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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我揣着手,慢步回營帳。
駱鈞小跑着跟在我身後,我眼皮都沒擡一下,道:“幹得不錯,沒白費孤的眼光,說吧,想要什麽獎賞。”
“什麽獎勵都行嗎?”
“你說了,孤才知道行不行。”
駱鈞小心道:“末将想向陛下問一個問題,有關軍中一個将軍。”
我來了興頭,究竟是什麽人,還打聽到我頭上了。我讓他問,駱鈞卻說出讓我一個哭笑不得的名字:“昭陽公主殿下,我想問,陛下給昭陽殿下看了什麽,才讓她乖乖回去的。”
少年心思昭然若揭。
我戳破了他根本掩蓋不住的感情:“你喜歡她。”
駱鈞沒有否認。
昭陽行事不羁,性情張揚,總是不服管教,若是不能讓她打心眼裏臣服,她是絕對不會被制住的。
故而,駱鈞問的完全是無解。
“你這小子,竟然問到孤這裏,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狂妄的很。”我睨他一眼,駱鈞抿着嘴,顯而易見緊張了起來,“但是孤今晚心情不錯,和你說說也無妨。”
昭陽在幼時,就是長安出了名的頑劣調皮。
我同蕭文珠年歲相仿,她的事跡我亦是從小聽到大,光是小郡主又從狗洞跑了我就聽過不下五回。
她父親抱着柴火堆把狗洞堵上,她後腳就刨開偷溜出公主府。
她母親拿着竹條在屋外等着把人抓回來好好教訓一頓,結果蕭文珠在前面撒丫子跑,她父親加上兩個兄長硬是沒薅住一根頭發絲。
大些了不知從哪學了爬牆,又開始翻上翻下鬧得家裏雞犬不寧,她母親別無他法,把長安閨閣小姐要學的不要的都給蕭文珠試了個遍,可是琴棋書畫對她來說就是小菜一碟,那繡品連母後看了都要啧啧稱奇。
她每次廢寝忘食把絲帕繡完,就換上一身便衣又爬牆溜出去了。
如此之精力旺盛,她母親幹脆請旨從麒麟衛挑了個教習武功的師傅給蕭文珠,這調皮搗蛋的小祖宗才消停了,沉下心習武。
可惜她早年真跡所剩不多,但往往就是這麽巧,我母後宮中還有些蕭文珠繡的手帕。
出宮前清點明燭殿的舊物,不知怎麽的,就把蕭文珠的大作翻了出來。
她當然不會因為一條手帕就要死要活。
就像是李松雲看到曾經的老師,就像貓見了老虎似的,蕭文珠看到自己曾經的繡品,難免想起來二十年前被追的上蹿下跳的日子,面子上過不去罷了。
當然,我可不會這麽事無巨細地告訴駱鈞,但就是這麽提了幾句,駱鈞聽的入了迷似的,愣怔了起來。
想追求昭陽的男子數不勝數,駱鈞還是頭一個追到我跟前的。
想到後面還有硬仗要打,我好心提醒了他一句:“小将軍,想尚公主的可不止你一人,你就安心打你的仗吧。”
我只是随口說了一句,少年郎仿佛是頓悟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鬥志昂揚地謝恩離開了。
我扭頭看着他挺直了腰杆,往練武場走的背影,沒忍住笑了起來,像個小孩一樣,卻是個戰場上的狠人。
真是看不出來呢。
兩國談判的事迫在眉睫,惹得我輾轉反側才睡着,醒得又異常早,掀開營帳的簾子,寒星和冷風都還沒有消退,我拽了拽身上的袍子,打算點上燈燭,再看看下面送來的情報。
我剛要轉身,急促的馬蹄聲想起。
我下意識摸向後腰的匕首。
結果來人是披着戰袍的駱鈞,還有他手底下的先鋒隊,就算天還沒亮,我依然能看清他亮的如同太白星一般的眼睛。
他從馬上躍下,半跪在地上抱拳道:“陛下,末将把廢公主帶了回來,另外末将為陛下奉上三個人頭。”
我差點失了儀态,趕緊給他拉起來,問他:“哪三個?”
他擡頭看我,道:“西戎第一部族蘇勒庫的單于,王儲還有大将軍,三頂項上人頭。”
駱鈞話音剛落,有将士呈上三個神情驚懼地人頭,确實如駱鈞所說,他竟然把這場戰争最大的敵人首領都給拿來了。
我還沒欣賞夠,一個披頭散發,五花大綁的女人被掐着後脖頸,扔到了我面前。
她已經是叛國的庶人。
早就吩咐過,見到她,不必當做王室看待,可是這女人卻不這麽想,依舊擡眼怒目,直視着我。
敢情還把自己當做錦衣玉食的王族。
我喜笑顏開,拍了拍駱鈞的肩膀,贊賞道:“叫你打勝仗,沒想到啊,你真是讓人喜出望外,孤要大賞你這個小将軍。”
駱鈞眉眼飛揚,春風得意,如同一把濺了血後讓劍刃更加銳利的驚世寶劍,即便我手下有一衆名劍,他處于其中也毫不遜色。
接下來,就是皇族家事了。
我坐回上首,翹着腿,垂眼看這所謂的姐姐。
她低着頭,眼睛卻往上擡,盡是挑釁:“陛下啊,你如今也是能被奉為女子之中的九五至尊了,新帝登基,我可還沒拜過呢。”
朝拜新帝?
我有一百種辦法讓她跪一輩子,可是我不稀罕,懶得做罷了。
“拜我,你也配?從你借西戎的手,企圖擾亂民生,挑起戰争的時候,你就已經是污點了。”
她望着我沉着的臉,自顧自笑了幾聲,問我:“陛下啊,陛下,您真不好奇我為什麽苦心孤詣這麽做嗎?”
“謀反還需要理由?”
謀我的逆,理由多了去了,我總不能每個都在乎吧。
她說:“妹妹,請容我在叫你一聲妹妹,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解釋,但我必須要說出來。”
這是在給自己找上借口咯。
我撐着額頭,雖然覺得這庶人有些聒噪,但還是有些好奇,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且看自古以來,有幾個女中豪傑是因為個人品德昭彰才被世人歌頌,她們必須滿足作為妻子,作為母親的角色,但是男子除了丈夫和父親的身份,他們還有太多選擇,我也是女人,但我首先是個人,他們有的欲望,我也有啊,難不成只許他們追名逐利,卻不允許我們弄權呢。”
她問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确實中肯。
但我着實不想回應她。
她扯了扯胳膊,卻沒法掙脫手腕上的束縛,卻還是歪七扭八地從地上站起來,站直了身體,急迫地往前走了兩步。
卻又忽然停下,自嘲地笑了幾聲,問我:“看我現在這樣,你是不是覺得很爽快?”
說完又自問自答道:“我究竟是輸了,一敗塗地,但是我也只是輸了,而已——”
我反問她:“輸?”
她渾身發抖地看着我,仿佛我下一刻會從嘴裏吐出什麽毒針刺進她的骨頭裏。
“你,從來沒有和我談輸贏的資格,從前沒有,現在更沒有。”
她被我的話刺激到了,大喊道:“你撒謊,你根本在撒謊。”
我冷哼了一聲。
“可是高高在上如丹陽殿下,卻又怎麽可能了解我們這種妃妾生的孩子呢,你又怎麽知道我這三年在西戎的日子根本不好過呢。”她忽然凄慘起來,不過麽,這一聲殿下,叫的我有些不爽。
景寧三年了,一個從始至終不配和我相提并論的人,堂而皇之叫我殿下。
多麽侮辱人呢。
忽然,她話鋒一轉,“連母妃都說,若我是個男子就好了,我嫉妒他們,一直以來享受着男子身份帶來的便利,這種不需要費力就能得到的利益,女子要拼盡百倍只能摸到門檻。”
“可為什麽,偏偏是你呢?”
“憑什麽,我們都是父皇的孩子,我究竟比那些皇子差在哪,又比你差在哪裏?”
我實在沒功夫聽她自怨自艾的诘問,真是浪費我的功夫。
不過,看在她費了這麽大勁,就為了和我說這廢話,我還是應了她一句:“我們之間,論的是君臣悖逆。”
不是論的男女,更不是玩宮廷女眷的小把戲,我這姐姐都長這麽大了,怎麽還和搶我玩具的時候沒什麽兩樣呢?
更何況,蕭氏無上榮光,何曾有過投敵叛國的王室後嗣。
我冷眼斜睨着狀若瘋癫的女人,就算她再說什麽,我也無動于衷了。
我擡擡手,在一旁候着的将士将她拖了下去。
她抗拒着将士粗暴的動作,大叫道:“難道是因為你喜歡女人,父皇才偏愛你嗎,一個高貴的公主,居然只喜歡女人,難道我喜歡男人,就比你差了嗎?”
直到她提到了謝靈仙,我才忍無可忍,我抽出寶劍,大步過去,将劍鋒抵在她的喉嚨上,壓着聲音問她:“你再提她一句試試?”
“陛下,謀逆您不生氣,怎麽提到一個臣下,您卻這麽氣啊,難不成她比你的百姓還重要?”
她看了眼我手中的劍刃就要撞上去,我揪住她的領子,制止住這人自尋死路的行徑,反手給了她一巴掌。
被我打了,她反而開心起來。
“我怎麽不敢說,若是當初沒有謝羽給你籌謀,你能有今天嗎,我就是恨當初怎麽沒給她毒死呢,真是可惜了,陛下不是要我再說一遍,我說了,你敢現在殺了我嗎?”
極盡挑釁,一心求死。
那我就先把她的舌頭割下來,再送她去見閻王。
外面候着的昭陽聽到裏面的動靜,趕緊撲過來,從後面拖住我的腰,把我往後拉,一邊讓人把這庶人帶下去。
一時間,賬內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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