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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後來她如何我倒是記不得了。

初秋,我的謝靈仙染了風寒。她在我的明燭殿整日昏睡,我閑來無事時就守在她床畔,看着她的病容,即便憔悴卻也如西子捧心,像是要羽化仙去的模樣。

有時她睫毛輕顫,眼瞳蒙着水霧一般,好像要哭出來似的,可看清是我後,裏面的蓮霧便立刻褪去,仗着自己生病就直勾勾看着我。

我們倆就這麽互相盯着瞧着。

這時候往往我就俯身貼了上,可剛想要吻她,她又撐着手臂扭過去,說是會過了病氣。

我道:“我們蕭氏皇族,不論男女都要學騎馬射箭,雖然不如兄長,卻也比你強上百倍,又怎麽會染了你的風寒。”

她轉過身子背對着我。

我便将外袍一解,掀開被子鑽了進去,将手臂穿過她脖頸下面,用嘴唇輕輕蹭着她的後頸,另一只手還不安分的摩挲她的小腹,謝靈仙一開始還僵直着身子,沒一會就蜷起來,像一只雪白的貍貓兒。

我道:“你可是本宮的貼身女官,自然要貼身了,要不然你就是抗旨不尊。”

謝靈仙罵我:“胡攪蠻纏。”

我又用鼻尖蹭了蹭她後背,“你身上好燙,抱着真舒服。”

謝靈仙昏睡不醒時,醫官曾對我禀明,謝靈仙在幼時落水受了寒,生了場大病,從那以後不僅容易受風寒,今後恐怕在子嗣上也會艱難。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女,何至于此。

謝靈仙清醒時,我與她提起這事。

她卻問我:“這也是殿下的旨意?”

我反問她:“若不是本宮的旨意,你就要撒謊,可你就算不答,本宮也查得出來,但是本宮有些好奇,這種事有何好隐瞞的,入了宮做女官,除了陛下賜婚,到死都不得成親,有無子嗣有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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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坐在床畔的謝靈仙放下剛剛端起的藥碗,看着我的眼睛,嘴邊的笑意有些玩味。

她一身白色衣袍,舉手之間露出纖細白皙的手腕,真真是皓腕凝霜雪。

我頓時覺得喉嚨有些癢,她這模樣像極了不可亵玩的白蓮,我剛要伸手,她似猜到我要做什麽一般別過頭去。

謝靈仙道:“殿下以為我會為了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傷心?天倫之樂子嗣環繞與我不過爾爾,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殿下真是小看臣女了。”

她搖頭輕嘆,卻又像是松了口氣一般,像是從鲛人嘴裏吐珠子似的,把那些深埋的往事全都說了出來。

她道:“告訴殿下也無妨,幼時父親望我入宮做天子妾,我不願将其打算告訴祖父,而祖父本就望我遠離宮廷,便怒斥父親幾句,過後我父親覺得心中郁悶,喝了許多酒,回房時見到在湖邊的我,上來便辱我不孝,動手時不慎将我推入水中,那時春寒料峭湖水冰冷,我生了場大病,僅此而已,不過這也算是一樁醜事,對外便說是我失足落水。”

我記得謝靈仙她父親。

謝珩長子,科舉落榜,當個不大不小的官,漂亮事沒做幾件,威風耍了不少,還因此被父皇在朝中拿來數落謝珩教子無方。誰曾想謝家還有這樣令人嗤之以鼻的龃龊。

科舉落榜是本事不行,如此便是枉為人父。

這天下大部分人,不論貧富,到了年紀都會嫁娶,生育子嗣,養大成人,奉承天地之道而已。這人人都可做的事,他都能辦砸成這樣,真是個做什麽都做不成,還要拿孩子撒氣的廢物。

我哂笑道:“本事小,脾氣大,謝珩聰明一世,怎麽生出來這麽個混賬玩意兒。”

謝靈仙語氣冷淡:“畢竟是長子。”

我問她:“你就這麽把那些老匹夫忍下來了?”

謝靈仙看起來冷靜的很,也沒有用孝道搪塞我。

她道:“臣女不得不忍,我父親是嫡子,也是家中長子,他可以不學無術,碌碌無為,可是只要不把謝家的面子丢盡,謝家不會不護着他,而我因為落水身子孱弱,也不必摻和選秀,将謝家重新推到前面,這對謝家而言,不算壞事。”

謝靈仙吃穿用度都不曾短缺,也并不奢侈無度,常年待在謝家也未曾游山玩水,能觸手可及而迫在眉睫的便剩下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的婚事。

謝靈仙道:“想來殿下已經想到,臣女用這件事換來什麽,那便是憑自己眼光挑選夫婿,他是個病痨鬼,本就活不久了,臣女無意害他,但因這婚事而生的奔波勞累加重了他的病情,最後死在了洛陽城外。”

我道:“往事如煙,不必再想,今後就在明燭殿陪着本宮,除非本宮請旨将你廢了,你永遠是北涼宮中的一品女官。”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精于算計,失了些人情味,謝靈仙這般以身入局,雖如履薄冰卻也收獲頗豐,才真是心似霜天雪地。

我手頭有謝靈仙的起居簡錄。

長女謝羽,讷口少言。

羽自幼喪母,無同母手足,久居姑蘇,病而藥石難醫。喜書畫,善琴,姑蘇一帶無人媲美。

如此乏善可陳的生活,倒是和我有些相似,只是這真病,還是她借此避世靜養,還有待考究。

這個人看起來毫無野心可言,但事實往往不是人們用眼睛看到的那樣。

我們是一類人,甚至相似的經歷。

我很确信這點。

若我是她,真要圖個父慈子孝,這面子在外,那必定要把裏子鬧翻天,若是能給那老畜生留半條命算我蕭蘊仁慈。

而她屈居我身下,又何嘗不是把自己做了棋子,毫不憐惜地擲于棋盤之上。

我留住了她,她亦不用困在相夫教子中,似乎是兩全其美,但我們都對彼此沒什麽仁慈。

可我們未曾拜過天地高堂,只是做些鴛鴦交頸的戲碼,又何談什麽仁慈。

謝靈仙趁我沉思時已經把藥喝完。

她微微蹙眉,連糖塊都不用含,便又面不改色與我交談,想來已是習以為常。

我幼時也不是全然無病痛的,但那時我母後還在,兄長也不像現在這般忙碌,我但凡有些痛處,母後便會日夜守在我身邊,兄長只要了了課業也會來明燭殿,一口一個小青羅。

如今不也是對着空蕩的明燭殿習以為常了。

湯藥将她額頭逼出一層汗意,謝靈仙柔弱無骨般倚在榻上,我将她手裏的絲帕抽出來,給她擦拭額頭上的汗意,我背後的發髻都落在了她懷中,謝靈仙拿手指勾着我的發絲,嘴角帶着一絲笑意。我問她:“笑什麽,難道是因為本宮太體貼了。”

謝靈仙彎彎手,讓我湊近些。

我不明就裏,但還是靠了過去,謝靈仙圈住我的肩膀,生怕我跑了似的,非常主動地親了上來,在她的舌尖抵住我的上唇時,我還有些欣喜地握住她的腰,可緊接着一股苦到像是把新鮮的草藥汁都倒進嘴裏的味道彌漫開來。

竟是打得這主意。

我咬住她的舌尖,猶如在棋盤上黑子蠶食白子一樣,毫不留情地進攻,謝靈仙克制住從喉嚨傳出的嬌聲,雙手用力抓着我的衣服。等我松開時,謝靈仙已經暈了頭,無力地靠在我身上,臉頰上都是病态的紅暈。

她将額頭薄薄一層香汗都蹭到了我的側臉上,氣若游絲道:“殿下,現在想反悔,還來得及。”

我用一只手捧着她的臉,讓她轉過頭看我。反悔?我确實有些後悔,未曾早些把她接過來,或許這就是時機未到吧。畢竟若是她不想,旁人把她弄煩了,玉石俱焚這種事,她也能幹得出來。

我道:“一日是我的人,生生世世是我的人,不該反悔的是你。”

謝靈仙輕咳兩聲,眼波流轉,卻又不看我了。

她道:“殿下,我累了。”

我胡亂将衣服扯下來,從後背擁着謝靈仙,“快好起來吧,本宮帶你跑馬去。”

藥勁兒上來,謝靈仙意識昏沉,身體也松軟了,我心想這時候的她,還挺乖的,平日清醒的時候總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淡。

或許是為了防着我在她病中胡作非為,她比醫官預想中好的還要快。

謝靈仙主動向雲女讨教如何貼身服侍我,她這人又勤快的很,有時雲女在殿外做活兒,她就巴巴跟在雲女後頭,聽雲女講一些近侍需要上心的事。

雲女比我大上幾歲,自幼在母後殿裏長大,她無父無母,母後算作雲女養母都說的過去,後來沒過幾年母後崩世,她就跟着我來明燭殿,故而通曉我的脾性。

她知道我多在意這位謝姑娘,也十分盡心盡力教導,謝靈仙聽得認真,我便在殿中,将窗戶推開一條縫隙,看着她們。

起先我還對謝靈仙說:“反正服侍本宮,只要多與本宮待着不就成了,怎得還要去六尚局學。”

我這話頗有些胡攪蠻纏,謝靈仙聽時搖頭,說道:“殿下雖确實了解自己,可是把人伺候舒服,卻和運籌帷幄不同,殿下難道将自己那些習慣癖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不服氣道:“你雖然生疏,但是我卻也舒……”

謝靈仙把我的嘴捂住,止住了我說那些葷話,雲女在一旁,低頭捂着嘴悶笑。

定是這些侍從們在,她覺得害羞。

我懂,我都懂。

謝靈仙借着我要忙之類的亂七八糟的借口将我推回殿裏,我只好開着窗戶瞧她了,只是時間一長,殿中被秋風灌得冷極了,她進了正殿,眉頭都擰了起來,還以為炭火不夠。

我一時語塞,也用虎頭蛇尾的借口糊弄過去,這才相安無事地讓她繼續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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