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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西戎,北涼的西方鄰邦。

從太祖時便蠢蠢欲動,被蕭望舒帶鐵騎踏入腹地,令其俯首稱臣。

而後先皇在世時,他們見其受太皇太後掣肘,便起了歹心去騷擾邊境的百姓,正要進村莊燒殺搶劫時被駐守邊境的李庭廣打了回去。

不過,現在他們臣服北涼,就算再怎麽覺得他們賊心不死,也得在朝貢時裝出賓主皆歡的模樣。

每當這時便會有文鬥與武鬥。

男女皆可參與,百姓便會借此聚在一起習武射箭,好不熱鬧。

前朝推舉文官,而北涼尚武,女子中習武者多了數倍,不過謝靈仙雖然也會上馬,可是甚少縱馬長街。

這年秋天,趁着碰上晴朗的日子,我就帶謝靈仙在宮中跑馬。

不得不說,謝靈仙每次被裹得渾身鼓鼓囊囊的樣子,還真有點好玩。

毛茸茸的領子把臉裹着,謝靈仙就用帶着皮手套的手扒着毛領,露出嘴巴和下巴,走起路比平時遲緩許多,在我身後沒一會兒就跟不上我的步子了。

連帶着長靴上挂着的絨球也一晃一晃的,像兔子屁股上的毛球,可愛極了。

我站定在草地上,等着謝靈仙跟上我,她又會微微擡起那張淡然的小臉,睜着無辜的眼睛瞧我,還會問我:“殿下怎麽不走了?”

我憋笑搖頭,好幾次都是如此後,我實在沒憋住,笑得前仰後合,謝靈仙又不能在大庭廣衆下沖我發火,等我去牽着她的手,她才貼過來将手指穿過腰帶扭我腰上的肉。

我的衣裳都是她穿的,她自然知道往哪下手才能碰到肉,可依舊是不痛不癢的,只讓我覺得好笑。

侍從牽馬來的時候,恰好碰上幾個公主結伴,窈窕淑女彩衣香風,正是大好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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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遠處張望着,看到我又不知怎麽的,扭扭捏捏一番才過來請安。

謝靈仙低聲問我:“怎麽,她們都似乎有些怕殿下?”

我輕咳一聲道:“這說來話長。”

她們幾個各有各的好看,我一個也沒記住名字,謝靈仙在我身後一一行禮,倒是能說的準确,這些封號在我腦袋裏過了一遍,又混都不知道忘在哪去了。

我從侍手中把馬牽過來。

通體玄黑無雜色,是漠北聲名遠播的戰馬種類,不論是品相還是神态都十分昂揚,引得這幾個姐妹不斷發出羨慕的驚嘆。我順順鬃毛,招手讓謝靈仙過來。

她對公主們道了聲失陪。

我讓她搭着我的肩膀,踩着馬鞍上去,忽然起了微風,吹得人腦門和耳朵一陣冷意,我從懷裏掏出來一頂挂着毛球和紗簾的帽子,謝靈仙順從地低下頭,就像她身下的馬駒一樣。

我墊腳,将帽子給她戴好,理了理她的發髻,在她耳邊悄聲說:“本宮可看到你一直看着她們了,她們有我美嗎,你就看。”

謝靈仙笑了聲,說:“難不成殿下以前也為了女子吃醋,和她們打起來,所以她們才害怕的嗎?”

我伸手拍了一下馬屁股,馬兒忽然嘶鳴,蹄子躁動起來想要竄出去,我扯住缰繩給它定在原地,謝靈仙神态自若,眼中有幾分無奈。我挑眉道:“看來這馬還沒馴好,得我親自上去,教導一番。”

謝靈仙把頭微微側過去,又不看我了,公主們眼神在我和謝靈仙身上游移,在我回頭去看的時候,又把頭低了下去。

她們神色揶揄,交頭接耳不知嘀咕幾句什麽,便借口要回宮了,把地方留給我。

我拽着缰繩上馬,穩穩坐在謝靈仙後面,但是我也不敢跑的太猛,以免過于颠簸讓謝靈仙不适。

等謝靈仙适應我的節奏後,我就手拉缰繩,把将紗簾掀開,把手放到她的小腹上,用側臉貼着她微涼的臉頰。

我道:“本宮九歲那年,有個公主搶了我母後給我做的小玩意,我就去她宮裏,扯着她的頭發,把她扇成了豬頭,數月都沒出殿門,加上我平時就有些不近人情的樣子,所以她們不敢和本宮多說話。”

不過我沒告訴謝靈仙,根本原因還是因為我的母妃是皇後,也是唯一的皇後,皇帝愛屋及烏,只要我不把她們打死,皇帝不會治我的罪。

其實只要不惹我,我不會随意發怒。

她們發現這點後,有時便團在角落偷偷瞧着我,自以為我不會注意她們,可是我要真多看她們幾眼,她們又亂作一團,互相扯着衣袖走遠了。

謝靈仙道:“殿下不知道自己冷臉多唬人嗎?”

“哦,是嗎,沒覺得。”我随口道。

忽然,我夾了下馬肚子。

黑馬疾馳起來,謝靈仙沒反應過來,手一下子握住我的小臂,整個人也往我懷裏縮,我又開懷大笑起來,還在我懷中的謝靈仙冷着臉,想用手肘頂我,我放在她小腹上的手便輕輕一抓。

謝靈仙渾身一震,又是不動如山的樣子。

跑了幾圈,我便勒馬下來了。

我看謝靈仙挺直了背,還在馬上觀望,我語氣讨好地喚了聲靈仙,她才扭頭看我。

我沖她張開手臂,讓她抓着我下來。

謝靈仙扯了扯嘴角,幽幽道:“殿下這是看孩子嗎,臣竟然不知道自己不會下馬了。”

雖然她這麽說,可還是借我的手臂下來了,我低頭盯着她靴子上的毛球,謝靈仙似乎欲言又止。我問她,她只道:“殿下,我們該回去了,這個時辰,尚衣局送的衣服該到了。”

也是很久以後,我才知她想說的是,我總是像個癡情破落漢。

我聽着不解,我明明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坐擁江山的女人,哪裏來破落漢一說,但是聽起來也不似罵人,我也就沒追問下去。

尚衣局送的是明年開春的宮衣。

往常若是碰上大日子,譬如命婦被封诰命進宮拜謝,謝靈仙便要天未亮穿好衣裳,和雲女一起忙碌起來,還不能吵醒正在酣睡的我。

因為若是動靜大了些将我鬧起來,我雖不會沖謝靈仙發難,但其他人便要遭殃,可是我又不願意讓謝靈仙住在偏殿,所以私下明燭殿的侍從們都要拜托謝靈仙多哄着些我,順着我的毛來,免得我發火。

謝靈仙雖無奈,卻也是照做了。

什麽事先依着我,讓我別把肚子裏的氣頂上了腦袋,明燭殿這些內侍宮女便對謝靈仙感恩戴德了。

我尋思我也不會動不動砍頭,最多是把人趕回去六尚局,怎得一個個見了我和見老虎似的。

謝靈仙說,我這眼睛,和陛下太像。

我道:“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面上我裝的十分恭敬。

我很清楚怎麽做能讓皇帝在某些時候忽略我,又在哪些時候重視我,什麽時候該站出來說點他愛聽的,什麽時候又要夾着尾巴閉嘴。我并非不争不搶,只是未到時候而已。

有時讀北涼史官撰寫的帝王記。

先皇那卷中有只言片語提到了還是太子的陛下,精于謀算,蟄伏數年。

經年之後,我才從我自己身上,看到了他留在我行事作風上的痕跡。

不過從始至終,我都并不是很想像他,只是時過境遷,厭煩的原因有所不同。

說這話的時候,謝靈仙正半跪在我身前。

她整理好我襯裙的衣擺後,又從架子上取來用金線織成的細帶,上面串着錯落有致的玉環,走起路來随着腳步聲叮當作響,清脆如泉水撞石。

聽到我這有些冷嘲熱諷的話,正在彎腰給我系帶子的謝靈仙仰頭瞧了我一眼,潑墨一般的長發從肩膀滑落。

回宮後她為了侍候我試衣服,換了衣裙後,只用一根素色玉簪挽起一個簡單發髻,真是美極了。

謝靈仙……

我喚她,輕撫她的臉頰,謝靈仙莞爾一笑,又低頭做手上的活計。

謝靈仙系好金玉琳琅的帶子,将玄色外袍下的小香爐拎到一旁,把浸着沉水香的外袍為我穿上。

她的臉貼着我的腹部,伸手向我身後探去确保帶子沒有挂到衣裳,我能感受到她靠近時散發的暖意,就像是摟着她時,她的皮膚也會有一股帶着淡淡蓮香的溫暖。

北涼篤信佛陀。

先帝在時就曾在南方大興佛教。

宮廷之中亦多用檀香與沉水香,還有味道極濃的苦麝香,和稍微清淡些的蓮水香,我自幼聞沉水香,早就對這味道未有覺知,謝靈仙身上淡雅的香味反倒醒目。

只是謝靈仙被這濃郁的水沉香熏的入味,早嗅不出旁的香味。

謝靈仙道:“陛下是殿下的父親,也是天下的君父,他先是帝王,再是人父,殿下有時介懷,也只徒增傷心。”

我從鼻子裏哼出來一聲,表示知道了。這道理自然懂得,可是我現在還沒過二十歲,若是完全不介懷,那自然也有些困難。

她把我引到銅鏡前。

為我再整理一番頭上的朱釵,确保每一根簪子和玉釵都在自己應該在的位置上。

我略有敷衍地應和着确實如此。

手卻又不安分地沖她的纖細不堪一握的的腰上去了,謝靈仙第一次還有些氣惱,如今幾個月過去,卻已是熟稔許多,五指扣住我蠢蠢欲動的手,又給我繞回到身前。

她用指尖點了點我眉間的花钿,搖搖頭道:“有些事,總是很難釋懷,只能暫且擱置和遺忘。”

我起身将她抱在懷中,嘆道:“本宮現在才知,從此君王不早朝是如何,溫柔鄉果真是讓人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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