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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在明燭殿歇了幾日,我才去元辰殿晃了一圈。恰逢兩國勇士比武,我随意挑了個位子坐着,謝靈仙站在我身後,時不時提醒着我戰況如何,我聽得心不在焉,時不時看着高臺上,皇帝兩側的太子殿下和燕妃。

這妃子看着不比我大幾歲,捂着自己已經溜圓的肚子,沒過一會便拉着皇帝的手,嘀嘀咕咕說什麽,說完以後還要在臉上擠出來甜美的笑意。

這難道不比底下的肉搏好看多了。

一炷香的時間,北涼的人屢屢處于下風,謝靈仙直接連說都不說了,和我一起冷眼旁觀,但是在我看來,這些大塊頭也不過如此,随便從麒麟近衛裏挑幾個出來也不至于如此狼狽吧。

真是沒看頭。

我正要起身回明燭殿,底下便有人上前自薦,我定睛一看,竟是那隔了一輩的皇叔淮王蕭歧,他也是老當益壯,這種場合還要出來和年輕人拼個勝負。我對謝靈仙低聲道;“瞧着吧,肯定是我這皇叔勝了。”

謝靈仙深知作壁上觀,隔岸觀火才是我的作風,也不再多說。

回去的路上,我與謝靈仙聊起來宗室這檔子事,“太祖時蕭氏子息不豐,所以高宣王與昭陽公主的封號與爵位都是世代相襲,後面的兩代帝王的子嗣也并不多,除了皇後所出的皇子與公主,只有格外受寵的皇子才能受封,若是後代無顯赫軍功便同樣會被收回爵位。”

時至今日保留封號的皇親國戚只有高宣王,昭陽公主與一個遠在淮郊的藩王皇叔,蕭歧。

謝靈仙道:“那日萬壽宴,淮王便大出風頭,又是送舞姬,又是大談淮郊如今繁榮,雖然陛下一向和他交好,但這算不上是明智的做法。”

高宣王的後嗣如今游山玩水求仙問道,甚少過問朝堂之事,昭陽公主的封號世代由女兒承襲,現在那後人武藝不錯,拜別長輩後去江湖中闖蕩,現下也杳無音信。

真正與朝廷聯系密切的就是蕭歧。

我們離開明燭殿時,有侍從正在清理蓮池子,等到我們回來,幾乎已經妥當,這池子在夏日我才來,池水清澈涼爽,池中蓮花與蓮葉也要着宮人每日去采,次日便要取出來埋進土裏作花肥,其他三季我便不去這蓮池了。

現下用隔板堵住了溪水,上面覆蓋住厚木板,放上軟榻作蓮臺用,周圍放了些名貴花草稍作景致。

正當天光好,我便着人将那流光織錦的紗簾放下,隔絕了外部的一切,只剩下我和謝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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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惬意得很。

我躺在軟榻上,道:“他軍功卓著,到他已是三代從軍,皇帝看似因為他得民心,才和他和和氣氣的,實則不然,削藩向來不是容易的事,北涼尚武,有的藩王舊部不甘心被削,便要搏一搏。”

姓蕭的,個個都是狼子野心。

謝靈仙坐在我腳邊,整理着舊時卷宗,都是從書閣抄錄來的,大部分都是前朝留在宮中的舊卷。

謝靈仙抱着書卷,又來到我身邊,說:“殿下,擔心隔牆有耳,不論是殿下也好,還是我也好,妄議朝政都是罪過。”

我立刻會意,從她懷中拿起卷宗,有些玩味地說:“那還是看書吧,好歹是前朝往事,即便被捅了出去也可大事化小。”

只是我有些好奇。

我在皇帝眼裏都是個順從乖巧的公主,這麽些年向來相安無事,怎麽忽然有人盯上我了。

這次萬壽宴會也真是有意思。

謝靈仙面不改色道:“殿下交給我就好。”

我将她圈在懷裏蹭了蹭,黏黏糊糊地說了聲好。

西戎使者走後沒多久,便是聒噪的夏日,夏蟬幾乎嘶啞,似乎是和往年沒什麽兩樣,不過就是明燭殿死了個小宮女,因為和尚儀局的內侍在池塘邊私會時,發生争執,被內侍不慎推入水中,那內侍去救她,便一起溺死了。

私會是真,争執是真。

不過不是和內侍的争執,而是和一個麒麟衛的争執,推手自然是謝靈仙,那近衛年歲已大,可是家中妻子重病,買藥錢卻不夠。

謝靈仙便重金讓他收了兩條人命。

這個小眼線,究竟是誰的呢,想必很快會有答案。

我這不大不小的明燭殿,其實甚少有客人來訪,但其中有一個倒是令我印象深刻,那便是大着肚子的燕妃。

我并不是很喜歡這個妃子。

她身上有種被訓練的很好的僞飾,舉手投足之間的柔順和情意都是從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可是就在極短的時間內,她就得了寵愛。

在西戎使者走後沒多久,她被醫官診出懷了龍胎。

剛得知這消息的皇帝連着數日上朝時,都是春風和煦的樣子,還将她的位份一進再進。

直至妃位。

靠兵戈坐穩位置的皇帝确實不同。

那女子不過燕氏的偏遠旁支所出,按尋常後宮禮制來說,她這孩子還沒出來,如何能提拔如此之快,朝堂上雖然有些非議卻也激不起半分浪花,便被皇帝三兩句打發了。

這眼線是燕妃的人,我倒不奇怪。

她來明燭殿的時間不是很好,我正在蓮池和謝靈仙厮混,正在興頭,雲女差人知會我一聲,這女人來了,我本想涼她片刻,可是興致早就不翼而飛了,只能和謝靈仙穿好衣服出來見客。

她總是半低着頭,坐在我殿中。

我踏進明燭殿,瞧見她那樣子我就心中窩火,連假笑我都作不出半分,便懶散倚着,端着茶盞要喝不喝,用眼斜睨着與我年歲相差不大的燕氏。

且等着她何時開口。

燕妃捧着肚子,垂眸不語,半晌才道:“丹陽殿下覺得,妾懷的是龍子嗎?”

我先是冷笑一聲,瞥了眼她暗暗期待的樣子,又不禁笑得茶盞險些拿不住,謝靈仙眼疾手快地從我手裏取下來放在桌案上。

她一雙杏眼,目不轉睛看着謝靈仙。

我忽然問她,又将她心神扯了回來,“你覺得呢?”

燕妃卻又繞開了話,低眉順眼道:“不論是男女,都該喚丹陽公主一聲姐姐,妾出身低微,不過是燕氏旁支,比不得先皇後,可我們同姓燕,妾願意讓這孩子多親近殿下……”

我擡手打斷了她,看了眼她的肚子,哼笑一聲,道:“看來你也不傻,知道自己為什麽受寵,本宮對你生男生女并無所謂,太子如今還好好的呢,本宮不過是多去了東宮幾趟,瞧把你急的。”

我理了理寬袖,換了一邊倚着。

看她那慌張的慘淡臉色,我又不甚客氣地冷笑一聲。

新入宮的女人總是懷揣着潑天的大夢,殊不知只是聖恩涼薄春去秋來而已。

當年母後容顏漸漸不如年輕時鮮妍,皇帝還不是另尋他處,母後尚在病中他便找了肖像她的女子加以恩寵。

如今這宮裏來來去去換了幾波人,我連最開始那個女人都忘了叫什麽名字了。

我點點額頭,反問燕妃:“你猜現在那個貴妃……不對,如今該叫張氏了,她下場如何?”

燕妃漸有怒容,道:“妾與殿下無冤無仇,何苦這般諷刺妾!”

無冤無仇?

明知自己靠什麽得寵,還要來我這邊晃蕩,我該說她是不知好歹呢,還是別有用心呢。

我反手叩了叩桌子,讓侍女領她出去,燕妃卻又拿起來妃子架勢,點名讓謝靈仙恭送她回宮,她嘴裏這一聲貼身侍女讓人心中不爽。

我抄起手邊的茶水就砸了出去。

跟着她的侍女直接亂了分寸,紛紛護在她身上,好像我要把她吃了似的。

我冷冷瞧着燕妃,道:“本宮不是父皇嫔妃,少拿那套與本宮裝腔作勢,趕緊滾,還指望本宮親自送你嗎?”

她捂着肚子要發作。

我輕撩衣擺慢步到她跟前,俯身道:“再不滾,本宮有的是辦法,讓你這崽子生不下來。”

燕妃臉色一滞,連冠冕堂皇的話都不說了,火急火燎便從明燭殿離開了,仿佛我這屋子裏頭有什麽惡鬼等着咬她。

這女人真是氣煞我也。

我還是頭一次遇到上我這耀武揚威來的,臉皮子比這宮牆還厚上三分。

我心裏頭火氣大的很,叉着腰在殿中踱步,有侍女垂着腦袋進來将碎瓷片清走,見我生氣連大氣都不敢喘,謝靈仙讓她們全都下去待命,她們都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殿中總算是沒了人。

謝靈仙才到我身邊,撫着我的脊背給我順氣,還笑我道:“殿下知道剛才您這樣子,與陛下發火時的樣子像了七八分麽,不怒自威,好像是一把利劍懸在腦袋上。”

我只呵了一聲,卻也無話可說。

我确實像極了他,如果我把眼睛遮住,其實和母後像了十成十,可是偏生這雙鳳眸,誰見了都要誇我與皇帝肖似,但謝靈仙還是第一個說我生氣時與他像的。

我對那女人的威脅不是說說。

但是只要她夠聰明,就不會像之前那個貴妃一樣蠢,我戳中了她的心思,她想要長盛不衰的寵愛,甚至比肩皇後,她自認為我們都和燕家有些關系,就可以把孩子和我們混在一起。

或許她不是監視我,而是把目光放在東宮的時候,順便盯着我罷了。

真是癡心妄想啊。

燕妃也确實沒有找我麻煩,也沒和皇帝吹枕邊風,但是沒過多久卻發生了一件讓我有些苦惱的事——這胎不足三月時,太子被皇帝打發去了江南平民亂。

雖然只是一些藩王舊部鼓動所致,以太子的騎射和智謀平息這鬧劇不成問題。

蕭氏哪個皇帝不是在馬背上立過血汗功勞,軍功傍身才足以平息一切質疑的聲音。

但是這次太子南下,我心中老是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皇帝已然到了鬓白骨老的年紀,加上早年征戰留下的傷痛,令他的脾氣愈發陰晴不定,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所以他才對燕妃肚子裏的孩子如此欣喜。

他當然不至于別有用心,将太子置于危險之地,給他新納的燕妃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騰地方。

我自然是擔心,他若是有個急症,京中因此生亂的話,兄長回來不好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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