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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皇帝病愈後,便越來越忌憚淮郊王。

他将徐家推到蕭歧跟前,可是蕭歧上書說要嚴加懲罰,決不能姑息一人,将皇帝的試探原封不動的打了回來。

一時間,朝局變化無常。

皇親凋落,皇帝年輕時也願意與他們交好,但今時不同往日,多年來蕭歧在淮郊百姓中名聲頗好,對京都這邊也是極盡恭敬,更有軍功加身,挑不出錯處。

但是他與邊境頗近,長久以往絕不是益事,既然皇帝想要師出有名,自然要先搜羅好把柄再說。

我與皇帝進言,在麒麟衛中另提拔一支司察,由明轉暗。

皇帝當即連說了三個好字。

司察看似是為了監視百官品行,但實則是為了幫皇帝解決了心頭大患,起初我只是協助其在朝堂擴張勢力的旁觀者,但我自然清楚這是把手從內宮伸進前朝最好的方法,又怎麽能将這只大魚白白放走。

我在公主府的日子逐漸忙碌起來。

身邊人來人往,不複往日清冷。

謝靈仙又在南方為我籌備,将徐二公子接到長安。

我還是聽了兄長的建議,将徐二留了一命,謝靈仙調動的人手還是太子暗中協助。

徐家和蕭歧有關,他不能冒着被皇帝知曉的風險去做這件事,但是用我的身份做這些卻方便的很。

但就在他臨行的前夜,徐家一百多口人都死于非命,獨剩他茍活。

我見到徐二的時候,他眼中幾乎空洞,擡頭見到我的瞬間,直接癱坐在地上,像是個線被扯掉的木偶,他抱着頭無聲哀嚎,眼角已經泛紅,可還是克制着不讓自己在我跟前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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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徐二才出聲,道是蕭歧。

我追問道:“有何罪證?”

他搖頭,道:“他性格多疑謹慎,早将往昔可以置他于死地的證據銷毀,我是唯一的人證,可是陛下不會信我的。”

的确,他現在連在陽光下活着都難。

我問他:“徐昆玉,你想報仇,而本宮恰好有個去處,你願不願意?”

徐二甚至連是哪都沒問,直接對我磕頭謝大恩。他這種身份和司察最為契合,只能在見不得光的地方行動,同時,這也是能讓他留在長安,最好的去處。

兵行險招,我總是愛幹這種事。

我将他改頭換面,易姓更名,安排在司察之中,而他為我賣命,鏟除朝中異己。

永和二十一年,冬。

姑蘇有大雪。

謝靈仙因祖父謝珩葬禮歸家。

我本欲與她同去,奈何瑣事纏身,怎麽也抽不出空閑,只得在長安待她歸來。

初八這日,碎玉滿長街,霜寒淬舊衣,長安的雪停了。

我在藤椅上翻看着司察中堆了數日的卷宗,忽而有積雪從房檐墜落,我心神微動,問簾帳外的侍女,謝卿何日歸京。

她垂首道是下月初二,我知是那日,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問詢一番。

我将卷宗蓋在小腹上,撐着額頭去看窗外的清寒天光。

不多時,我竟睡了過去。

隐約有人為我披上薄毯,我下意識便抓住她的手腕,喚了聲謝靈仙,可是她卻有些許慌亂地喊我一聲公主殿下,我忽而睜眼,又失望地松開手,微微擡起下巴示意她出去,她便連忙退到簾外。

我心中煩躁,将卷宗扔在一旁,披上衣袍在雪地之中來回踱步。

但卻不能消解半分苦悶。

又騎着馬奔去長安城門上,獨自望着京郊長道許久,天高地闊鳥雀無聲,萬物皆一團雪色,像極了我們在南山群寺的那幾日,可是為何我現在卻難消落寞,這時我才驚覺,我的身邊其實空無一人。

唯有她,只有她。

若是她不在了,我才真正是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這條路上。

而後數日,我于夜中輾轉,終于還是尋了個由頭,只帶着幾個侍從護衛策馬去了姑蘇。

姑蘇的冬日比長安要寒涼的多。

馬車停在謝家老宅外面,我聽着隐隐約約的哭聲,免不了有些無聊困乏,直到護衛說謝大人從老宅中出來了,我才精神抖擻起來,拿着傘出了馬車。

謝靈仙通身純白,額間縛着素色孝帶,鬓發之間簪着幾朵堆疊起來的玲珑白花,除此之外渾身上下便沒有別的裝飾,天寒地凍,她的臉色素白,即便裹着厚重的鶴氅也無濟于事。

只在看到我從馬車上下來,她的神情才有些觸動。

想來,她也是有些思念我的罷。

我大步走過去,将傘撐開遮在她頭上,即便她身後烏泱泱的人都在行禮,可是我心中焦急,只是拉住她想要行禮的手,沒忍住用指腹去摩挲她冰冷的面頰,道:“你受苦了。”

謝靈仙身後一瘸一拐的錦衣男人瞧見我二人行為親密,面色已有不虞,聽到我說謝靈仙為謝珩喪事忙碌而受苦,那張扯起來的牛臉差點沒繃住。

但他那條腿是我命人弄瘸的,官職也是我讓他丢的,即便他心中再不爽快,就算他是謝靈仙的生身父親。

也得給我忍住不滿。

三年前我與她來姑蘇,她與謝琳琅同歸謝家老宅,可是後者因其太子側妃的身份被奉為座上賓,而謝靈仙即便在內宮中是一品女官,卻也不得幾分尊敬。

還是回宮路上,謝琳琅單獨尋我,将此事告知。

謝靈仙曾囑咐她不要把這件事說出來,否則我定會大發雷霆給謝珩難看。

我發威倒也罷遼,若是傳回京中定會讓我面上不好看,可謝靈仙父親言語之間譏諷之意實在難聽極了,若是白白讓謝靈仙忍下去,謝琳琅心中也不情願,才告知我的。

至于原因麽,那自然再簡單不過。

謝靈仙只是內宮中服侍我的女官,并不掌管什麽要緊的事,皇帝也甚少過問,不過是徒有虛名卻無實權的官職。

但是最讓他覺得蒙羞的,自然還是與我的關系非同尋常。

世人喜愛在茶餘飯後扯我這些轶聞,可我乃皇帝最為疼愛的公主,即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豢養寵妾,他也并無愠怒。

但偏偏是謝靈仙。

偏偏謝靈仙她出身高門,卻心甘情願成為我的掌中玩物,在床榻之間施展氣力才能讨到幾分名不副實的好處,還不夠令謝家這樣的世家大族蒙羞嗎?即便謝靈仙同謝琳琅般,在東宮服侍也好啊,卻偏偏與我這公主混在一起,已經足夠謝家冷落她了。

謝琳琅走後,我抓起花瓶就打算砸出去,可是謝靈仙知道後,必定會猜測原因,她不願意讓我氣惱,可是我怎麽能不生氣,我簡直氣得要死,但想到謝靈仙,我還是把花瓶放了回去。

我便讓雲女着人給了街頭混混一些錢財,趁他醉酒歸家時引到小道,套了麻袋一頓痛揍,還用鐵錘将他的右邊小腿敲斷。

事後謝家尋遍姑蘇也未找到賊人何在,加之他這官做的不痛不癢,司察随便尋了個錯處便将他革職在家,至今還未官複原職。

雖頗有市井流氓的作風,但是也讓此人消停不少,家中寄信給謝琳琅時提到謝靈仙也都是恭恭敬敬

想來是能知道些苗頭,要不是不想鬧得太難看,我早就把他命取了。

不過我這麽堂而皇之來了姑蘇,即便是上次去了這邊的太殊行宮,也只是等着謝家之中的公卿濯塵淨衣去拜見,哪有我親自來謝宅的道理。

我只道自己是私下來的,慰問了幾句躺在棺材裏的謝珩,便攬着謝靈仙上了馬車。

即便是坐實了關系也好,或者是閑言碎語也罷,我都不在乎了,我想她,獨自在長安的每一個日夜,我都想她想的快要發瘋。

上了馬車,我将熱茶遞給謝靈仙。

她有些詫異地接過,捧着茶盞喝了幾口,她并無悲傷之色,只是有些疲倦,指尖也被凍得發紅,臉色顯出些紅潤色彩,可手卻依舊冰涼,我用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點着她通紅的指尖,撐着下巴凝神望着她。

謝靈仙問我:“殿下為何突然來姑蘇,是有什麽要事?”

我道:“謝卿不是心知肚明?”

她将茶盞放下,輕輕抱住我,在我耳邊悄聲道:“殿下的眼神,好像要把臣吃了似的,但臣還是想聽殿下親口對我說。”

北涼習俗中以白為美,但只有全身上下皆白而無朱釵才算家中有喪。

謝靈仙原本就身子單薄,穿白更顯謝靈仙身上那股臨花照水之意氣,她穿孝時更是無辜嬌弱,任誰看了都覺我見猶憐。

她本就同祖母與母親更為親近,謝珩這把老骨頭的死并不足以令她撼動心神,我這風流心思起的毫無愧疚之意。

我撫着她的長發,将她頭上的孝帶扯下來扔到一旁,道:“謝靈仙,等我們回長安,我幫你,我的謝卿要去更高的地方。”

謝靈仙掙紮着想要起身,卻又被我按在懷中。

只有她同我并肩厮殺,我們才算是永不分離,我是人,我也有私心,我貪戀這樣親密無間的日子,我願意讓她留在我身邊,日日夜夜只要擡眼便可以看到她,時時刻刻都能碰到她。

可謝靈仙終究和豢養的寵物不同。

以她的才能和才智,将她留在內宮和困殺她有何區別。

縱使有千般波折,縱使我知我們之間仍有溝壑難平,但那又如何?

我想要的,定會緊緊抓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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