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無辜之人
第0006章 無辜之人
鄭行舟沒有聽完全程就挂斷了電話,他看了會兒文件,覺得嘴裏發苦,走去茶水間随便剝了顆水果糖含在嘴裏。
再回到辦公室,吳緬側倚在他的辦公桌旁,單手玩着手機。
深色顯瘦的定律在他身上好像沒什麽用——年輕人的胸肌和腹肌因為姿勢的原因格外顯眼,黑色襯衫下年輕的軀體引人遐想。
鄭行舟動了動喉結,艱難地移開了目光,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坐回自己的位置。
看鄭行舟不搭理自己,吳緬收起手機,俯身湊近。
幾乎将自己全部籠罩的陰影不可能視而不見,何況這已完全超過安全社交距離,鄭行舟擡頭,與吳緬戲谑的目光相對。
“鄭叔叔生氣了。”尾音雖然上揚,但鄭行舟聽得出來是陳述句。
他深吸一口氣,低頭,“沒有。”
“那就是生氣了。”這次語氣裏帶了篤定。
鄭行舟再次擡頭,無奈看着略帶得意笑容的吳緬,心想自己确實不是一個好老師,對胡攪蠻纏的“學生”根本毫無辦法。
他終于懂了吳文忠說吳緬是塊“燙手山芋”是什麽意思。
鄭行舟惹不起躲得起,他穩穩心神,生硬岔開了話題:“我昨天給你留的項目文書看完沒有?有沒有不懂的地方?”
吳緬識趣地沒有得寸進尺,老老實實從桌子上下來,拿着一沓文件來到鄭行舟身邊,翻開做标記的一頁,指給他。
就在鄭行舟以為他終于肯消停一會兒的時候,吳緬彎腰湊了過來,鄭行舟下意識轉頭向他的方向,準備問他哪裏有問題。
嘴唇卻輕擦過溫熱柔軟的東西。
兩人同時一愣,霎時鄭行舟心裏猶如平地炸雷,随着耳畔轟鳴聲,大腦一片空白。
“我……”
鄭行舟全身僵住,呼吸都小心翼翼。
吳緬眨了下眼睛,一副茫然懵懂的樣子,用指腹揩了下唇瓣,好像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鄭行舟慌忙站起身,胸膛劇烈的起伏着,他好不容易邁過和吳緬睡過一夜的坎兒,這次的“意外”又把兩人猛地拉回了尴尬境地。
長年累月跟在吳玚身邊形成的習慣讓鄭行舟自然而然地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推:“抱歉,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你……你要是實在介意,這裏有酒精濕巾……”說着鄭行舟拉開自己手邊的抽屜。
手被吳緬按住,鄭行舟的額頭滲出細汗,吳緬正笑着看他,表情輕松。
“不用道歉的,鄭叔叔把自己當什麽?又不是小貓小狗?還酒精濕巾,”吳緬調侃道,“在國外我們經常互相親來親去,難道都得拿濕巾擦幹淨?”
爽朗的音色驅散了空氣中的低壓。
鄭行舟的心裏卻空了一塊。
吳玚太過完美,所以跟在他身後的鄭行舟總覺得工作和生活中的失誤都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才導致的,久而久之就開始不自覺地把“對不起”“抱歉”之類的話語挂在嘴邊。
即使所有人都看在吳玚的面子上敬他幾分,鄭行舟也知道那些人在背後到底是怎麽看待自己的。
就像同陳銘對吳緬說的:“……你知足吧,他倒貼吳家這麽多年,可最後怎麽着?呵,大小吳董的遺囑裏提都沒提他,賣了這麽多年,伏低做小這麽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誰能想到這麽絕情……”
每個人都覺得他居心叵測,他也聽慣了那些污言穢語,只有吳緬告訴他不必道歉。
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卻如石擲深潭,掀起小卻無法忽視的波瀾。
鄭行舟在直起身體的瞬間收斂了眼底複雜的情緒,他覺得還是要正視這個問題,正想開口,嘴唇再次被碰了碰。
淺淺的親吻勾得他心尖發顫。
“剛才沒細品,鄭叔叔原來是葡萄味的,”吳緬舔了下唇角,“還很甜。”
原來那顆水果硬糖是葡萄味的,鄭行舟垂眸,暗處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年近三十的人還偷偷吃水果糖,更可怕的是還被吳緬抓包,說出去不知道會被如何嘲笑。
鄭行舟抿了抿唇,艱難地将已經很小一塊的糖咽了下去。
尖銳邊緣劃過口腔和食道,像生生咽下了一塊發燙的石塊。
吳緬不知道從哪裏變出兩顆用鐳射塑料紙包裹的糖果,鄭行舟蹙眉,先一步拒絕。
“別鬧了。”
吳緬自顧自地擰開了其中一顆,向鄭行舟逼近。
鄭行舟心裏警鈴大作。
辦公室裏有監控,雖然只有鄭行舟有查看權限,但他不能眼睜睜看着事情狂奔向失控的局面。
他忍無可忍,輕而易舉推開了吳緬,走過去反鎖了辦公室門,克制住怒意:“我們談談。”
吳緬對“談談”并沒有多麽上心,他身體後仰靠在沙發裏,長腿随意地伸着,項目文件随手散在一邊。
鄭行舟坐在與他一人之隔的位置,斟酌了一下言辭,語氣盡量不那麽嚴肅:“我覺得我們應該明确一下界限。”
“首先,公司是工作的地方,穿正裝打領帶是進入職場的基礎,你的着裝不過關。”
吳緬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有些緊繃的襯衫,表情很無辜,“熱……”
“忍着。”
新風系統維持在室內的恒溫,熱只能是吳緬自己的原因,或者說他只是随口找了個借口。
鄭行舟沒看他,繼續往下說:“你叔叔把你交給我,是為了讓你盡快适應的國內生活,盡早獨立接手公司,所以我每天都會為你安排課程,這是你爺爺的意思,是必須完成的。”
“我只是你的老師,如果你對我有意見,可以去向你叔叔提,但我不會改變教學方案。”
還沒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不想被“功課”這種無聊的東西束縛是很正常的,鄭行舟不想逼吳緬逼得太緊,他在自己可選擇的範圍內給了吳緬最寬松的要求。
吳緬這個在被退學邊緣徘徊的“學渣”依舊吊兒郎當的樣子,滿臉寫着“我不信”。
鄭行舟被他的不屑惹笑了,他攤開手,坦言:“如你所見,我很忙,沒有太多時間照顧小孩子。”
一句“小孩子”果然成功踩到了吳緬的痛點,他收斂了表情,皺眉問鄭行舟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鄭行舟認真看着吳緬那雙與吳玚最相似的眼睛,艱難的說:“你對于我來說,只是後輩。”
吳緬不是沒有生氣,只是想到那張被撕碎的照片後,很快平靜下來。
這種程度的挑釁并不足以讓他失态。
“鄭叔叔其實并不想教我,對不對?”吳緬早就察覺到了鄭行舟情緒的異常。
鄭行舟視線的刻意轉移,自然的觸碰和刻意的遠離,都潛藏着欲蓋彌彰的意味。
吳緬覺得這個西裝革履看似古板甚至迂腐的男人,此刻內心絕對不像表面上那樣冷靜自持。
“可是你還是留在了我身邊,是為什麽呢?”吳緬撐着下巴靠近鄭行舟,語氣很孩子氣。
一點一點,在靠近的過程中,兩人氣氛愈發焦灼。
察覺到鄭行舟身體在向反方向閃躲,吳緬眼底笑意更甚。
他用近乎氣音的聲音在鄭行舟耳邊問:“是不是……因為鄭叔叔喜歡我?”
危險瞬間解除。
鄭行舟聞言,身體忽然松懈下來,肩膀下垂的同時,面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不是喜歡你,是喜歡跟你哥相似的這張臉。
鄭行舟面無表情的想。
“我對你沒有感覺,”他如實回答,“如果有,也只是對小輩的關心,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照顧你是因為我答應了吳先生,吳家對我有恩,我只能這麽做。”鄭行舟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重了,又換回了諄諄教導的語氣,繼續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繼承吳先生的股份,運營公司對你來說都不是難事。”
斥責後适當的誇獎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鄭行舟不記得從哪裏看過這句話。
但好像對吳緬沒用。
吳緬冷笑着問:“那晚的事情也能當做對小輩的關心嗎?”後半句話被他故意加重。鄭行舟莫名有種再不逃就來不及的錯覺。
“那晚是個誤會,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喝多了酒想找了個人解決欲望而已,你實在介意的話,可以跟你爺爺說,把我換掉好了。”
吳緬的一再提起讓鄭行舟以為他很厭惡和自己睡過一夜這種事,鄭行舟也有些疲于應對。
他對吳玚有求必應,不代表對吳緬能委曲求全。
他再喜歡吳緬這張臉,也不想對着這張臉懷念一個已經去世的人。
吳緬似乎懂了他的意思,點點頭,“好。”
鄭行舟心裏松了口氣,準備結束這個話題時,身體忽然被陰影籠罩,他甚至沒來得及發出驚呼聲,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按住肩膀向後倒去,後背緊緊貼在沙發靠背,雙手被輕松按住高擡過了頭頂,雙腿也被壓制。
他吓壞了,可還是強忍着恐懼,大聲質問:“吳緬你想做什麽?!”
“鄭叔叔喝多了是什麽人都可以嗎?”
“什麽?”鄭行舟忙于掙紮,根本沒有聽清吳緬喃喃的話語。
“沒什麽。”吳緬擡高了聲音,俯身,落下的卷曲長發輕輕擦碰着鄭行舟的側臉,居高臨下的眼神晦暗不清,他單手剝開一顆糖果,捏開鄭行舟的下巴放進他嘴裏,随後若無其事地放開了他。
“……我只是想讓你嘗嘗我的糖。”神情自若到好像剛剛那個控制住鄭行舟的人并不是他。
“瘋子。”鄭行舟顧不上唇齒間四溢的果香,顫抖着聲音怒斥。
吳緬撐着下巴看他:“鄭叔叔才知道我是瘋子嗎?”
“不然你以為他們為什麽都不要我?”
吳緬的話讓鄭行舟一怔。
他在接到吳文忠發來的個人信息時大概了解了吳緬在國外的情況。
莫名其妙被生下來,和母親一起被驅逐出家族,靠救助金過過一段苦日子,母親到處攀附權貴以求庇佑,他的英文姓氏也一改再改,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他又被母親送回了吳家。
上一輩恩怨情仇再纏綿悱恻,他都只是一個被牽連的無辜孩子。
談話前,鄭行舟其實很擔心自己掌握不好談話的度,讓吳緬一氣之下真跑去吳文忠那裏鬧,最後兩邊不讨好。
但他想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吳玚死了,自己找他弟弟當作慰藉,何嘗不是一種對過去感情的背叛,早點斷舍離也是好事。
可看到吳緬低頭垂眸,滿臉落寞的可憐樣,有些話鄭行舟忽然說不出口。
“他們沒有不要你。”鄭行舟的聲音幹巴巴的,他自己都覺得沒有說服力。
吳緬弓着背,整張臉向下,埋在雙臂間,空氣依舊被籠罩沉悶,半晌,他輕輕抽了下鼻子,只露出一雙眼睛,小心翼翼地瞄着鄭行舟。
鄭行舟見他這樣,心裏嘆了口氣。
“那你會趕我走嗎?”
不會,沒人會舍得趕走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
鄭行舟沉默着伸手揉亂了他蓬松的卷發。
【作者有話說】
新文開坑,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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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