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因禍得福

第0007章 因禍得福

“所以你就心軟了?這可不是你的行事風格。”

對話框裏跳出紀疏鴻的調侃,鄭行舟抿了抿唇,打出一行字發了出去。

紀疏鴻回的很快,幾句話約好了周末晚上見面的地方。

送吳緬回家的路上,兩人去了商超,吳緬的外表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而吳緬則把視線牢牢黏在鄭行舟的後背,似乎怕他故意丢下自己。

鄭行舟習慣了被吳緬這樣注視,指揮他推着購物車來到果蔬區。

“芹菜吃不吃?”鄭行舟側身問。

吳緬乖巧地點點頭。

“西紅柿?”

“嗯。”

鄭行舟又拿起一袋土豆,邊看邊說,“土豆炖牛腩?你在國外是不是經常吃這個?”

身旁人沒有回答。

鄭行舟想着明早做土豆餅,就随手拿了一袋,又問吳緬喜不喜歡吃西蘭花。

吳緬回答的幹脆,“喜歡。”

“不錯,竟然不挑食。”鄭行舟完全沒察覺他的不對勁,誇贊道:“現在不挑食的年輕人可不多見。”

說着又往購物車裏放了包豆芽。

吳玚最喜歡蔬菜沙拉裏的紫甘藍,鄭行舟停下腳步,問:“紫甘藍需不需要?”

“……”

鄭行舟轉身看他,發現吳緬一臉為難,艱難地“嗯”了一聲。

是怕自己生氣趕他走所以才不敢挑食的嗎?

鄭行舟佯裝不悅,皺起眉頭,把偷瞄自己的吳緬抓了個正着。

吳緬似乎被鄭行舟的嚴肅吓到,迅速低下了頭,像做了壞事被現場抓包的小孩子。

果然是怕自己生氣。

鄭行舟把紫甘藍放回原處,走到吳緬身邊,從他手裏拉過購物車:“去選你喜歡吃的。”

吳緬手裏一空,表情些許茫然。

“我說了不會趕你走,就一定不會。”鄭行舟對他點點頭,“你在我面前做什麽都可以,快去挑吧。”

得到鄭行舟的保證,吳緬似乎放開了點,又選了些玉米。

鄭行舟推着購物車慢慢跟着他,望着他的背影,逐漸與另一個人重合。

走在那人身後太久,即使他不在了,那挺拔的身影還是印在腦子裏,無法抹去。

鄭行舟心底哼笑了一聲,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了——吳玚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注視他這麽久,還殘忍地把輔助下一代的任務交給自己,要自己做“三朝元老”,這說明自己也不過是他信任的手下,除此之外,兩人再沒有什麽特殊關系。

鄭行舟從來沒有和吳玚一起逛過商超。

他曾經幻想過吳玚走在前面、自己推着購物車亦步亦趨的樣子,但沒想到想象中的場景會以這樣奇怪的方式實現。

鄭行舟鼻子一陣酸澀,為了不讓吳緬察覺異常,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

想到十點和紀疏鴻約好在會所見面,鄭行舟提前洗了澡,換了件寬松的休閑西裝。

下樓路過昏暗的游戲房,抱着PS5手柄瘋狂輸出的吳緬掃鄭行舟一眼,手上動作沒有停:“你要出門?”

鄭行舟“嗯”了一聲,走到他身邊,把一張卡放在茶幾邊緣:“吳老先生給的,我覺得還是交給你比較好,畢竟這不是小錢。”

吳緬沒吱聲,游戲界面的色彩映着他的臉。

他面無表情,下颌繃成一條緊致筆直的線,手指在手柄各個鍵上飛快移動,對手的血條不足15%,不使用大招攻擊也必輸無疑,可吳緬沒給它緩沖的時機,一套效果炫酷的連招送走了它。

游戲後臺清算時,寬大的屏幕裏下起了雨,吳緬選擇的人物身披破舊的黑色兜帽衫,低頭看着被殺死的對手,随着呼吸聲,人物建模也上下起伏着。

游戲房的立體雨聲讓鄭行舟有身臨其境的錯覺。

他覺得這可能叫做“寂寞”。

吳緬似乎想了很久才相通,從茶幾上摸起卡,拿在手指間端詳一番,“換成了那老頭署名的金卡?他還真是大方。”

因為齊小姐的事情,吳緬被吳老爺子的檀木手杖當衆敲了幾下,導致他對吳老爺子的不滿越發明顯,到現在連稱呼都變成了“那老頭”。

不過他接下卡了,就證明自己任務完成,鄭行舟松了口氣,“吳老先生上了年紀,能做的事情有限,而且齊先生一家是客人,總不能拂了客人的面子,你……理解一下他。”

吳緬挑挑眉,對鄭行舟的話不置可否。

“我出去一趟,你繼續吧,”鄭行舟走到門口,替吳緬打開了游戲房的燈,最後叮囑道,“不用等我,早點休息。”

吳緬朝後看了眼,揮揮手示意鄭行舟知道了。

冬天席卷江城,帶來的只有陰天和潮濕,溫度雖然不是特別低,但是會讓人感覺到渾身不舒服。

鄭行舟穿了件厚重的深棕色羊絨風衣,牛角扣系到最上面一顆,出門前打開窗戶伸手試了試溫度,又從衣帽間翻出條淺咖色千鳥格圍巾,把自己包了個嚴嚴實實。

他前半生颠沛流離,年輕時不覺得有什麽,突然到了三十歲的臨界點,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怕冷畏寒,身體素質大不如從前。

想鍛煉身體,又不想去健身房,鄭行舟特意給自己買了健身環,可練了不到兩天就實在練不下去了,一是累,二是沒動力。

他想如果有人陪着自己,健身環是不是就不會這麽快落灰。

但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沒人會願意陪着一個中年男人鍛煉身體,自己這種人就算去健身房請小鮮肉也得花大價錢。

有時候太有自知之明也是種悲哀,鄭行舟臉埋在圍巾裏的臉苦笑了一下。

司機小周從後視鏡向後看了眼,表情有點奇怪,“鄭哥。”

“嗯?”

“我老婆讓我問你個事兒,你一直忙,我也沒找到機會問。”

鄭行舟疑惑:“什麽事?”

小周嘆了口氣,邊擡手打右轉向燈邊說:“我老婆吧有個遠房妹妹,可結婚這麽多年沒孩子,她婆婆說再生不出來就讓他們離婚,她托我老婆找找江城有沒有挺厲害的醫生能治這個,偏方也行,我一大老爺們哪裏幫得上忙,她們就讓我問問你,畢竟您見多識廣嘛……”

鄭行舟聽完小周的話愣了幾秒,小周撓了撓頭,尴尬地嘿嘿一笑,給自己找補:“……啊我忘了鄭哥你平時那麽忙,應該不怎麽關注這種事……”

“額,我确實沒有留意過,”鄭行舟反應過來,有些抱歉,“但我可以幫你打聽一下。”

鄭行舟記得紀疏鴻曾經因為妹妹結婚幾年後不孕不育的事到處找偏方。

小周連聲道謝,鄭行舟忙擺手,表示這是小事。

小周或許是想到了過去當司機的經歷,感慨地說:“鄭哥你真是個好人。”

鄭行舟臉色一紅,向下一縮,半張臉又埋進了圍巾。

他自覺配不上“好人”二字。

鄭行舟能理解這些女孩的處境,紀疏鴻這樣的身份家世,妹妹還因為生不出孩子被婆家百般刁難,甚至差點掃地出門,何況是一個鄉下姑娘。

女孩的遭受可想而知。

鄭行舟抿抿唇,沒有說出心中所想。

因為常年待在福利院不見光的環境裏,鄭行舟小時候留着小辮兒,臉白得像抹了粉的小姑娘,在來到吳家前,家庭醫生為他做了詳細的身體檢測,确認他是男孩無誤,鄭行舟才得以留在了吳玚身邊。

吳文忠曾對鄭行舟半真半假的開過玩笑,說如果他是女孩,就能為集團做點特殊貢獻了,但他是個長相普通又無趣的男孩子,對公司來說是雞肋,丢不掉,也沒什麽用。

有錢人都喜歡聽話好操控的人,就算不聽話,給點錢施舍點愛就輕輕松松拿下,在他們眼裏,人和玩具無異。

說這話時,吳玚就坐在後排,聽到叔叔這麽說自己的特助,他面上沒什麽,假借遞文件,輕推了一下吳文忠的肩膀,讓他別亂開玩笑。

事後吳玚向鄭行舟鄭重地道了歉,鄭行舟卻想這何嘗不是一種因禍得福,因為沒有利用價值,所以不用去到處爬床賣身。

這麽多年來,在這個欲望至上的社會裏,他這個男特助,顯得格外異類。

工作時,他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公司上,閑暇時,他的目光追随着吳玚,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真實感受。

這對渴望着親密關系的鄭行舟來說,其實是一件極其悲哀的事情。

鄭行舟身體向後倚着座椅,側臉向外看去,空曠的城市街道燈火輝煌,各色霓虹燈映照着寂寞的行人,鄭行舟感覺有風從什麽地方鑽進衣領,不自覺地環緊了雙臂。

他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了吳緬。

擡手隔着襯衫碰碰肩膀傷愈合後的不平瘢痕,車窗上映出鄭行舟放空的神情。

那天晚上沒有人認錯,酒精也不至于徹底攪亂意識,但直到兩個人摔在床上的時候,鄭行舟都沒有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

——一切來得那麽順利又合理。

他們睡了,折騰了整整一夜。

他肩膀的位置簡直血肉模糊。

像只發了病的野狗,是鄭行舟對這小子床品的唯一評價。

鄭行舟抖着腿挪到浴室的時候落地窗外晨光正好,遠方的朝陽正躍出雲層,他忘不了轉身看到那張臉的震撼。

鄭行舟閉了閉眼,手蜷起抵在唇邊,試圖趕走腦子裏的混沌場面。

可他越回避,不堪的記憶就越發瘋似地從腦海湧出來,惹得他心跳都快了幾分,冰冷的手指緊貼發燙的臉,久久無法降溫。

車在會所門口停下,一個男人身穿黑色風衣站在門口的陰影處,他身材健碩,站姿很随意,兩指夾着煙,一手把玩着打火機,似乎正在猶豫要不要點。

男人只是站在街角,就像一道優雅且神秘的剪影,讓人不禁有一探究竟的心思。

可只有鄭行舟知道這個人其實不愛疊被子,睡覺打呼,還有起床氣,人也很渣。

“這麽早?”鄭行舟走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趁着男人回頭的時候,趁機抽走了他指間沒點着的煙。

“欸幹什麽?我就抽一口——”

“你不怕餘元回家讓你跪榴蓮?雖然這個季節榴蓮有點貴,但我覺得餘元還是舍得花這份錢的。”

聽鄭行舟提到自家寶貝,紀疏鴻立馬熄了火,把打火機都乖乖交到了鄭行舟手裏。

鄭行舟掂了掂打火機,贊嘆:“覺悟很高。”

紀疏鴻“哈”了聲,表示無語。

“一個你,一個餘元,都壓我一頭,都是我祖宗,惹不起,惹不起。”紀疏鴻邊說邊走進會所的門,把自己的卡遞給侍者,兩人徑直向常去的包廂走去,紀疏鴻脫了自己的大衣,叮囑身邊的年輕小夥,“拿去烘幹一下,他的也是。”

鄭行舟也将大衣遞給了侍者,一起的還有幾張小費。

今晚的侍者是個生面孔,接到小費眼睛一亮,離開時抱着衣服給兩人鞠了一躬:“謝謝先生!”

紀疏鴻打了個手勢,他趕忙閉緊了嘴巴,轉身關門離開。

等人離開,紀疏鴻才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呵欠,整個人向後“癱”在沙發裏,一點也看不出幾分鐘前“黑色風衣男”的優雅與神秘,鄭行舟不禁笑出了聲。

紀疏鴻給他倒酒,歪頭看他:“笑什麽?對了,你和那個小狼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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