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方琮珠登門讨債

清晨的蘇州初雨新晴, 四處都籠罩在一片迷迷蒙蒙的淡淡煙色之中,方府門口有一個闊大的池子,裏邊挨挨擠擠都是臘綠的荷葉, 雨珠與露珠在葉片上滾動着, 不時墜入水裏, 發出清脆的“叮咚”之聲。

一把紅褐色的油紙傘撐着,傘面上繪着肥白的栀子花,畫得十分傳神,仿佛能聞到那濃濃花香。傘下行走的雙腳上套了木屐,敲打在青石板上, 一聲一聲的響着, 微微濺起一點點泥水, 木屐的邊上有了淡淡的雨痕。

方琮珠站在門口朝外邊看着,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新鮮空氣,頓時覺得頭腦清醒。

這是最好去讨債的天氣了,不熱不冷,剛剛的雨絲風片已經停了, 眼見着一個小小模糊的白影就要掙脫周圍棉絮一般的雲彩跳出來——今日肯定會是晴天。

“把雨傘收了罷。”

方琮珠轉頭看了翡翠一眼, 小姑娘的肩膀上已經飄濕了些。

“是。”翡翠恭敬的應了一句,收起那把雨傘, 站在方琮珠身邊, 看了看站在前面的阿大和幾個男仆,忽然間覺得全身充滿了力氣。

兩乘竹轎擡了過來,方琮亭和方琮珠兄妹倆坐了上去, 這種竹轎不是傳統的那種鳥籠式樣的轎子,雖然有垂簾,可是夏天的時候會把旁邊兩面挽上去,不會遮擋得嚴嚴實實,能透點穿堂小涼風。

前邊開路的人吆喝了一句,轎夫擡着轎子朝前邊慢慢行進,新荷的葉片從轎子一側漸漸的倒了過去,很快就拐到了一條主道上,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

“哎呀,這不是方家的少爺小姐嗎?”

路人有識得方琮亭兄妹的,看着竹轎裏的人,驚呼出聲:“方家大小姐去年出閣了,怎麽今日回來沒有和姑爺一塊兒哪?”

“可不是,也不曉得方大少爺和方大小姐要去作甚。”

“我聽林家沖那邊說……”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說的那些話悄不可聞,方琮珠明白,定然沒什麽好壞,是在說她和林思虞之間的故事了。

她悠悠閑閑看了一眼那些路人,嘴角露出了笑容。

方夫人大抵是害怕她經歷這樣的事情,可是對于從二十一世紀而來的方琮珠來說,職場上摸爬滾打,早就練成了百毒不侵的身子,這些閑言碎語又怎麽會讓她聽了不舒服?

林思虞家住在蘇州城南的林家沖,隔着方家大概有十多裏之遠,清早從家裏出發,一直走了足足将近一個時辰才到,竹轎停下的時候,太陽已經從雲層裏露出了大半張臉,陽光落在身上很是和煦。

林家真是沒落了,竟然沒有守門的人。

因為沒人守門,只好大門緊閉,阿大讓一個男仆上前,拿着門環一陣猛敲,“咚咚咚”的聲響傳出去老遠。

沒多久有人來開門,見着臺階下站着的方琮珠和方琮亭,愣了愣:“大少奶奶,舅老爺。”

方琮珠朝他傲慢的點了點頭,邁步朝裏邊走了進去。

方琮亭趕緊跟上,生怕她有半點閃失。

那開門的下人摸着頭愣愣的看着方家一大群下人擁着方氏兄妹進了門,心裏頭還有些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大少奶奶自從上回被夫人說了一通之後便回了娘家,到現在都沒見着回來。昨日大少爺從上海回來以後,夫人催他去方家把大少奶奶接回來,大少爺只是懶洋洋的不說話——他和大少奶奶之間素來不和,自然是不願意屈尊降貴的去接大少奶奶了。

“思虞,你今日無論如何要去接了琮珠回來。”

方才夫人才和大少爺說起這事,沒想到大少奶奶竟然自己回來了,還是舅老爺陪着一塊兒過來,只怕是過來給大少奶奶撐腰的。

下人轉身把門關上,心裏頭暗暗的想,也是大少奶奶這性子太軟了,才會被夫人拿捏成這般模樣——她可是帶着十裏紅妝嫁過來的,若強悍一點點,只怕現在夫人對她只有讨好奉承的份。

方琮珠其實對方家不是很熟悉,幸得有翡翠在前邊引路,一直就走到了方家的堂屋。

林夫人正坐在椅子上發呆,心裏頭想着怎麽樣去将兒媳婦接回來的事情。

那天她不過是擺擺婆婆的譜,拿拿架子,想打壓一下方琮珠,讓她老老實實的聽自己的話,乖乖從嫁妝裏拿出錢來用,沒想到方琮珠回娘家以後竟然就剛上了——她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呢?林夫人此刻心中有些忐忑。

是不是自家問她要錢太狠了些?

方琮珠剛剛嫁過來以後不久,林書明便讓林夫人問着要方琮珠拿五千大洋出來,他要去上海灘活動活動,在市政府裏謀個一官半職。林夫人雖然覺得有些拉不下臉,可家中實在拿不出五千塊大洋來,而且,就算拿得出來,她也不願意——五千塊大洋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兒媳婦的嫁妝是她自己的財産,又不是在公中的,當然最好是去問她要。

她試着和方琮珠去說,沒想到媳婦是個心軟的,被她央求着說了幾句以後就答應下來:“既然家中暫時沒什麽活動銀子,那我就先拿五千塊錢出來,等着周轉得過來以後再還給我便是了。”

見着媳婦好說話,林夫人又問她一次五千塊,這樣一來,總共挪用了方琮珠一萬塊大洋。

想起這一萬塊大洋,林夫人有些煩躁,在椅子上不安的挪了挪身子。

本來以為媳婦是個好拿捏的,沒想到她也有刁難的時候,口裏說着回娘家,一聲不吭的住了這麽久,這是在向她擺譜,非得讓思虞過去賠禮道歉才能回來吧?想到這裏,林夫人惱怒不已,一只手捏住了椅子扶手,手指關節隐隐的泛着白。

外邊傳來腳步聲,林夫人從沉思裏驚醒,擡頭一看,卻見方琮珠帶着一大群人從外邊走了進來。

她心中一喜,沒想到她竟然自己回來了,幸虧思虞堅持得好,否則就讓她漲了氣焰,只怕以後就拿她不住了。看了看方琮珠身邊的方琮亭,林夫人暗道,方家是個知禮的,大概是看方琮珠這樣冷着場面不好看,故此讓她大哥把她送了回來。

林夫人瞪眼望向方琮珠,臉微微仰起,等她來跟自己請安,可好半天沒看到動靜,不由得又緩緩的低下頭來。

“你回來了?”

她望了方琮珠一眼,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孔上挂着一絲微笑,目光堅定,神情态度仿佛與以前大不一樣。

“林夫人,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日登門拜訪,主要是想讨回我的嫁妝。”

方琮珠快言快語,把她的來意說得清清楚楚。

聽了她的話,林夫人大吃一驚,這是怎麽了?兒媳婦跑來讨嫁妝,而且對她的稱呼是——林夫人?

這稱呼生疏得和陌生人沒兩樣。

“琮珠,你這孩子這是怎麽了?”林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是和思虞在鬧意見,還是上回我說的話讓你心裏頭不舒服,怎麽忽然就改了稱呼?”

她勉強的笑着,想要和方琮珠改善一下關系:“母親上回這樣說你,只不過是想催着你和思虞能夠……”

“林夫人,你就別裝了。”方琮珠冷冷一笑:“你們家不就是看中了我的嫁妝嗎?何曾真心實意把我當成你的親人?林思虞對我不理不睬,生不出孩子來還怪到了我頭上,在你們家我可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故此特地登報聲明離婚,昨日已經回家禀告了父母,今日過來就是來拿回我的嫁妝。”

聽了這話,林夫人的身子猶如浸到了冷水裏,全身冰涼,她的手顫顫巍巍的伸了出去,想端起桌子上的茶盞喝一口暖暖身子,可是那只手哆嗦着,就是碰不到茶盞邊上。立在她身側的下人常媽趕緊幫她端起了茶盞:“夫人,喝口茶。”

林夫人揭開茶盞蓋子,手顫抖着,勉強喝了兩口熱茶,這才覺得身子暖和了點,她強打精神笑了笑:“琮珠,我知道你年輕氣性大,對你不理不睬這事情是思虞不做得對,我一定會去好好說道他,可你也不該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啊,這可不是兒戲,人生大事怎麽能不謹慎一點點?難道你希望被人嘲笑遭到夫家休棄,回到娘家傍着父兄過一輩子嗎?”

方琮珠大大方方找了張椅子坐了下,指了指旁邊那一張:“大哥,你也來坐。”

兄妹倆坐下以後,方琮珠這才跟滿臉通紅的林夫人繼續交鋒:“林夫人,請你弄清楚這個事實,我不是被你家休棄的,是我把林思虞給休了。”

她朝翡翠看了一眼:“把休書拿出來給林夫人看看。”

“是。”

翡翠把随身帶着的包打開,拿出那天的《申報》,很體貼的翻到了最後一頁,捧着送到了林夫人眼前:“夫人,你看看這上頭刊登的聲明,是我家小姐給弄上去的。”

看着那白紙黑字,林夫人眼前一陣發黑:“快,去将大少爺喊到堂屋來,我倒要問問清楚,他是怎麽弄的!”

難怪自己催他去接琮珠回來,他就是一聲不吭的,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他們兩人不聲不響的已經離婚了!

林夫人瞪眼看着方琮珠,仿佛見着一尊金子鑄成的菩薩,慢慢的從座位上飄起來,在堂屋裏轉了一圈,朝外邊飄了出去。

林思虞慢吞吞的從外邊走了進來,站在門口看着方琮珠那張臉,他呆了呆,只覺她明眸流轉間,一屋子滟滟春光。

他難堪的咬了咬嘴唇,她都已經登報聲明跟自己離婚了,兩人再無關系,為何他還會覺得動心?看到那張臉,他怎麽也恨不起來,只是後悔自己為何當初沒有更耐心些,多與她接觸,将她帶去上海,讓她慢慢适應外邊的新世界。

他或許是天生的賤坯子,以前方琮珠滿腦子不敢吭聲的舊式思想,他并不把她放在心裏,只想着如何将她改造為一個新式女性,而現在她知道反抗了,甚至跳出來在《申報》上登了離婚,他卻忽然間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麽讓他心動,她的一颦一笑都牽動着他的心思,哪怕是她的眉毛微微一擡,他的心也會跟着跳了跳,有些發慌。

上回在寶蘭庭,她那樣尖銳的侮辱他,可他竟然一點也不恨她,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思虞,你來說說,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林夫人舉着那張報紙,愁眉苦臉的望向林思虞:“你可看到過這個?”

林思虞看到《申報》的廣告版面,就有些難受,他悶着聲音應了一句:“母親,這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麽回家不跟母親說呢?”林夫人有些着急,手心裏隐隐的出了汗:“你這孩子,是想要急死母親不成?”

“跟你們說有什麽用處?我們都已經離婚了。”

林思虞看了看坐在那裏的方氏兄妹:“今日兩位過來是?”

方琮亭見着昔日好友的臉,有些不好意思:“琮珠說想要把嫁妝搬回去。”

林思虞點了點頭:“當然,嫁妝是她的東西,自然是要由她帶回去的。”

林夫人氣得全身發抖,站了起來:“思虞,怎麽能讓她把嫁妝都帶回去?是她登的這則離婚聲明,分明是不守婦道,她的嫁妝當然要放在林家做個補償。”

林思虞吃驚的看了林夫人一眼,沒想到他母親竟然存着這樣龌龊的心思。

“母親,什麽補償不補償的?我和方大小姐兩人性格不合,過不下去便好聚好散,怎麽能克扣人家的嫁妝呢?”林思虞皺了皺眉:“這些話切莫再提。”

方琮珠瞟了對面那個帶點愁容的少年一眼,這林思虞還是有點骨氣的,沒有像他母親一樣打着小算盤,一門心思想扣下她的嫁妝。

“嗐,思虞,你知道什麽?像她這樣自己登報聲明離婚的,按着七出之條裏犯了多嘴舌之禁忌,按着常理來說是我們林家休棄,怎麽能讓她全身而退?”林夫人看了一眼常媽:“去把家裏人都喊過來,我倒要看看,她怎麽敢從我們林家搬東西出去?”

“林夫人,你可真是會吓唬人,就算你們家的下人全過來,只怕也擋不住我方家帶過來的人吧?”

方琮珠笑吟吟的看了一眼虛張聲勢的林夫人。

她并不知道林家有多少下人,但是根據書裏描述是家道中落,肯定不會是奴仆成群,她帶來的這些人手應該足足對付得過去。

果然,林夫人聽了這句話,額頭上已經亮晶晶的出了汗珠子。

沒多久,就聽着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有二十來個人走進了堂屋,站在那裏也有那麽兩排人。

只是,其中有一大半瞧見方琮珠,趕緊走了過來:“大小姐,您回來了?”

原來這些都是方琮珠的陪嫁。

除了翡翠這個貼身丫鬟,方家陪嫁了十二口人跟着過來,素日的開支月例都是方琮珠的嫁妝裏支取,與林家并無瓜葛,方琮珠是個心善的,對陪嫁們都很好,大家都很愛惜自己的主子,看到她在林家受欺負也特別生氣,只是方琮珠自己立不起來,大家也只是空着急。

方琮珠的陪嫁走回到方氏兄妹身邊以後,林家的下人就所剩無幾了,約莫只有七八個,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望向林夫人:“夫人,有何吩咐?”

方琮珠氣定神閑道:“林夫人,請吩咐他們該如何做罷。”

“這……”林夫人額頭上的汗珠子越發的多了——這天氣實在是太熱,都還沒立夏哪,怎的就熱得沒有一絲風,內衣都粘住了後背?

林思虞皺了皺眉,代着林夫人發話:“帶着方家的人去我院子,把方大小姐的嫁妝都清點出來。”

“是。”

林家下人們吃驚的答應了一聲,離開前都偷偷看了看坐在那裏的方琮珠——搬大少奶奶的嫁妝?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大少奶奶要和大少爺和離了?

“站着,站着!”林夫人聲音都發抖了:“誰都不許去,到門口給我攔着,不許他們方家的人走!”

“林夫人,是看着我們這麽遠走過來辛苦了,想留我們用飯?”方琮珠輕言細語:“您家也就這麽個家底兒,我又帶了這麽多人過來,而且個個都飯量大得驚人,我只怕您家會被我們一頓給吃窮了呢。”

翡翠忍不住“噗嗤”一笑,自家小姐現在說話真是有趣犀利,看着林夫人那副吃癟的神情就覺得好爽。

這大上海真是能鍛煉人的地方,小姐才去住了這些日子,整個人就變了個樣,伶牙俐齒的,一點也不膽小懦弱了。

阿大暗暗拉了拉翡翠的胳膊,示意讓她憋住,可別打擾了主子們唇槍舌戰的交鋒。

“我們林家可沒寫休書,現在你還是我們林家的媳婦,怎麽就能把你的嫁妝搬走呢?”林夫人緩了緩神,臉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琮珠,做事別這樣急躁,總得要我們林方兩家坐到一處協商,看看究竟怎麽處置方才好做決定。”

目前只能用緩兵之計了,只要把方氏兄妹緩住,打發常媽趕緊去族裏報信求助,讓族裏的青壯勞力都過來幫忙,不怕他們方家的人反上天!

林夫人臉上堆着笑,心裏罵了方琮珠無數句“小賤人”,轉臉對着常媽不停的使眼色,弄得面皮上的褶皺一層層疊起來,嘴巴也怪異的扯到了一邊。

常媽心疼主子:“夫人,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給你去弄點西洋來的那個醒腦藥給搽搽額角?”

林夫人咬了咬牙,常媽平素挺機靈,今日怎麽就看不懂她的暗示了呢?

正準備拉常媽到耳邊叮囑她去族裏求助,這時卻聽林思虞說了一句:“母親,這事情你就不用管了,這事情是我和方大小姐之間的私事,不必要興師動衆。就算兩家的大人聚集到一處,我們也照樣是離婚收場,左右是要散場的,遲散不如早散……”

說到此處,林思虞的心猛的跳了跳,有些痛。

他望向對面的方琮珠,只見她一張白皙的臉孔如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贊許似的看着他。

她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自己了,不是嗎?看得出來她此刻心情大好。

記得西方有個叫普希金的詩人曾寫過一首詩:我曾經愛着你,愛情,也許在我的心靈還沒有完全消失,但願它不會再去打擾你,我也不再想使你悲傷難過。

曾經的他并沒有愛過方琮珠,可是在這一刻,他忽然又有些莫名的心動,但他不希望這一點點心動成為打擾她的理由,同樣的,他也不想讓她悲傷難過。

“思虞,你這是瘋了嗎?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輪得上你們倆說了算?”林夫人看到林思虞竟然這般說,氣得瞪起了眼睛,他是不是傻,眼睜睜的看着搖錢樹從家裏飛走?

“母親,結婚就只是兩個人的事情,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半點關系!我後悔聽了你們的話,害得方大小姐過了一段不愉快的日子,現在她已經決計從這段婚姻裏走出,我理解她,祝福她,希望她能早日獲得她的幸福。”

林思虞說到後邊幾句話,心裏頭有些發苦,喉頭澀澀甜甜的一片。

“思虞……”林夫人瞪眼望着他,從口裏擠出了兩個字來。

她的兒子,怎麽有這樣奇怪的思想?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理解他,根本沒辦法與他進行溝通。

這是讀書讀傻了呢,自己早就和丈夫說過,不要他把兒子送進新式學堂,可他就是不聽,說什麽老式學堂已經過時了,思虞只有在新式學堂裏才能結交達官貴人的孩子,為他将來飛黃騰達打下基礎。可是現在瞧着,這新式學堂真是弊端多多,好好的一個聰明孩子,念了新式學堂以後,就變成了一個蠢貨。

現在這個當口,不該是和母親站在一起打壓那個方琮珠嗎?他倒好,反而和自己唱反調。

林夫人一陣氣血上湧,胸口好一陣發悶,坐在那裏揉着胸,呼哧呼哧的說不出話來。

林家的下人見着她沒出聲,以為夫人默認了大少爺的說話,帶着方家的下人去了林思虞的院子。

林夫人氣得一翻白眼,幾乎要心疼至死。

阿大看了一眼翡翠:“你且在這裏陪着大小姐,我拿嫁妝單子去清點東西。”

翡翠心裏頭着急:“我們家小姐還借了一萬大洋給林夫人呢,阿大嫚,你先把這一萬塊放到開外吧。”

方琮珠被翡翠的話吓了一跳。

成親才七八個月,這就拿了一萬塊錢出來,這要是在林家過了七八年,那還不得把方琮珠的壓箱錢給弄光啊。

她捏了捏手指,原主可真是一只美味可口的大包子,任憑林家搓圓打扁的,難怪被林夫人那般侮辱了還只是哭哭啼啼的回娘家找方夫人訴苦。

若是她,保準有一萬種讓林夫人後悔的法子。

“林夫人,既然我已與林大少爺離婚,你借的那一萬塊大洋也該還給我了罷?”

方琮珠擡起頭來,含笑望着林夫人:“借了也有那麽幾個月了,是不是還該算一點息錢?就算咱們曾經也做過一場親戚,可親兄弟明算賬,這些該給的還是要給,是不是?”

她說得風輕雲淡,每一個字都那麽清楚,就像一把大錘子在砸着方夫人的腦袋,一聲一聲直直灌進了耳朵,讓她覺得鑽心的痛。

“一萬塊錢,是你自己願意拿出來的。”林夫人掙紮着說了一句,只覺得自己心虛得很,說話都底氣不足。

林思虞在旁邊聽着,心裏頭十分慚愧。

他曾經告訴過父母,方琮珠的嫁妝是她的,千萬別想着從她手裏頭弄錢花,他們只是口裏頭答應得好好的:“我們怎麽可能去花媳婦的錢?”可是背地裏卻還是拿了錢!

父親最近幾個月忽然手頭闊綽,經常出入上海灘,他猜測過是不是從方琮珠手裏拿了錢,可是一想到他們那時候表态堅決,也就沒再往上頭想——家道中落,可還是有些薄田,說不定是父母把田産賣了去替父親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呢?

然而現在聽着才明白了原委,他覺得實在是愧顏,才這麽短的時間,竟然就拿了一萬塊,他家竟是将方琮珠看做是銀行,随時可以提款。

“母親,既然是你向方大小姐借的,自然是要還她。”

家道雖然中落,可不至于湊不出一萬塊大洋來,賣掉田莊應該也就夠了。

然而林夫人卻不願意,只是一口咬定自家沒錢:“林家現在這個樣子,哪裏拿得出一萬塊大洋來?你那時候是林家的媳婦,為了公公的前程,拿出一萬塊大洋出來去外邊籠絡人心,這要求難道過分了?”

“母親,您別說了,若是家中現在拿不出一萬塊大洋來,那我給方大小姐寫張欠條,我慢慢來還她便是。”

方琮珠吃了一驚,沒想到林思虞會這般說。

方琮亭有些尴尬:“思虞,這事情跟你沒幹系,是你父母向琮珠借的,他們……”

“俗話說父債子還,既然是我父母親欠下的債,那便由我來還好了。”

林思虞匆匆忙忙走了出去,不多久拿了一個筆記本回來,撕下一頁開始給方琮珠打欠條,他低着頭認真的寫着,一筆一劃的,看得方琮珠心裏忽然有那麽一瞬間的軟。

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緊了?她感覺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副窮兇極惡的樣子。

“方大小姐,你看一下借條,若有什麽不當之處,我再改。”

林思虞把借條遞了過來,方琮珠拿着仔細驗看,格式規範,寫得很清楚,唯一的缺點就是沒有寫還款日期。

“林大少爺,這筆錢你大概什麽時候可以還得清?”方琮珠皺眉:“總得要寫個期限罷?”

林思虞的臉“唰”的紅了。

若是他能當家作主,賣掉田地也要把方琮珠的一萬大洋補上,可現在家裏的田契都在母親手裏捏着,只恐不容易要到。

“若無期限這算什麽借條?”方琮珠搖了搖頭:“莫非要我等這筆錢等一輩子?”

林夫人聽得氣憤,拍桌打椅:“真真是狗眼看人低!你還以為我家思虞是這般說話不算數之人?”

“我知道林大少爺是君子,只是他現在就靠着給報紙寫文章支撐生活,猴年馬月才能還得起我這筆錢呢?”方琮珠笑了笑:“我早些日子在三明書店問過了,林大少爺寫一篇一千字的文能有一塊鷹洋,我就算你每天都能發一篇文章,一個月也才三十塊,一年才三百六十塊,這一萬塊大洋不算息錢、你不吃不喝的都得三十年才能還清……”

她擡眼看了看林思虞,嘴角露出含蓄的笑容。

她這笑容,落在林思虞眼裏,帶着些許譏諷,沉甸甸的壓着,讓他快透不過氣來。

林夫人勃然大怒,她的兒子如此優秀,在方琮珠口裏竟是那般不堪!

“你……”她的話還沒說出來,卻被林思虞截住話頭:“母親,兒子懇請您別再摻和了,這是我與方大小姐之間的私事。”

林夫人的臉氣得通紅,胸脯一鼓一鼓的起伏着,實在有些喘不過氣來。

常媽在旁邊看着,很是擔心:“夫人,要不你先去歇息罷?”

林夫人咬牙切齒:“快扶我出去!”

她要趕着去林氏族長家裏,請他喊一幹林氏子弟攔住這可惡的方氏兄妹——嫁妝進了林家的門,焉能有出去的道理?

林夫人出去了以後,堂屋裏陷入一片寂靜。

方琮亭擔心的看着林思虞,又看了看忽然間潑辣起來的妹妹,搓了搓手,想調解一下,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琮珠,這樣罷,”方琮亭好言相勸:“我來做個中人如何?”

“大哥,你要替他擔保?”方琮珠挑了挑眉,大哥和林思虞這厮,實在是情誼深厚。

“對,我替他擔保,你容思虞十年內将這一萬塊大洋還請,每年一千塊,若是他還不清,還有你大哥我這個保人呢。”

林思虞望向方琮亭,滿眼的慚愧。

“既然大哥做了擔保,那我也就不追問了,只盼着林大少爺記得這欠條的事情,每年按時還我一千。”

方琮珠沖着林思虞微微一笑,他的心又不争氣的“噗噗”亂跳,跳得厲害。

“你放心,我不會拖欠你的錢,我要争取提前還完。”

林思虞心裏頭計算着,三明書店的稿酬低,可《申報》的稿酬卻高了不少,若不是看在三明書店能幫他出書的份上,他都不屑給這家書店寫稿——最近和他家合作印了一本集子,定價五塊鷹洋,印了有四百冊,說好賣出的書款對半分,若是全賣完了,那他能得差不多一千塊,足夠今年還掉方琮珠的錢了。

寫稿一個月差不多有三十來塊,幫着唐教授做助教也有十塊錢左右,上海的生活成本高,他一個月得要花三十多塊,林思虞咬了咬牙,從今天開始他要節約一切開支,把每個月的生活費控制在二十塊左右,這樣就能攢下一半的錢來還債。

“行,我相信林大少爺,就請林大少爺在後邊再加個日期罷。”

方琮珠讓翡翠把那張欠條送回去,讓林思虞添上了十年期限,把欠條收起來以後,她款款站起身:“翡翠,咱們去看看阿大那邊收拾得怎麽樣了。”

林思虞趕緊起身:“我陪你過去。”

走在她身邊,似乎她還是他的妻,兩個人并肩走着,腳下的石板路仿佛很漫長。

那一日她出閣嫁到方家,他也是這般和她一塊兒走過前門,他手裏握着一根紅綢與她并肩走着,看着身邊的紅蓋頭晃動,他心裏挺不是滋味,完全沒有一點新婚的喜慶。

甚至沒有現在與她并肩行走的心情。

看着她的側顏,林思虞暗自嘆氣,第一次發現她竟然有這樣美。

昂首挺胸充滿自信的她,與以前那個畏畏縮縮不敢擡頭看他的她,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雖然是同樣的眉眼,但是那份氣質全然不同了。

自己為什麽不早點将她帶到上海呢?她才在上海呆了這麽一陣子,整個人就變了如此之多,若是剛剛成親就帶着她過去,此時的她,肯定會與他已經思想相通,兩人有不少能談到一處去的話題罷?

林思虞心裏有淡淡的惆悵,又有一絲微微的苦,喉間幹澀,一種想吞東西卻吞不下的感覺,實在難受。

拐進左邊小院,院子中央已經箱籠放了一地,阿大拿着嫁妝單子在一一對應,凡事和上邊對得上的,她就用筆在上邊劃了個勾,方琮珠湊過去一看,大部分已經湊齊,就只有幾樣東西後邊沒有劃勾了。

“大小姐,現在尚缺一對純金絞絲鑲紅寶石的手镯、一條紫玉墜子的黃金項鏈,還有兩個羊脂玉的圈子,另外那套生肖黃金吊墜也少了幾個,怎麽也找不見。”

翡翠趕緊上前解釋:“阿大嫚,你是不知道了,這都是我們家小姐拿了送人了,”她瞥了一眼站在那邊的林思虞,呶了呶嘴:“林大少爺的母親、妹妹之類的,我們家小姐剛剛來林家,人家圍着她要讨彩頭,還開了她的梳妝匣子看首飾,看中了就纏着問她要,她面皮薄不好意思回絕,就這樣一個二個的給了。”

方琮珠聽了實在生氣,原主這也太懦弱了,這麽些好東西就被她随手給送了,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才好。

嫁妝是方老爺和方夫人為了保障女兒将來的幸福才打發的,而方琮珠卻這樣不當一回事,成親還只七八個月,嫁妝就被林家咬了小小的一個角——而且還是她心甘情願被他們咬的。

既然是原主自己送出去的,那現在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去讨要人家肯定也不會還給你,不如就此作罷。方琮珠看了下方琮亭的懷表,此時已經十點多了,趕緊擡了嫁妝回去,能到家趕上午飯。

“走罷,咱們趕緊回去,到家就快十二點了。”

方琮亭點點頭:“是啊,得趕緊走才行。”

林思虞把兄妹兩人送到了門口,聲音有些低沉:“方大小姐,你放心,我不會拖欠你的錢,會盡快還掉的。”

方琮珠看了他一眼,林思虞的眼圈已經紅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眼中漾漾的一閃——莫非他為父母的所作所為羞愧得想哭麽?

想想方才在林家所經歷的事情,其實林思虞的本性還真是不差,她倒忽然有些同情他了。

生在這樣的家庭,處處拖他的後腿,附帶着使他被人看低,林思虞心中肯定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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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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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