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

28、【第二十八章】

“臣給太子妃請安了。”宇文化及面上帶着極有分寸的笑,走進屋裏,沖蕭美娘一拱手。

蕭美娘扶着窗棂站穩了身子,此刻也定了神,便冷冷笑道:“宇文大人如今可是權傾朝野的大紅人,不知今日如何竟纡尊到這冷冷清清的東宮來了?”

“太子妃何出此言哪?”她話含諷意,宇文化及卻充耳不聞,只垂目朝蕭美娘的肚子投去目光,道,“太子妃此刻身懷着楊家的血脈,可是這宮裏最最尊貴的人哪。”

蕭美娘聞言不禁微微斂眉,覺出了幾分異樣。畢竟,若宇文化及扶持楊廣登上了皇位,那麽自己肚子裏的這個孩子便将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又怎會如宇文化及所言,為他們所承認的“楊家血脈”呢?

于是她沉聲道:“宇文大人似乎是話裏有話,只是對着美娘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宇文大人又何必再拐彎抹角呢?”

宇文化及笑了起來,道:“不愧是太子費盡心機也要迎娶的太子妃,當真心智聰穎,一點即通。”語聲頓了一頓,卻也當真沒有再虛與委蛇,便直入主題道,“只是,太子妃這樣的女子,若是就此埋沒于冷宮之中,怕是太可惜了。”

蕭美娘睨視着他,沒有開口,只等他說下去。

宇文化及便在房中負手踱步開來,口中道:“想來太子妃也聽聞,晉王足不出戶,成日只是蝸居在房內,連朝政都無心過問。”

蕭美娘冷笑,“那是因為他還不曾除卻自己的心腹大患罷?”

“太子妃所言……只怕不然,”然而宇文化及卻笑道,“依臣看,晉王他之所欲,根本就不是皇位,只是他還不自知罷了。”

蕭美娘微微咬了下唇,同樣的話,她已然對楊廣本人說過,心中又如何不明白。只是她卻沒有在面上表露出來,只問道 :“宇文大人此言何意?”

“太子妃又何必明知故問,臣的意思已然再明顯不過……這龍椅,晉王并非最佳人選。”宇文化及悠悠道。

“所以……你便将目光投向了我肚子裏的孩子?”蕭美娘也不再僞裝,直問道。

“不錯。”宇文化及道,“太子妃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若晉王當真登了位,你們母子便再無活路。而若是這孩子日後成了皇帝,那麽太子妃便是太後,一世享不盡尊榮。這樣天壤之別的兩條路,相信太子妃不會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難怪這些時日還有人來給我送安胎藥,替我診脈,原來盡是宇文大人的手筆。”蕭美娘冷笑道,“只怕此刻我若不答應,這孩子也保不住罷?”

宇文化及依舊是八風不動的模樣,笑而不答。

蕭美娘咬咬下唇,道:“只是,此刻太子尚在,你當真能有法子将太子和晉王一并除去?再者,孩子還需半載有餘才能出世,在此期間,又該如何?”

“孩子出世前,自然該由如今的太子妃,日後的太後臨朝稱制了。”見她口風已然松動,宇文化及輕輕一笑,“至于其他,便不是太子妃所需要操心的了。”

說完客客氣氣地朝她一拱手,轉身離去。

蕭美娘徐徐坐了下來,指尖緊緊扣住窗棂。

她如何不明白,宇文化及滿腹野心,自然是觊觎皇位的,只是如今朝局動蕩,他怕貿然自立不得天下之心,才想了這個法子虛與委蛇。名為讓她臨朝稱制,讓她的孩子登上帝位,實則卻不過是拿她們母子做傀儡,做幌子罷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所謂的“一世享不盡尊榮”又豈會當真長久?

再者,她之所欲,又豈會僅僅是富貴榮華?

只是,如此情景之下,她出了應下,已然別無選擇。

*****

城郊數百裏開外,一處山間密林裏,楊勇負手立在水邊,舉目北望,眼神幽邃。風在他身後呼嘯地吹起,撩動着發梢袍角,不住翻飛。

山形交疊掩映之間,皇城依稀可見。

正此事,一人急急跑上前來,在他面前一拱手道:“殿下!”

楊勇回頭,見來着正是從城中打聽消息回來的探子,便道:“情況如何?”

“回殿下,”探子道,“小人在城中多處探得消息,雖然晉王将陛下軟禁,對外只稱陛下重病,由自己代理國政。卻不知怎麽走漏了風聲,如今京中人人都知道,晉王有弑父篡位之心,民間以及守軍之中,已多非議。”

楊勇低低地“嗯”了一聲,頓了頓道:“可知晉王為何遲遲不登位?”

“這個……小人不知,城中對此也多有猜疑。”探子遲疑道,“小人以為,這只怕是晉王為了引殿下回去而設的局……”

楊勇眼光一暗,道:“縱然是局,也得一試。”

在出征前,他心中便已然覺出了異樣,故而特意命人馬緩慢行軍。果不其然,不久之後便傳來了所謂楊堅重病,晉王代政的消息。

在得知楊廣并沒有失明的瞬間,楊勇便明白了這一系列的前因後果。故而他名義下仍是往南而行,實際上卻并未當真動身伐陳,而是将人馬掩藏在了這山間,靜觀其變,随機應變。

而觀了一月有餘,他知道此時此刻,時機已然成熟。

已然到了同他來個了斷的時候了。

“立刻下去,召集衆将入大帳議事。”

*****

宇文化及坐在桌前,狀似悠閑地看着手中的奏折,口中道:“打進來了?”

“是!”前面的将領則是一臉焦急,“太子人馬攻城已然三日,還請大人通報晉王,速速做決斷才是!”

心中卻不解,前線探子分明很早便将發現太子大軍的消息送至宮中,為何晉王到現在都沒有半點動作。

“陛下尚在,太子卻這般大肆攻城,豈非是坐實了謀反的罪名。”宇文化及沒有半點緊張的意思,只道,“你們稍作抵抗,便盡數撤了。”

“什麽?!這、這如何能行……”

“此乃晉王之意,晉王如今代理國政,你們怎敢違抗?!”

“……喏!”将領無法,只能咬牙,拱手退下。

*****

楊勇大軍五日便破了外城,過程可稱輕松。入城之後,他嚴令三軍,對百姓不得有分毫冒犯,違者定斬不赦,以正軍威。

而與此同時,他心中卻也不免起了疑惑,只覺得一切似乎進展得太過順利了。

可事已至此,已然容不得退卻和懷疑。畢竟,楊廣手中還握有對他而言至關重要之人。

明知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

*****

是夜,月色如霜。

楊廣渾渾噩噩地躺在床上,隐約間,忽然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混雜着铠甲摩擦的聲音。

他起了身,披頭散發地走到門邊,推門而出。

卻隔着高高的宮牆,驟然看見了遠方熊熊的火光。刀兵碰撞的聲音,此時此刻也變得分明起來。

他一怔,本|能地張口喚人。

“殿下。”然而此時回應他的,卻是從回廊那頭走來的宇文化及。他身後跟着些許高舉着火把的侍衛。

楊廣雖然廢弛政務多時,然而此刻一見如此情形,卻也明白了大半。

微微眯了眼,冷聲道:“怎麽回事?”

“回殿下,”宇文化及照例客客氣氣地一拱手,道,“太子率大軍謀反,已然攻入皇城了。”

楊廣狠狠一怔,仿佛昏睡百年之後,驟然清醒了過來,他死死盯着宇文化及,笑了起來,“本王自視有識人之能,不想也有今日失手的一日。事已至此,你特意來此将此事告訴本王,又是何意?”

“殿下不是心心念念着,要等太子回來麽?”宇文化及笑容不改,道,“臣今日便是特意前來,滿足殿下所願。”

“本王要見大哥,那是本王自己的事,同你并無幹系,宇文大人又何必如此熱心?”楊廣冷笑着諷道。

“只怕……事情已然由不得你了。”宇文化及同樣冷笑,一擺手,身後的侍衛便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楊廣寡不敵衆,很快便被結結實實地壓住了,便只能挑起嘴角自嘲的一笑,口中懶懶道:“既然宇文大人如此盛情,本王自然也就卻之不恭了。只不過,本王若是如此前去,只怕多有不便罷?”

“殿下何必如此心急,”宇文化及徐徐走了過來,笑道,“在去之前,臣還有一事,需要殿下稍加配合。”

*****

楊勇攻入宮城的時候,已然得到消息,城外守軍因不滿楊廣倒施逆行,已然決意投靠自己這一方。

于是他便命令人馬将宮城團團圍住,親自挑揀了精銳五千,分位兩撥,一撥入楊堅寝宮解救,另一波則随着自己往東宮而去。

宮城內,一路上的禁衛軍分外的激烈,想來早已成了楊廣的人,一心護的不是楊堅,而是他。

楊勇在刀兵交疊,火光沖天中,身先士卒,一路前行。心中不知為何,卻總隐隐有些不安。

總覺得一切絕不會那麽簡單,一切似乎還有隐情。

晉王府中院內,寥寥數百人的已然寡不敵衆,退敗在即,被逼進了角落。

楊勇手握長劍,在周遭一片血光中立定,環顧四周,最終将目光投向了正堂的門。

此刻的晉王府已然空無一人,一片死寂,而那處,卻隐隐傳出了曲調的聲音。

《鳳求凰》。

曲藝是一貫的高超,只是氣格力道略有不足,甚至有些斷斷續續,便一如此時其主人頹敗的局勢。

幾步走上前去,楊勇對身邊的将士一個示意,後者颔首,一腳踢開了大門。

下一刻,铮亮銀白的刀劍,便對準了門口。

可屋內,卻沒有任何埋伏。

正堂裏陳設同往常無異,卻是從未有過的空蕩黑暗,隐約可見一人姿勢懶散地坐在正中的位置上,抱着古琴,輕輕地彈奏着。

見了門外的動靜,他擡起頭來,似是笑了一笑,喚道:“大哥。”

楊勇定在門口,斂眉擺手,示意周圍的人撤了刀兵。

“大哥,果然弟弟每次一彈這《鳳求凰》,你都會出現啊。”屋內的人又道,聲音低啞慵懶,有氣無力。

楊勇便知,那些他足不出戶,不理政務的傳言,怕都不是空穴來風。

“你們退下罷。”他對左右吩咐道,随即跨入門內。

手中的長劍閃着銀白的光,劍尖從地面上劃過,留下長長痕跡的同時,也發出了刺耳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如同劍鋒本身一樣尖利,生生劃在心口最柔軟的位置。

*****

蕭美娘附在窗口,看着外面沖天的火光。而門外守着的禁衛軍,在這混亂的時候,早已逃跑殆盡。

知道這多半是楊勇來了,她撫了撫自己隆起的小腹,咬咬牙,推門而出。

宮中到處是一片兵荒馬亂,她東躲西藏,避開了四處游走的禁衛軍,直奔楊堅寝宮而去。

她心中很清楚,一切的混亂源頭,不過因為楊堅被軟禁。而以她此刻的能力,能做的,也只有先見到二聖,看看他們的安危。

剛來到寝宮門口,卻驟然看見一撥人馬,蕭美娘本能地要閃開,卻被為首的将領一眼認出,道:“太子妃娘娘!”

蕭美娘這才知道,原是楊勇的人馬。既然人馬在此,想來那人也是無恙的,她定了定神,便直接問道:“陛下可好?”

那将領道:“剛打退了禁衛軍的阻攔,末将正待進去一看。”

“正好。”蕭美娘立刻道,“讓我随你們一同前去。”

楊堅的寝宮已然不複當年的燈火輝煌,他依舊仰卧在床,獨孤伽羅依舊坐在床畔,似乎這幾個月都不曾變動過姿勢。

“父皇!母後!”蕭美娘率先上前,呼道。

獨孤伽羅見了她一臉塵土,眼眶不由得也泛了紅,道:“孩子,這是出什麽事了?”

這些時日,他們被禁足在此,對外面的變故同樣一無所知。

蕭美娘便将楊勇已然殺入宮中的情形一一告知,随後又将旁人所不知的宇文化及放棄楊廣,意欲扶植她腹中孩子一事,也和盤托出。

而他身後楊勇帳下的将領聞言,神色驟變,道:“這麽說,我們之前之所以并未遇到抵抗,實則是宇文化及有意為之?!”

“多半如此。”蕭美娘道,忽然想起什麽,道,“那這麽說……是宇文化及設的局,引殿下入宮?!你們還不快去保護殿下!”

話音剛落,便聽聞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朕……也該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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