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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我擒住昭陽的手腕,把她甩到身前,蕭文珠順勢抓住我持劍的手,急忙喊道:“陛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庶人還不配您親自動手。”
外面烏泱泱一群人,只有昭陽敢攔着我發瘋,我稍稍冷靜些許,把劍收鞘。
起碼她在談判時還有些用處,的确不能死在這個風口上。昭陽見我臉色緩和,才緩緩松開手,退後一步。
我瞥了眼昭陽,說:“孤發現,你們總喜歡在這種生死一瞬的時候,死命拉住我。”
昭陽還不是第一個。
好像篤定了我還有餘地似的。
昭陽說:“陛下您心裏總是有個衡量,只是氣急了,難免想在當下動手。”
“謝羽和你說的吧。”
我整整衣襟,好整以暇地坐了回去,昭陽大驚,問我怎麽知道的。
我瞥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雖然謝靈仙沒有當面對我說過,可我非常篤定,她已經在心裏說過數次。畢竟我氣在頭上,攔我攔的最快的就是她。
我對昭陽說:“看着吧,這人會找機會自我了斷的,恐怕是等不到回京。”
“我讓人盯緊她。”
“不必,等談判一事結束,她若是想死,就成全她,但談判之前,她留着,還算個有用的物件。”
她和蕭歧不同。
蕭歧就算和南疆遺部暧昧不清,但起碼沒有在篡位這件事上和他們勾結,可是我這個好姐姐不一樣,就算把她活着帶回去,不過也是在史書上白白給蕭氏徒增一筆恥辱,就這麽死在半路上,對她,對北涼,都是個好結果。
昭陽思索一番,應了下來。
我灌了兩口茶水,我們商讨沒多久,就有西戎使團求見,正好省的我們在紙上談兵了。
但這次談判,着實讓我窩火。
西戎肖想兩國還想從前那樣和平相處,而沒有拿出臣服該有的樣子。
在西戎收留叛國賊,還對北涼再三推脫時,就是挑釁。
猛獸嘴邊奪食的風險,承擔不起的話,是要粉身碎骨的,同樣的,我把這些貴族使團殺了個幹淨,當即下令大軍往西進軍,直到臣服為止,這也是在刀尖上起舞。
可兩國交鋒,哪有退讓可言。
若是我就不明不白糊裏糊塗把這看似大團圓的要求答應了,又怎麽對得起這些日日夜夜駐紮在疆域的軍隊,邊疆的百姓,還有遠在千裏之外,等着一個結果的昆侖腳下的部族。
只是這個過程中,不可燒殺搶掠,不可欺辱當地平民百姓。
違令者殺無赦。
昭陽和駱鈞兩個人像是較勁似的,打急先鋒也就罷遼,直接帶着人前後腳深入西戎腹地,從西往東和大軍形成兩相對沖,呈打魚收網的架勢。
只收降書,不多停留。
昭陽曾振振有詞對我道:“養軍隊,不是為了挑起戰事,也不是為了保護自己,就是為了打勝仗,關鍵還在一個勝字。”
經年之後,她還真給我把這番話踐行得徹徹底底。
大捷,大捷,還是大捷。
所向披靡也不過如此。
景寧四年初,西戎徹底納入北涼國土,更名為西州。
歲首前後,我忙着安排和調換治理西州的官員,人員的選用和官位的更換既要遵循當地的舊制,又不能全然相同,起碼不可以再像從前那樣四分五裂,動不動就自起幹戈。
這件事可不比打仗簡單。
于是乎,世家的好處在此刻就凸顯出來了。
駱鈞功勞顯著,被封為鎮西侯。駱氏原本就是西戎裏親近中原的鄉紳貴族,和北涼來往頗多,同北涼也有姻親的慣例,如今填補人員空缺再合适不過。
戰争平息後,我和長安那邊的往來就頻繁多了。
慶功宴當夜,謝靈仙寄來的信中,就拟好了幾個堪當大用的異族首領,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鸾閣的籌備也提上了日程,就等着我回京主持。
信件的最後,才附上一句:禦園有雪,想疆域苦寒,采白梅三兩枝,暫排相思。相思二字旁還沾着兩片白梅花瓣,只是寄過來花了這麽久的時間,花瓣都幹在了上面。
我把信放到鼻端,嗅了嗅,果然沒有香味了。
沒有就沒有吧,我美滋滋地把信揣在了懷中,出了房間,想去找昭陽一起喝酒。
剛走沒幾步,一個侍者就禀告我,說老單于送來兩個美妾供我消遣,祝賀我人逢喜事,我這火氣一下就上來了,但轉念一想,興許不是來敗興的。
站在廊下,我擡頭便瞧見有兩個穿着紅衣袍的豔麗女子遠遠站在院落外面,見到我看她們,還羞怯地給我行禮。
我:“……”
要是這兩人是男的就好了,我還能打發給昭陽供她玩樂。
這些年也不是沒人給我塞過美人,但早年我就問過謝靈仙,若是我哪年哪月厭棄她了,或者是寵幸別的女人了,我們二人沒名沒分的,又該如何。
那時候謝靈仙對我未必稱得上多喜歡,她甚至連假裝悲傷都懶得做,對我說:“那就恭喜殿下又得佳人了。”
這話給我氣的夠嗆,可我着實不能拿她怎麽樣。
後來她病的厲害,我在昏迷的時候抱着她,又提起這事:“若是你沒了,我該怎麽辦,難不成真讓我去找別的女人嗎,謝羽你未免太殘忍了。”
也不知道她怎麽聽了去,醒來後 對我說:“殿下你不會的,畢竟殿下要麽完全不在乎,但若是看上了什麽,即便最開始徐徐圖謀,時間久了也會變成強取豪奪,偏偏殿下還真能把想要的握在手中,一旦握住了,就絕不可能放手,霸道得很。”
實際上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帶着幾分諷刺的意味,就差沒白我一眼——她知道了我在長極殿幹的好事,正在頭疼怎麽給我善後,
我本想讓她說我們最相愛之類的話,結果她卻只說了個這,我心中有些不快,但她的病總算好了些,雖然身上透着藥草苦香,但臉色紅潤。
見她安好,又覺歡喜,便勉為其難不罰她了,我還不情不願肯定了一聲。
我和昭陽在檐下喝着熱酒。
昭陽時不時摸摸嘴唇,一臉春風的模樣,酒過三巡,她自己就把所有事全都禿嚕出來了。
平定了西戎,興高采烈時親了駱鈞那小孩,覺得滋味不錯,便美的不行。
我問她:“不打算給他一個名分?”
昭陽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快樂歸快樂,你情我願的,還到不了婚姻大事的地步上呢。”
“你可別栽他頭上。”
她自信滿滿,拍着胸脯保證自己肯定不會随随便便就被男人迷倒,就算駱鈞是天縱英才的小将軍,那也不可能。
事實上,她還真就栽他頭上了。
甚至多年後昭陽納了面首,還和張钰幽會,駱鈞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穩坐驸馬寶座,端的是正宮氣度,有旁人沒有之肚量。
我們喝的醉醺醺的,蕭文珠忽然要偷摸拉着我去那無人煙的地方。
奇奇怪怪的,準沒好事。
我們勾肩搭背着,見她像是要偷東西似的,我翻了個白眼,問她:“你這是要暗殺孤了?”
蕭文珠煞有其事地搖頭。
她對我道:“陛下私下帶着我的帕子,還關心我的婚事,是不是暗中愛戀臣,可是臣只喜歡男的,恐怕……”
我驀然睜大雙眼,盯着蕭文珠,沉默了幾個瞬息,蕭文珠縮着肩膀,對着我無辜地眨眨眼,我當即把她一把推開,露出嫌棄的神情。
蕭文珠還想說什麽,我大喝一聲閉嘴,拽着她的後領子就去庫裏把手帕翻出來扔到她臉上,她把自己的繡品死死抓着,也罵罵咧咧地抱怨我為何不早些說。
于是我二人就在大庭廣衆之下扭打起來,絲毫顧不上君臣形象,到了後面我們滿身都是滾在地上沾的雪,光是清理就費了不少時候。
真是氣煞我也,這個蕭文珠。
喝了酒,受了寒,次日醒來時,我的腦袋像是被人拿棒槌敲了一下,坐起來時都是發蒙的。
聽到來人說廢公主燃火自焚後,我才稍微清醒一些。
天地皆白,嗆人的灰燼,未消散的奇怪味道,還有勉強看得出人形的骨頭。看管她的将士對我說:“昨晚上大家都在喝酒,她也要了一碗,說讨喜,我們本來不想理她,但她哀求了很久,手底下就有個人給她一碗,結果她撕破布條,勾住燈燭打翻了它,潑上去酒,自焚了。”
昭陽吩咐過,若是她尋死,不必去救。
就在這普天同慶的時候,她在一個荒涼的角落,于衆人的冷眼中死去了。
昭陽在我身後,說:“這幾年,她在西戎過得确實算不上太好……”
我擡手制止了昭陽的解釋。
她,終究是沒有姓名的一個公主,一個算不上優秀的謀士,明明身份尊貴,卻選擇了最為卑劣的手法和我下完這盤棋。
她或許知道自己并不是執棋之人,只是個棋子罷了,但這條不歸路,踏上就無法回頭。
念在她好歹曾經是個公主的份上,我還是命人給她收了屍骨,但皇族的陵墓終歸是沒她的位置了。
回京的路上,百姓夾道歡迎,每個巷口都是鑼鼓喧天,仿佛我是什麽天神降世,但我不是,我只是做了一個帝王能做的事,甚至于,我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罷了。
相思何解,近鄉情怯。
我摸了摸懷中被絲帕包裹住的信件,恨不得背後生了雙翅,飛到她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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