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七章】

27、【第二十七章】

這夜的宮城,夜色如墨,仿佛同平素裏別無二致。

卻靜的有些詭谲。

寝宮內,因了楊堅病情反複間,這幾日卻又突然加重了,獨孤伽羅日夜守在床頭,便是到了這般深夜,宮中還是一派燈火通明。

忽然,門被從外一把推開,卻是蕭美娘披頭散發地沖了進來,道:“母後!晉王謀反了!”

“哐當”一聲,獨孤伽羅手中的藥碗掉落在地,破成碎片。

“你說什麽……晉王謀反?!”她看着蕭美娘,不可置信地道。畢竟還只在昨日午後,他還分外謙和地前來探視了楊堅的病情,而且他目不能視,深居簡出,又如何能造的了反?

只是這些話都還來不及問出口,門外由遠及近的人馬和火光,便已經越來越清晰。

蕭美娘回頭看了一眼,道:“母後,趕緊下令召集禁衛軍護駕罷!”她這幾日心神不寧,早在剛入夜時就覺出宮中的異樣,故而也是最早發現有人馬動靜的。此刻她連儀容都來不及整理,便匆忙來到此地。

獨孤伽羅回頭看了一眼床上正熟睡,或者說是已然昏迷過去的楊堅,也不及思考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但她明白,此時此刻,她必須有所決斷。

“來人!”于是獨孤伽羅揚聲對着門外喚道。

“不知母後所喚……可是兒臣?”一個陰測卻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在門外,讓屋內兩名女子都驟然一驚。

楊廣一身白衣,籠着袖子不緊不慢地跨入門內。倒是客客氣氣地一對着獨孤伽羅拱手,道:“兒臣見過母後。兒臣此番前來不過是為了知會母後一聲,這禁衛軍如今已盡數為兒臣所控,母後不必費神了。”

黑夜之中,他雙眸如星,帶着詭谲的笑意,哪裏還是之前眼神渾濁,行動不便的那個人?

獨孤伽羅一時氣血上湧,擡手指着他道:“廣兒,你、你……陛下同本宮向來待你寵愛有加,你為何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楊廣一聲淡笑,卻不回答。

蕭美娘在一旁攥緊了衣袖,沉聲道:“晉王假作失明,卻神通至此。想來這每日給陛下診病的禦醫,早便是晉王的人了罷!便是陛下這病,同晉王怕是也脫不了幹系罷!”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心弱點,不過如此。”楊廣淡淡打斷,看向蕭美娘道,“皇嫂聰慧敏捷,果然看事周全,只可惜……晚了一步。”

蕭美娘抿嘴不言,面色卻分明白了白。

獨孤伽羅此刻已然定住了心神,恢複了平素的魄力,道:“今日你這般讓人圍了宮,卻待如何?難不成你以為如此,便能坐上篡奪皇位麽?今日這一切,文武百官,黎明百姓都将看在眼中,史官将記錄在案,流傳千古,縱然你坐上了那龍椅,這天下,不會有人承認!”

楊廣眸子微微眯起,眼中閃過一絲寒芒。然而很快,他懶懶笑了起來,道:“母後所言極是。只不過,兒臣倒沒有那麽急切地想坐上皇位呢。”頓了頓,“畢竟兒臣還有一個人要等。”

說着,他不再給旁人說話的時間,當即下令,将這寝宮徹底封鎖起來。正待離去,卻又忽然回首道:“把蕭美娘帶出來。”

*****

隔壁的房間裏,楊廣命人守在門外,自己随後款款步入。

蕭美娘死死盯住他,心中忐忑,面上卻盡可能沉住了氣。她冷聲道:“不知晉王單獨将美娘帶到此處,有何貴幹?”

“皇嫂大可放心,本王不會對你如何,”楊廣淡淡一笑,語調從容,“畢竟你二人可是本王現在手中的最大籌碼。”

聽聞他話中的“你二人”,蕭美娘身形一緊,本能地後退一步,擡手按住了自己的腹部。

“皇嫂既然已有了身孕,又何必隐瞞?”楊廣卻沒有動,只道,“這天下,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

“你要用我和孩子做要挾?你又能要挾到他什麽?你應該比我更明白,在他眼中,沒有什麽比皇位更重要。”蕭美娘道,此刻她必須盡可能讓楊廣看輕自己的價值。雖然她心裏也并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價值幾何。

“大哥為人根本不像他表面那般冷淡,無論他如何僞裝,實則都是個心軟之人。這一點,皇嫂應是和我一樣明白。”楊廣輕笑,“皇嫂但且拭目以待罷。”

說完他一拂衣袖,轉身要走。

“你連你自己都看不透徹,自視了解他又如何?”蕭美娘的聲音去響起在身後。

楊廣回過頭,挑了挑眉,看着她。

蕭美娘到了此時,反而心中沒了畏懼。她沉下面色,慢慢道:“你只道他眼中只有皇位,可你又能說得清,你要的又是什麽?”

楊廣完全地轉過了身,看向她,微微皺了眉。

蕭美娘冷笑一聲,繼續道:“你所做的這一切根本不是為了皇位,說到底,卻不過為了超越他,證明你不在他之下。”她上前一步,毫不退縮地凝視住楊廣的雙目,一字一句道,“晉王楊廣,自幼文武雙全,卓然超群,深得父皇母後的偏愛,此人人皆知的事情。可這些都不過式樣繁複華美的外衣罷了,根本掩藏不住你內心殘棉敗絮。你骨子裏根本就是滿滿的自卑,你只有不擇手段地奪取皇位,才能對自己證明你不輸于他,僅此而已。”

楊廣同她對視着的眼眸微微睜大,身形禁不住一顫,卻死死握住了雙拳。

“實則從大婚那夜所見,我便知道你二人之事遠,不止是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簡單。”蕭美娘垂了眼,自嘲地笑了笑,語聲軟了幾分,道,“你道他眼中只有皇位,只是為了争權奪利,而你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

楊廣腦中驟然浮現出太多畫面。

從最小的時候,當他的大哥已然能健步如飛的時候,他卻還只是個蹒跚學步的奶娃娃。跟在那個對他來說已然很高大的背影後面,倉皇地邁動着雙腿,試圖追上,卻最終換得踉跄的一個摔跤。身邊的宮人自然是匆忙趕上來,将他扶起,連父皇母後都格外憐惜地安撫着他。

而那時的楊勇,孤零零地站在前方回頭看他,沒有人攙扶,沒有人安慰,只有一個人而已。

然後一聲不響地轉身離開,留下這裏衆星捧月一般對自己。

可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因為他到底還是沒能追上自己的大哥,除了這個,其餘的對他而言,都沒意義……

及至長大了,他開始變得不像自己。開始學着隐藏心內真正的想法,将自己僞裝成為另一個人,父母喜愛,朝野稱贊的人。然而,就在他離楊勇的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大隋建國,一個太子的封號,将他遠遠地又甩在了後面。

從那之後,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楊勇周圍,只為尋找他的弱點,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在這樣的過程中,他發現楊勇越發冷淡的舉止和越發城府的心思,于是對對方的好奇之心,也越發不可收拾。

不知不覺,有些情節便失了控,遠遠地抛開了預先的算計。

此刻回想起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和那人有關。只是僞裝了太多年,真心如何,連他自己都無法看得清了。

想到此,楊廣身子忽然一震,霍然轉身,一言不發地拂袖而去。

房內的蕭美娘這才跌坐在床畔,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手心中已是一片濕潤。

只希望這一次,一切都能逢兇化吉,自己腹中這個楊家的嫡系後人,能留存下來。

*****

宇文化及退門而入,屋外的明光驟然投射進來,點亮了屋內的濃濃黑暗。

裏內的人似乎一時不能适應那樣的光亮,擡手擋了擋眼睛,道:“怎麽回事?”聲音慵懶,一如醉酒之态。

宇文化及拱手道:“殿下已然三日不曾離開屋子了。”

“是又如何?一切不是都交付于你了麽?”這幾日,他封鎖消息,對外只道楊堅獨孤伽羅一起病重,不得面見任何朝臣。就此把持住了朝政。

“話所如此……”宇文化及道,“可有些事,還須得殿下做主。”

“何事?”楊廣身子微微動了動,想起什麽,忽然坐了起來,“可是太子有了什麽消息?”

“倒也并非如此,”宇文化及道,“太子人馬依舊在南行途中,并未有任何返回的征兆。”

“哦?”楊廣披散着發,聞言微微揚了揚頭,皺了皺眉,很快卻又笑了起來,道,“果然是大哥的作風,出了這麽大的事,他都能八風不動地繼續打他的仗麽?”

宇文化及眯眼看了看他,沒有說話。

“下去罷。”而下一刻,楊廣已然躺回了床榻上,沖他擺擺手,道,“除了太子的消息外,其餘的事,你代為處理便可。”

“喏。”宇文化及拱手退下。剛行至門邊,身後卻又想起楊廣的聲音。

“你說這一國之君的位置……當真适合本王麽?”

宇文化及一怔,卻照例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殿下智勇雙全,榮登大寶乃是天命所歸。”

回應他的是楊廣帶着嘲意的一聲輕笑,卻終究不知嘲的是哪一個人。

“可為什麽此刻本王似乎什麽都到手了……卻又覺得一無所有呢?”

許久,他的聲音幽幽的,從黑暗中傳來。心也如同這黑暗一般,空無一物。擡手一抓,什麽也握不住,抓不緊。

宇文化及道:“臣愚鈍,臣不知。”

黑暗裏,再沒有任何聲響。

宇文化及見他不再說話,便輕手輕腳地掩上門,退了出去。

門外,拿着戰報一聲征塵的小校急急沖了上來,道:“大人,這戰情……晉王打算如何應對?十萬火急,還望殿下能速速決斷才是啊。”

宇文化及冷冷一笑,道:“晉王可是一直在等着那人,如此,便讓他徹底如願以償罷。”

小校皺眉,不解他話中之意。而宇文化及卻劈手奪過了他手中的戰報,道:“如今朝局不穩,此事萬萬不可聲張。晉王對此……自有主張。”

“……喏。”小校疑惑地退下。

*****

蕭美娘坐在房間裏,倚着窗臺看向外面的天空。回廊上,院子裏,處處都可見守衛的身影來回走動,盔甲摩擦的聲音,在這周遭的靜谧中,顯得格外刺耳。

距離朝中政變,已然過去了足足一月,由于楊廣和宇文化及一面封鎖消息,一面收買朝臣,故而朝中上下倒依舊是一派風平浪靜。知道內情之人被盡數除去,餘下的,要麽是不知情的人,要麽便是楊廣的人。

擡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比起一個月之前,此處越發隆起了幾分,衣物已然無法遮掩突起的痕跡了。

這段時日裏,楊廣當真也履行了他的話,對她并無半分虧待,甚至這幾日還有禦醫送來的安胎的藥。蕭美娘起初懷疑,然而她略通藥理,聞過之後知道确是安胎藥,便也開始安心服用。時日一長,母子平安,倒也沒有什麽問題。

只是她的心,卻沒有一刻不是懸着的。

一月之期,對于楊勇的人馬而言,縱然是半途折返,到了此時也該有些消息了。可她在這深宮裏,消息閉塞,對外面情形毫無所知。

卻也能感到,一切太過平靜,卻在平靜之中隐藏着讓人惴惴不安的隐患。

蕭美娘不是不信楊勇有自己的決斷,可她也明白自己此刻的處境,終将成為楊勇的牽絆。她也曾做想過,在必要的時候自覺性命,讓他別無負擔。

只是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最後卻終究被徹底打消。

畢竟她腹中還有這楊家的血脈,這也是她最為放不下的。為了這個孩子,她縱是茍且,也會活下去。

正沉吟着,忽然只聽得“吱呀”一聲,卻是門被從外推了開來。

蕭美娘立刻警惕地起了身朝那處看去。

一人錦衣華服,不疾不徐地步入。

及至看清了對方并非他原以為的楊廣,蕭美娘不禁皺了眉。

這來者,實在是一個大為出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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