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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考試結束後, 大家都放松了下來,畢竟下一次大型考試要等到期中考試。
每天最後一節晚自習,江暖像往常一樣在高三教研組辦公室做題。經過賣藥事件之後, 宋晚秋調整了補習計劃,開始給江暖從高一英語進行系統的補課。
江暖乖乖坐在宋晚秋身側,專注地聽她講解每一道題。每晚放學宋晚秋都會陪江暖走到宿舍樓下。每次分別之際, 江暖總帶着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眉眼含笑的宋晚秋, 想問自己的英語成績,最終卻沒能問出口。
在漫長的等待中, 周末率先來臨。
周六的早晨, 陽光透過街邊梧桐樹的枝葉灑在地上,落下一地斑駁。宋晚秋接到江知雲的電話後,兩人約在宋晚秋家附近的咖啡廳見面。
上午十點, 宋晚秋準時推開咖啡廳的門。
店內彌漫着咖啡醇厚的香氣, 輕柔的音樂如涓涓細流在空氣中流淌。客人們或低聲交談, 或靜靜閱讀,營造出一種閑适氛圍。
早已坐在卡座等候的江知雲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擡眸望去。
只見年輕女人穿着淺灰色無袖上衣,搭配白色半身裙,腰上系着一條精致極窄腰帶,整個人散發着清冷港風的獨特氣質。
江知雲眸中不禁閃過一絲驚豔,上次在醫院這人一身寬松休閑裝,和今天的氣質完全不同。
不知為何, 在醫院她見到宋晚秋時, 發現這人身上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但她确定自己之前從未見過這位宋老師。
江知雲緩緩站起身,臉上帶着淡笑, 動作優雅地朝宋晚秋招了招手,“宋老師,這邊。”
宋晚秋聽到聲音,目光掃向江知雲所在的方向,臉上帶着禮貌的微笑,快步走了過去,微微颔首,“江暖媽媽。”
“快坐吧。”江知雲将菜單遞給宋晚秋,嘴角帶着淺笑,“宋老師,看看想喝點什麽。”
宋晚秋嘴角輕輕上揚,伸手接過菜單,輕聲說:“一杯美式就好,謝謝。”
江知雲雙手自然地交疊放在桌上,語氣十分客氣,“上次在醫院的時候太匆忙,沒來得及好好跟您道謝。宋老師,感謝您照顧江暖。”
宋晚秋輕搖頭,“您不用這麽客氣的,江暖是我的學生,照顧她是我分內之事。”
客套完,江知雲眼神驀地變得犀利起來,直入主題,“您上次在電話裏說想跟我聊江暖,是這孩子在學校有什麽問題嗎?”
對面的女人一身幹練職業裝,剪裁精妙,将她的身形修飾得恰到好處。烏發一絲不亂地绾于腦後,整個人仿若一座冷峻的冰峰,散發着上位者令人敬畏的威嚴。
宋晚秋莫名有點緊張,挺直脊背,雙手在膝蓋上不自覺地交握起來,抿了抿唇,“江暖在學校裏很乖的,沒有任何問題。”
江知雲這才發覺她的拘謹,恍然意識到眼前之人并非那些因江暖犯錯前來問責的老師。
她抿了口咖啡,手搭在座椅扶手上,身子微微後仰,眸中帶着探究,“宋老師,那您想和我聊江暖哪方面的事呢?”
宋晚秋肩膀稍微松了松,緩緩啓唇:“在我擔任江暖英語老師之前,我曾見過她兩次,不過她大概已不記得我了。”
江知雲挑起眉梢,眸中疑窦與好奇交織,微颔首示意她繼續。
宋晚秋身子向後靠了靠,目光變得幽遠而深邃,似穿透重重迷霧,望見往昔景象。
那是六月的一個中午,天空仿若被一塊鉛灰色的巨幕沉沉罩住,壓抑得令人幾欲窒息。陡然間,大雨傾盆而下,像根根銀灰色的箭镞,狠命射向地面,濺起一片片渾濁水花。
宋晚秋早上出門時未帶傘,無奈只能躲入巷子裏的屋檐下。雨水順着屋檐瀉下,形成一道道水簾,好似一道道隔絕塵世的屏障。雨天的世界一片匆忙雜亂。
就在此時,一個穿着校服的女孩出現在雨幕中,吸引走宋晚秋的目光。
女孩仿若一個被抽去靈魂的人偶,漫無目的地踽踽獨行,手中雖握着傘卻未曾撐開。雨滴拍打在她身上,她卻仿若未覺,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似乎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這種孤寂與頹喪,宋晚秋曾在一個好友身上看到過,想到好朋後來的經歷與選擇,她心中猛然一緊,在看到女孩轉身時,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周遭的街道在雨中顯得格外冷清寂寥,偶爾有汽車疾馳而過,濺起大片水花,水花像受驚的白色飛鳥,撲棱棱地四散開來,發出刺啦刺啦的聒噪聲響。
宋晚秋一路不遠不近地尾随着江暖。她看到女孩走向路邊一個賣氣球的老奶奶。将手中的傘遞給老奶奶,而後木然地買下了所有氣球。随後拿着一大把氣球,宛如迷失在塵世的孤魂,緩緩朝着空無一人的公園行去。
公園裏的樹木在風雨中瑟瑟顫抖,殘葉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像一只只斷了翅的蝴蝶在風中打着旋兒飄落。在公園荒廢的游樂區,女孩将手中的氣球盡數放飛,而後擡起頭,似笑非笑得看着在風中搖曳得氣球。
那天的雨像天空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撕裂了一個大口子,雨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發瘋似的直往下灌。
女孩仰着頭一動不動得在原地,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渾身濕透的宋晚秋渾身發抖,久到女孩身子也打着顫,久到灰色天空上,早已沒了缤紛彙氣球的蹤影。
期間宋晚秋好幾次想上前問問她怎麽了,可最終她還是選擇站在不遠處守着女孩。
她猜,女孩應該不想被人打擾。
宋晚秋看向江知雲,嘆了口氣,“最後我看到她渾身濕漉漉地走進了學校,便離開了…”
江知雲緊擰起眉,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搭在臂彎上的指尖蜷了又蜷,動作幅度很小。
沉默半晌,她猛然想起,六月初,教導主任确實給她打過電話,告知江暖又逃課了。當時她忙得焦頭爛額,寥寥數語便挂了電話。她本打算下班回家找江暖聊聊,不料江暖發了一夜高燒,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所以那天江暖是故意淋的雨?
可是,為什麽呢?
雖然女兒這兩年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喜歡和自己談心了,但她整天吊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怎麽想孤寂與頹廢這兩個詞都不該出現在她身上的。
江知雲沉着眼眸,心中翻江倒海。她發現自己好像琢磨不透女兒的想法。
這時,服務員端着宋晚秋的美式咖啡走了過來,放在桌上後便悄然離開。
宋晚秋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口,雙手捧着咖啡杯,臉上的表情忽地暗淡下去。
“我第二次見江暖是在酒吧裏。當時江暖戴着大紅色長卷發的假發,上身一件黑色露臍短款背心,下身是條大腿到膝蓋大片撕裂的破洞牛仔褲,褲腳塞在黑色高筒馬丁靴裏,脖子上還挂着幾條粗細不同的金屬項鏈。雖說她打扮得像個搖滾青年,可我一眼便認出,她是那天在雨裏淋雨的小孩。”
江知雲聞言怔愣住了。
她在腦海裏搜尋江暖不在學校的模樣,卻發現自己竟想不起來。因為自己周末很少會在家。
宋晚秋眼睛微微眯起,“我暗中留意着江暖的一舉一動,畢竟她是個高中生,在酒吧喝醉不太安全。不過她這人還挺獨特,一臉淡漠地從包裏拿出一瓶酸奶,趴在吧臺上乖乖喝奶。”
在江知雲心裏,江暖還是那個喜歡泡游戲廳的小女孩,卻不曾想她都開始泡吧了。幸好江暖喝的是牛奶,沒喝酒,不然她非得揍女兒一頓。
想到這兒,江知雲在心裏直嘆氣。
從小到大,她沒舍得動江暖一指頭,批評教育吧,江暖完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似乎除了扣零花錢,她拿女兒也別無他法。
宋晚秋看着坐在對面的女人面露挫敗,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一直到我打算離開了,她還慢悠悠地在喝奶,我擔心自己走了沒人照看她,便過去讓她回家喝奶。”
頓了頓,她眸中閃過一絲笑,“您猜猜她怎麽說的?”
江知雲斂起愁容,語氣低迷,“怎麽說的?”
宋晚秋語氣輕快,“她指着我,義憤填膺的把我一通痛罵!”
江知雲無語扶額,“這倒符合她的性格。”
宋晚秋忍不住笑了一下。腹诽:“還好小孩記性差,否則要是她知道被她臭罵渣女的人是她的英語老師,她恐怕會社死吧…”
江知雲隐隐覺得宋晚秋談笑間的神情很像一個故人,猶豫半分鐘,眸中裏帶着試探,“宋老師,您認識京大傳媒系的盛教授嗎?”
“盛欣?”
江知雲點了點頭。
“她是我的母親。”宋晚秋看着江知雲,好奇地眨了眨眼,“您認識她嗎?”
江知雲怔愣在原地,眸光閃了閃,“在校慶上見過,看你們神情有點像,所以問問…”
宋晚秋沒多想,勾起唇角,眉眼彎彎,“我和我媽媽是長得比較像。”
江知雲垂眸,輕輕嗯了一聲。
宋晚秋把話題拉了回來,坐直身子,表情倏地變得嚴肅起來,“江暖媽媽,您覺得我向您描述的江暖,和你了解的江暖,像嗎?”
“今天我才發現,原來我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女兒。”江知雲牽起一抹苦笑,反思自己,“或許我真得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宋晚秋并沒有安慰她,因為她說這兩件事的目的是想讓江知雲正視她對江暖的忽視。
宋晚秋看着江知雲,“開學第一天,江暖的班主任告訴我,江暖是學校有名的刺頭,還說只要她不影響別人學習,其他的事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江知雲一臉平靜,因為她也是這麽想的。
宋晚秋眸光黯了黯,語氣誠懇,“可我并不這麽想,我見過江暖善良的一面,見過她充滿正義的一面,所以我很想知道,這樣的小孩為什麽在學校會是刺頭。”
江知雲唇抿成一條直線。
她也很想知道乖巧懂事的女兒,自從上了高中後,怎麽就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沉默半晌,江知雲揉了揉眉心,猜測,“或許是她到了叛逆期吧。”
“并不是。”宋晚秋搖了搖頭,神色嚴肅地看向江知雲,“在我逐步深入了解江暖之後,我發現她是一個極度渴望關愛的孩子。事實上,許多自小乖巧懂事的孩子,在長期缺乏父母關愛的情況下,往往容易采用一種極端的方式,來博取關愛,這是一種常見的心理現象。”
江知雲愣了半分鐘,神色閃爍,眉頭颦了又颦,清了清嗓子,“你的意思是,她在以這種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最初應該是有這方面的因素。”宋晚秋微微坐直身子,認真分析:“然而,小孩并不清楚這種方式蘊含着極大的危險性。當她們通過這種極端手段依舊無法得到預期的效果時,有可能就會徹底放棄對愛的索求,進而自暴自棄。”
江知雲眉頭緊皺,臉色難堪。
沉默許久後,她紅唇翕動,甚至透出一絲苦笑聲,“我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
宋晚秋抿了口咖啡,頓了半刻,“今天我和您說這麽多,核心目的在于告知您,江暖非常需要您給予她愛,需要您的關心,需要您了解和理解她,而非僅僅以愛為名義的寬容。”
她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其實很多時候大人自認為的無限包容,在孩子眼中會被解讀為一種放棄,這種誤解會對孩子的心理和成長造成深遠的負面影響。”
江知雲靠坐在沙發裏,大腦一片混亂,眼神暗淡,默默不語。
宋晚秋看了一眼對面臉上帶着顯而易見自責的母親,在心底無聲嘆氣,放柔語氣,“不過江暖近期有不少改變,我察覺到她逐漸對學習産生了興趣。也許您并不在意她是否能夠考上大學,但我認為我們應該鼓勵江暖去考大學。”
江知雲皺眉,語氣有點不滿,“我并非不在意她的成績,只是不想給她施加壓力。”
頓了頓,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深邃的眸中有一些宋晚秋看不懂的複雜情緒。“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兒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任何事情。考不上大學也無妨,我可以養她一輩子。”
“如果她想考大學呢?”宋晚秋想到什麽,身體前傾了一些,問:“您知道江暖為什麽會藥物中毒嗎?”
江知雲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些許尴尬,輕輕搖了搖頭,她不太好意思告訴宋晚秋,自己自始至終就沒問過藥的事。
意料之中的宋晚秋嘆了口氣,“她是迫切地想要考及格,才會輕信假藥可以增強智商…”
“這家夥的智商真不知道遺傳誰了!”江知雲捏捏眉頭,做直身,鄭重承諾:“如果她願意學習,我自會全力支持她。”
宋晚秋點頭還算滿意,“距離高考僅剩256天了,我希望您能跟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咱們全力支持江暖備考。”
江知雲自從知道宋晚秋是宋音的女兒後,态度很是親和,嘴角微揚,“行,沒問題。”
宋晚秋松了一口氣,瞥了她一眼,“如果您有空的話,周末盡量多陪陪江暖。要是您工作太忙,或者要出差,您可以提前告訴我,周末我帶她去吃飯。”
“這怎麽好意思呢。”江知雲沉着眉頭。
宋晚秋語氣裏帶着寵溺意味,“江暖是個很有趣的小孩,能跟她一起吃飯,我很開心。”
江知雲愣了愣,臉上都是訝異和感激,“江暖說得對,您的确是最好的老師。”
宋晚秋淺淺笑了一下,“江暖居然對我評價這麽高啊。”
可能是有了“盛欣女兒”這層身份加持,江知雲越看宋晚秋,越覺得親切。
随和的與她開起玩笑,“和你聊完,我發現你比我懂江暖,怪不得江暖那麽喜歡你。要不是你倆年紀相差不大,我都想讓江暖認你做幹媽呢。”
宋晚秋:……
25歲,有個17歲的女兒,太離譜了!
宋晚秋連連搖頭,“這個還是算了吧。不過等她将來畢業了,認我做姐姐倒是可以。”
江知雲拿起桌邊的手機,“宋老師,咱們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事好溝通。”
宋晚秋打開微信掃碼,抿了抿唇,“我今天來還想跟您商量件事,下周二,我想給江暖請一天假,帶她去個地方。”
江知雲爽快答應,“可以。”
宋晚秋愣了愣,忽地有點不開心。
這人怎麽都不問我帶她女兒去哪兒?她是對我太放心,還是對江暖太不上心。
宋晚秋猜不透。
江知雲感激地看着宋晚秋,“江暖能遇到您這麽一位好老師,真是她的幸運。”
宋晚秋覺得她應該是對自己太放心,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您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江知雲颔首同意,眉梢輕擡,“那你也別您啊您的,我也就比你大個十幾歲,你叫我阿姨好像不太合适。要不你叫我江姐吧?”
宋晚秋點了點下巴,揶揄出聲,“這樣的話江暖就沒法做我妹妹了,差輩了!”
江知雲擺擺手,随和一笑,“我們家不在意這些的,江暖平日裏都喊我江女士,所以你叫我江姐,和江暖叫你宋姐并不沖突。”
宋晚秋想到什麽,叮囑出聲,“咱倆今天的談話內容,您能不能對江暖暫時保密…”
江知雲點點下巴,“沒問題。”
獨自在家埋頭刷題的江暖,完全不知道自己差點多了一個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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