白，她怔怔地望着周圍的一切。覺得病房忽然變得冷清又陌生，心裏也空落落的，那種被世界遺忘在角落的孤獨感油然而生。

窗外，月光下落葉紛飛，一片片枯黃宛如一只只折翼的蝴蝶，在秋風中無助地飄落。明月的光輝灑在地上，給孤獨披上一層銀紗，讓人在這秋夜中，深陷思念與孤獨的泥沼難以自拔。

江暖突然有一點想宋晚秋。

不，不止一點，是很想，很想。

想宋晚秋笑得彎彎的雙眼，想她眼裏盈滿的關切，想她揉自己的腦袋，想她溫熱的懷抱，想她令人安心的陪伴。

孤獨與思念如悄然滋生的藤蔓，在心底蔓延開來。這些天與宋晚秋相處的點滴不斷在腦海中浮現，每一個畫面都讓江暖更加想念宋晚秋。

思念如同脫缰的野馬，在心間肆意奔騰。

終是沒忍住，江暖偏頭看向江知雲，眸中帶着一絲期待與悲傷，“媽，宋老師呢？”

“媽媽讓她回家休息了。”江知雲身子往後靠了靠，靠坐進椅子裏，“宋老師人真不錯啊，這兩天盡心盡力的照顧你。”

江暖知道宋晚秋回家休息是很正常的，可還是抑制不住地難過。她希望自己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宋晚秋。

腦海浮現宋晚秋守在床邊的畫面，江暖閉了閉眼，斂起眸中的失落，“她是最好的老師。”

江知雲愣在原地，這是近幾年江暖第一次誇自己的老師，而且還用了“最”這個字。

她詫異挑眉，“你很喜歡宋老師嗎？”

江暖點點頭，語氣認真，“我很喜歡她。因為她和其他的老師都不一樣。”

江知雲微歪着頭，若有所思地說：“年輕老師的教學方式是和老教師的不一樣。”

江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動，想要解釋并不是講課方式的不同，但又不想跟江知雲說太多。

她仰起頭看着天花板，眼神有些空洞，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媽，我多久能出院？

“還得再住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江暖眸中滿是抗拒，“我不想住院了，你能不能去問問醫生，吃藥治病可以嗎？”

她不想再待在這個充滿消毒水味的地方，她想立刻回學校，想上今晚的英語晚自習。

江知雲站起身，微彎腰，伸手想要摸摸江暖的頭。江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身子，眸中帶着一絲急切，催促：“媽，你快去問問嘛。”

江知雲看着女兒急切又期待的樣子，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答應了，“好，媽媽這就去問。”

大約十分鐘後，江知雲回來了，臉上帶着笑意，輕聲說：“我們再住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江暖皺起眉，“必須得住三天嗎？”

江知雲嗯了一聲，柔聲哄：“暖暖，乖乖聽醫生的話，這三天，媽媽會一直陪着你的。”

“好吧。”江暖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