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情思困頓苦糾纏 (1)

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在大門口停了下來, 中午的日頭照着車身,閃閃的發着亮光。

車門打開,方琮亭兄妹并着翡翠下來, 守門的阿忠趕緊迎了過來:“大少爺, 這車是不是要開進去?”

孟敬儒已經開車來過好些車, 阿忠自然認識他的車輛。

方琮亭攀着汽車門朝孟敬儒笑:“敬儒兄,要不要留下來一起用飯?”

孟敬儒求之不得,只愁方琮亭不開口,聽了這句話,當即點頭答應:“剛剛好, 我還想着要一個人在店裏吃飯了哪。”

方琮亭嘿嘿一聲:“你都專車接送琮珠去考試, 還能讓你孤零零的吃午飯?”

翡翠沖着方琮珠直樂呵, 陪着她朝前邊走。

“小姐, 大少爺可是為了你操碎了心。”

方琮珠有些無奈,為什麽在別人心裏,自己一定要趕緊找個男人嫁了才是正道?她現在還一點不想陷入婚姻,只想好好感受一下民國的時代氛圍。

并不是說孟敬儒不好, 像他這樣的人, 放在哪裏都是少女們追逐的對象,個子高長得帥又家世好, 這樣的人真的說得上是無可挑剔, 然而方琮珠對他卻沒有心動的感覺。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沒有緣分的人,哪怕是每天都在一起, 也不會擦出火花。

李媽正在廚房忙碌,看到方琮珠進來,趕緊問她考得怎麽樣:“大小姐,考試肯定沒問題的,是不是啦?”

方琮珠笑了笑:“李媽,這考試的事情以後再說,我來幫你做飯菜吧。”

“大小姐,怎麽能讓你動手呢,我和翡翠兩個人就夠了,你快些出去休息吧。”李媽推着方琮珠想讓她出去,然而方琮珠并不想到起居室陪着孟敬儒說話,不如躲在廚房裏打打下手,也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李媽見趕不走方琮珠,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大小姐,你可真是的,有福不會享!”

方琮珠端了條小凳子坐在廚房後門口,一邊擇菜一邊看了看外邊的花園,牆邊一片玉簪花開得正好,綠色的樹葉裏掙出一朵朵白色的花,細長柔軟,被風吹着不住搖晃,煞是動人。

外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方琮亭走到廚房門口,後邊跟着孟敬儒。

兩人瞧了瞧廚房裏頭,方琮亭笑了笑:“琮珠,今日中午你掌瓢?”

方琮珠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麽了?想吃我做的飯菜了?”

方琮亭笑了笑:“無所謂,我只要又飯吃就行。”

他本來是想喊着方琮珠到起居室來坐,免得涼着孟敬儒在一旁,走到廚房見着方琮珠在擇菜,一時間沒想到喊她出來的理由。

“琮珠還會做飯菜?那可真是難得。”

孟敬儒有些驚訝,沒想到方琮珠竟然還會廚藝。

按着方家的家世來說,方琮珠肯定是沒有下廚的機會,雖說方正成在上海灘算不得數一數二的富豪,可畢竟江南織造大王這個名字也不是白得的,還是有些實力。

“琮珠自小便跟着我母親打理家中庶務,她喜歡廚藝擅長女紅。”

每到這個時候,方琮亭才覺得走舊式傳統婦女的道路其實也有值得誇耀的優點,畢竟不是每個大家閨秀都能像琮珠一般這樣溫柔又心靈手巧。

“這樣啊,那我可是有口福了,能嘗到琮珠做的飯菜。”

孟敬儒家中姊妹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別說下廚,便是連分清那些蔬菜的種類都有些困難,見着方琮珠竟然還會做飯菜,确實是驚訝裏帶着一絲欣喜。

方大小姐可真是一顆明珠,不僅人生得美又聰明過人還會打理家務,簡直就是全才。

“敬儒兄,咱們去起居室坐坐,我拿一本書給你看。”

方琮亭推薦了林思虞的《思語小刊》。

孟敬儒拿了書在手中翻了幾頁,皺了皺眉:“琮亭老弟,這寫書之人的思想有些激進啊。”

方琮亭一愣,沒想到孟敬儒是這樣的反應。

“我們做生意的人,千萬別摻和到這政治裏邊去,咱們只需了解目前大環境如何,對咱們的生意是不是有影響就夠了。”孟敬儒的手撫摸過書的封皮,翻開扉頁便看到了作者的照片:“這人挺年輕的,文筆倒是老道。”

“可是……”方琮亭年輕氣盛,開始與孟敬儒争執:“現在中國滿目瘡痍,難道咱們不該想辦法讓中國擺脫這種困境?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任何人都不能坐視不管,特別是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在溫飽線上苦苦掙紮,我們總要為天下人的幸福做點什麽才是!”

“琮亭老弟,你肯定也受這書的影響了。”孟敬儒将《思語小刊》放到了茶幾上,看了看和自己一起聊天的對象,方琮亭的臉孔上有一種自然流露的興奮之色,微微發紅。

“這書寫得雖然很蠱惑人心,可是要做起來卻實在為難,你沒有發現他的那些呼籲都只能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嗎?他所構想的新世界,除非變了天,否則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而且……”孟敬儒搖了搖頭:“按着書裏所說,咱們其實就是那種被他們批判的對象,所謂的剝削勞動人民的血汗為自己創造財富,你為何還要贊同他的看法?”

“我們掙的錢,确實是剝削了別人才掙到的……”

方琮亭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孟敬儒打斷了:“琮亭老弟,你如何會有這樣的想法?咱們怎麽會是剝削別人呢?咱們是雇傭別人幹活,給了他們錢養家糊口,這分明是給人造福啊!琮亭老弟,你完全被這些新思想給蒙蔽了,稀裏糊塗就否定了自我!”

這種思想很危險,若是在滿清末年,這是會被打為革命黨是要砍頭的!孟敬儒不禁為方琮亭捏了一把汗,雖說現在的思想比以前要開放了許多,可畢竟方琮亭是有錢人家的子弟出身,如何反而會幫着那些為自己做事的人說話呢?

孟敬儒也是念的新式學堂,可他與方琮亭的觀點卻大不一樣,他覺得是自己的家業養活了不少窮人,讓他們能掙錢養家,他這是在做善事,而并非方琮亭所理解的是在剝削他們的勞動力。

觀點不同,這讓兩人的談話無法繼續下去,起居室的氣氛有一些微妙。

孟敬儒将《思語小刊》放到了一旁,摸了摸身下的沙發坐墊:“琮亭老弟,這沙發坐墊有些舊了,我們蕙錦香新出了一批滾珠沙發坐墊,我讓人明日送一套過來,都是最好的石料打磨出來的,坐上去涼冰冰,甚是舒适。”

見他轉圜,方琮亭也順着拐了彎:“剛剛好我家也才出了一批新貨,專供秋天的布料,有十六種花色可供挑選,明後日應該會送一批樣品到上海這邊,到時候我拿了去給你看看。”

談到生意上邊,兩人心平氣和,一切恢複平靜。

方琮珠沒有想到起居室裏已經有了兩種思想的碰撞,她正開心的在和李媽一塊兒動手做菜。

上輩子方琮珠經常下廚房,只是做出來的菜味道并不怎麽樣,然而她到了這個時代卻發現自己變得心靈手巧了,跟李媽學烹饪簡直是得心應手,不知道是不是原主本身的技能還在——或許她哪天還可以嘗試一下刺繡,每次聽着翡翠誇她繡的花好看,跟真的一樣甚至還能逗來蜜蜂蝴蝶,她就很想試試看是不是真的。

“哇,小姐做的這個碧玉牛筋真好看!”翡翠站在一旁看着方琮珠将菜出鍋,盡情贊美,這碟子菜配色很漂亮,透亮的黃色裏邊夾雜着白色的長蘿蔔絲而,看着就覺得美味可口。

方琮珠笑道:“即便是我随便炒幾根青菜,你也會說好的。”

翡翠這丫頭,眼裏只有主子,無論她做了什麽都是交口稱贊。

唯一不贊成的,就是她對孟敬儒的态度。

“小姐呀,你也得多為你自己考慮考慮好不啦,孟大少爺人挺好的。”翡翠總是在不停的誇贊孟敬儒,生怕方琮珠錯過他一般。

“小姐,你去外邊起居室和大少爺他們聊天去吧,別到廚房裏呆着了。”翡翠推着方琮珠朝外邊走:“這裏邊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方琮珠又好笑又好氣:“哪裏又是誰應該呆的地方,你這丫頭也真是!”

只不過,還是洗了把手從廚房裏走了出去,這時候方琮亭和孟敬儒已經開始在談生意經,兩人言笑晏晏,絲毫看不出開始曾經起過争執。

今日的飯菜很豐盛,桌子上擺着五個菜,蟹粉獅子頭,碧玉牛筋、松江鲈魚,另外一碟幹煸草頭,一碗蝦仁紫菜湯。

菜擺在桌上,清爽的顏色,葷素搭配很得到,看了就讓人食指大動。

“琮珠,哪些菜是你做的?”孟敬儒看着那一桌菜,又看了看方琮珠,這般美人若能朝夕相伴,那真是人生幸事。

“我就做了一個碧玉牛筋,李媽不讓我再呆在廚房裏了。”

聽說碧玉牛筋是她做的,孟敬儒筷子就朝那個盤子裏伸,夾了一筷子慢慢嚼了兩下,滑嫩有韌勁,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香。

“琮珠,你這手真是巧。”

孟敬儒盯住了她,目光裏全是欣賞。

喜歡一個人,越看就越覺得她美麗可愛,情人眼裏出西施,這句話一點都沒有說錯。

下午的天氣有些悶熱,就連知了都藏在葉片間沒聲沒響,仿佛沒有喊叫的力氣,就只想挂在樹枝上好好的睡一覺。

這種天氣考數學最是難受,腦子裏昏昏沉沉的一片,有時候眼皮幾乎要睜不開,真想拿了火柴棒把上下眼皮給撐着。方琮珠擡頭看了四周一眼,考生們的臉色似乎都不太好,暗暗的一片——對于民國時代的女高中生來說這次數學題有些難,難怪她們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試題比瑪利亞修女給她的考題難多了,函數、立體幾何這些題目都跑出來了,對于那些剛剛接受外國新知識的學生們來說,如何能理解得通透?更何況現在的老師很多都不是專業出身,一邊學一邊教的那種,像瑪利亞女子學校,大部分課程都是修女兼任,又能學到多少知識呢?

好在她卻一點也不畏懼這些題目,雖然高考已經成為了遙遠的過去,可她還是能思路清晰的将這些題目解答,而且多虧那時候老師的嚴格要求,她的試卷看上去整潔漂亮,真是完美的回答。

要不要提前交卷?方琮珠暗自思量着這個問題。

考場裏有些悶熱,她的額頭已經出現了細細的汗珠。

她不想再坐到這裏,可是她提前交卷,可能會對考室裏其餘考生造成一定的影響——周圍的女生們正努力而徒勞的用筆演算,她看到并排的那位女生,草稿紙上寫滿了數字,可試卷上還是有很多空白。

方琮珠拿着考卷重新開始檢查,她心裏頭想着,再全部檢查一遍就交卷。

這時,她感覺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轉頭看了看,就見着考場的後門那裏,有一個人站在那裏。

穿着長衫,個子高高,俊眉修目。

那是機動監考員林思虞又過來了。

方琮珠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難道他又想要給自己來傳答案?看起來林先生也是全能型人才,國文不錯,數學功底也好。

林思虞背着手站在後門,看了看考場裏兩位監考老師,誰都沒有讓他進來替考的意思,這讓他有些着急,手心裏濕漉漉的全是汗,甚至将那張寫好答案的小紙條浸得濕漉漉的一片。

好不容易拿到數學試卷,看了題目就呆住了,考得這樣難!

甚至有兩道題目連他都感覺沒法子解答出來。

挑了兩道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解答出來,抄到了小紙條上,準備利用自己進入考場的機會傳給方琮珠——她根本就沒有什麽數學基礎,跟着方琮亭學了幾個月又如何?只怕是看到這些題目就已經頭昏腦轉了。

剛剛到門口,便見着方琮珠的腦袋朝他這邊看,林思虞心裏一陣着急。

數學這麽難,她肯定是不會做,故此才會東張西望。

林思虞看了一眼靠在教室後牆的那位監考老師,他的腦袋低低的垂着,似乎正在打瞌睡。

這午後的氣候最容易讓人精神疲憊,更別說枯坐在教室裏,什麽事情都沒得做,除了打盹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打發時間。

這人怎麽睡得如此沉?林思虞靠着門,心裏頭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走到教室裏邊,拍拍他的肩膀讓他醒過來,殷勤的請他出去轉一轉再回來?

正在猶豫間,教室裏有了動靜。

方琮珠站起身,帶着試卷走到了教室的前邊。

……她交卷了?

林思虞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方琮珠。

她肯定是覺得做不出來,不如早點離開,所以才提前交卷吧?林思虞懊悔得很,自己為什麽不趕緊走進考場,不管怎麽樣,先得穩住她的心才行。

看起來方琮珠的數學成績肯定很糟糕,就不知道其餘科目能不能補救一下。

方琮珠回到自己的座位,彎腰整理了下文具包,帶着她的東西從考場裏走了出來,走過教室後門,沖着林思虞微微笑了笑:“林先生真是盡職盡責啊。”

林思虞的臉瞬間就微微發燙——她這句話是在諷刺自己食言了吧?

今日上午自己親口暗示了她,只要有什麽問題,舉個手他就會過來幫忙,結果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自己卻在考場外邊徘徊不肯進去,實在也太不道義了。

“方小姐!”

看着她婀娜多姿的朝前邊走,林思虞快走兩步追了上去:“對不起,我……”

方琮珠轉過身,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林先生,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這人可真是奇怪,離婚的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他還記在心裏。自己早就與他說清楚這件事情,兩個人已經恩怨一筆勾銷,不計前嫌,成為最普通的朋友。

那次在複旦大學旁邊的小飯店裏,大家都已經和平和氣的吃了一頓飯,以前的事情就算翻了篇,總将這事記着有什麽意義,徒增煩惱而已。

“我、我……”林思虞默默的将手掌攤開,手心裏躺着一張小紙條。

方琮珠将那紙條拿起來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林思虞,原來他是因為這個道歉啊。

“謝謝你,林先生。”

把紙條交還給了林思虞,方琮珠沖他微微一笑:“林先生,所謂考試公平原則,我想你應該知道呢,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但無論如何多謝你為我着想。”

她的話裏帶着些批評的意味,林思虞一怔,回想起自己的行為,不免有些懊悔,自己怎麽忽然就糊塗了,竟然想着用這樣的法子去幫助方琮珠?考試講求的是公正公平,他這樣做,不是違背了考試精神嗎?

自小就受過教誨,做人要誠實,不能撒謊欺心,可是為了想讓方琮珠考進複旦,他居然違背了自己的做人原則,真是太令人不齒,難怪方琮珠會這般看輕他。

林思虞懊悔萬分,追着走了上去:“方小姐,是我不對,我……”

方琮珠回頭笑了笑:“林先生,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只盼你以後不要再有這等行徑。”

“不會的,再也不會有這等糊塗舉動。”

林思虞站在那裏,只覺很難原諒自己,要不要自己去與監考處說一句呢?他想來想去,決定還是跟批準他來做機動監考的老師交代一下自己的行為,求個心安。

方琮珠朝階梯走了下去,前坪那裏,翡翠撐着一把太陽傘迎了上來:“小姐,考得好嗎?”

方琮珠無奈:“還行。”

“我看你提前出來了,可擔心你了。”翡翠盯住了方琮珠的眼睛:“你真的把題目全做完了嗎?”

方琮珠伸手拉了拉她的大辮子:“沒做完也不能再回教室去了呀,翡翠,你管得可真是多!”

“小姐,我是在擔心你嘛。”

翡翠殷勤的撐着傘,一只手扶住方琮珠的胳膊朝外邊走:“我剛剛聽有人在議論,說這次數學考試題目特別難呢……嗯,小姐你萬一沒考好也沒關系,反正大家都不會做,大家都不能得分。”

方琮珠笑了起來,翡翠可真是個天生的樂zhu義。

主仆兩人朝校門外邊走,一路上欣賞複旦盛夏的景色,翡翠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只說提前交卷走了,到時候大少爺和孟大少爺接不到人。

“我又不是沒有腳,為什麽一定要他們來接?”方琮珠站在校門口看了看外邊的馬路,這時候路上行人沒幾個人,連黃包車都沒看見一輛。

到校門口傻站着也不是個法子,一邊朝前走一邊看看能不能遇到過路的黃包車。

方琮珠拿定了主意,與翡翠一道朝前邊走,過了半條街,就見着三明書店的招牌赫然在目。

“咦,原來這書店跟複旦大學不遠呢。”方琮珠站在門口看了看,決計到書店裏看看有沒有什麽好書賣——按理來說,這時候魯迅先生也有文章面世了,她想看看三明書店能不能慧眼識英雄刊印他幾篇文章。

走進書店,裏邊的顧客并不多,店夥計沒精打采的趴在櫃臺上,看着方琮珠從外邊走進來,甚至都沒有站直身招待的意思。

方琮珠倒也不以為意,站在書架前開始浏覽書籍,一本本的掃過去,卻沒再見着《思語小刊》那本書。

“夥計,你們家原來有一本叫《思語小刊》的書,現在怎麽沒見着了?”

店夥計聽到她問話,來了精神:“那本書已經賣光了!小姐,您要是想買,先到我們這裏寫個名字,到時候若是想買的人多,我們老板會考慮再重新印一批。”

“哦,賣光了啊?”方琮珠笑了笑,沒想到林思虞寫的東西有這麽多人喜歡看,難怪上次他還了一千塊錢,這是與三明書店結了賬的緣故。

“小姐,您留個名字呗。”店夥計殷勤的把紙筆拿了過來,一臉的笑:“林先生的文章寫得特別好,人家都誇他是錦心繡口哪!”

方琮珠搖了搖頭:“名字我就不留了,下次若是有再版我便過來買。”

“這樣……”店夥計耷拉下了腦袋,垂頭喪氣的走回到櫃臺後邊。

“站住,不許跑!”

外邊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翡翠吓了一跳,趕緊抓緊了方琮珠的胳膊:“小姐,小姐,咱們到裏邊去避一避!”

兩個人快步走到櫃臺和書架後邊的間隙處,好在身材苗條,站在那裏也不覺得擁擠。剛剛躲藏妥當,三明書店的門猛的被人撞開,有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店夥計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繼續伏在櫃臺上打盹,一雙眼睛眯着朝外邊看。

跑進來的那個人一只手捂着肩膀,一邊到處尋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然而他的尋找根本是徒勞的,後邊跟着進來的幾個巡捕很輕易就抓住了他:“還往哪裏跑!”

那人的目光朝書店裏看了一圈,當他看到店夥計那昏昏欲睡的模樣,似乎一點也并不關心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一個巡捕拿了棍子打了他兩下:“跑啊,你怎麽不跑了?”

“反正都落到你們手裏了,跑與不跑還有什麽不同?”

這人忽然站直了身子,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我跟你們回巡捕房便是了。”

幾個巡捕看了一眼他,捉住他的胳膊朝外邊拖:“廢話少說,快些走便是。”

方琮珠躲在書架後邊,仔細打量了那個被捉住的人一眼,穿着一件短衣,下邊的褲子被撕破了,只得半截挂在膝蓋上,腳下一雙草鞋,看上去是個底層人。

這麽多巡捕,大張旗鼓的來捉一個窮人,這裏頭必有蹊跷。

巡捕們走了以後,書店恢複了平靜,方琮珠和翡翠從書架後繞着出來,兩人依舊有些後怕。

“這人……犯了什麽事?”

翡翠追着店夥計問,一顆心“撲通撲通”的亂跳。

“誰知道呢。”店夥計懶洋洋的睜開了一只眼:“或許是偷竊,或許是江洋大盜之類的,還有可能也是那些幫派間的沖突,要捉了人去審問清楚,這些都有可能。”

翡翠吓得臉色發白:“江洋大盜?”

這可是厲害角色,原來只是聽人說故事的時候提起過。

店夥計看她吓成那樣,哈哈一笑:“我也是猜猜而已,小姑娘你是剛到上海不久吧?這些事情看多了就見怪不怪了。上海的巡捕房每天都捉人的,誰知道是些什麽奇奇怪怪的理由吶。你們啊……”

他擡眼看了一下方琮珠:“上街可千萬要小心,千萬莫要得罪了人,一個不小心,人就進了巡捕房呢。”

瞧着這位姑娘生得美貌,可別遇着那些好色的,打上了主意可就難走得脫。

“琮珠!”

身後忽然響起方琮亭的聲音,方琮珠轉過臉來,就看到他抱着幾本書從裏邊走了出來,滿臉的興奮。

“大哥,你怎麽在這裏?”

方琮珠快步迎了上去,伸手接過那幾本書拿在手裏:“你怎麽又過來買書了?是給我準備的嗎?”

“不是不是,我自己買過來看,有人向我推薦了這一套書,說寫得很好,我今日過這邊來書店來買,竟然找到了。”

方琮珠低頭看了看,英文的頁面,只不過那幾個字她還認識。

馬克思的《資本論》。

方琮珠擔心的看了方琮亭一眼。

書裏寫到方琮亭參加地下組織被抓了起來,但是因為當時她并沒有心思去追看方琮亭的故事,跳着看到方琮珠的結局就氣得扔書,所以她不知道書裏的方琮亭最後是怎麽樣的結尾,是有人救了他,還是為革命犧牲,不得而知。

看書的時候她并不在意方琮亭,可穿到民國來以後,她與方琮亭接觸得多了,将他當成親大哥看待,也就關心起他來。

這三明書店裏賣各種各樣的書,很雜,從《上海畫刊》到《國家地理》雜志,從中國的古典書籍到西方的各種原文著作,在這裏都能找到。書架上有一些書宣揚西方的各種思想,還有一些教會放在這裏的免費教義宗教宣傳小冊子。

上次她在這裏買的《思語小刊》是民國年輕人對于社會的看法,綜合方琮亭能在這裏買到《資本論》的事實,說明這家書店的老板肯定是一個思想進步之人,方琮亭與他接觸得多,由此走上那條路也是很正常的。

雖然中國需要經歷那一段時期才會迎來光明的社會,可現在的方琮珠卻一點也不想看到方琮亭抛頭顱灑熱血——畢竟他是她的兄長,真心實意的關心着她的人。

她得想辦法讓方琮亭遠離這危險的境地。

“這是什麽書啊?”方琮珠裝作看不懂,拿起《資本論》順手翻了翻:“我還以為都是洋文呢,沒想到只有封面是洋文。”

方琮亭笑起來,寵溺的看着她:“琮珠,不是個個中國人都能看懂原文著作的,這上邊印着洋文封面,只不過是為了讓運輸更便利些,郵局裏看到這洋文的封面,也就沒閑工夫煩裏邊的內容了。”

“這裏頭也沒說什麽啊。”方琮珠假意看不懂:“不就是在說做生意嗎?我方才見着裏邊寫了工人,價值這些字,這是一本教人做生意的書吧?”

方琮亭又笑:“是是是,是一本教我們做生意的書。”

“大哥,你這麽會做生意,就不用看這些書了。”方琮珠把那幾本書放到了櫃臺上:“別浪費錢了。”

“琮珠,你不懂。”方琮亭把那幾本書拿了起來:“這套書不僅僅是教我們做生意,還教我們做人呢,我要買了好好的看一遍,弄懂裏邊的道理。”

方琮珠盯着方琮亭的背影,他興高采烈的摸出錢來跟店夥計結了賬,轉身過來招呼她:“這麽早就考完了?題目容易?”

“是,容易。”方琮珠點了點頭,翡翠在一邊着急:“大少爺,才不容易呢,我聽兩個老師過去的時候在議論,說這次的數學考試題是這些年裏最難的一次!”

方琮亭笑容漸漸凝固在嘴邊,無奈的望着方琮珠,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琮珠,你讓我怎麽說你才好?你應當實話實說,不管考得怎麽樣,你都得讓我知道情況,這才好去商量對策啊。”

方琮珠伸手挽住了方琮亭的胳膊:“大哥,我說容易便是容易,你又何必擔心?”

兄妹兩人走出三明書店,方琮亭看了看街道:“唉,這麽熱的天氣,外邊黃包車都少。”

剛剛說完這話,不遠處就來了一輛黃包車,車鈴響得很清脆,鈴铛搖搖晃晃裏,盛夏的酷暑似乎也被搖得無影無蹤。

“琮珠,你跟翡翠先回家吧,我還要找朋友們有點事情。”

方琮亭伸手攔住了黃包車,讓翡翠扶了她上去:“到家裏好好休息,明日還有兩場考試呢。”

“大哥,你那幾本書要我帶回去麽?”

方琮珠朝他伸出了手。

她真不想見到方琮亭因為進步思想被捕,雖然不知道《資本論》現在算不算□□,可從這書的封面要用洋文來印刷而作為掩蓋,應該還是具有一定危險性的。

方琮亭想了想,把書抱緊了幾分:“不用了,琮珠,我自己帶回去吧,沒有多重。”

“小姐,你坐好,我要出發了。”

黃包車夫有些心急,大夏天的在外邊拉車,只希望能多拉幾趟,這兩人磨磨蹭蹭的實在是耽誤時間。

方琮珠無奈,只能坐正了身子,黃包車夫将車把手握住,半弓着腰一路小跑朝前邊飛奔過去,街道上的行人風景紛紛朝後邊倒退。

或許這人的命運真是無法改變,即便她來到了這個年代,她似乎也沒有一雙蝴蝶的翅膀,能改變一些人命運的軌跡。方琮珠轉身撥開黃包車的篷布一點點朝後邊看,方琮亭的身影已經看不大清楚,模模糊糊的一個點。

他似乎還是在這條道路上行走,沒有一點變化。

方琮珠閉上了眼睛,她的腦海裏閃過電視劇裏的鏡頭,地下黨員正在街頭行走,忽然來了一群人,一擁而上把他扭住,然後開過來一輛汽車,他們把他推進了汽車,就聽着發動機轟轟的響着,汽車從冷清的街道呼嘯而過……

眼角有些濕潤,方琮珠從小包裏翻出了手帕印了印眼睛。

翡翠誤會了她的舉動:“小姐,是不是很熱,我給你扇扇風吧。”

她從衣兜裏翻出一塊□□紗手絹,抓住兩只角拼命的扇動,似乎有一絲絲微風,可對于這盛夏卻無濟于事。

“別扇了,我不熱。”

方琮珠握住了翡翠的手,示意她停下來。

翡翠在書裏是陪着方琮珠過了一輩子,在解放初期,有人找她去,誘惑她要揭發“方琮珠虐待下人剝削勞苦大衆”,翡翠斷然拒絕,被他們找了個茬子送去了勞改農場,從此主仆分離,再也沒有見到過。

既然她代替原主在這個世間生存,她一定要保護好愛她的人,忠于她的人。

她一定要盡她最大的努力。

翡翠不知道方琮珠此刻的想法,見方琮珠拉着她不讓她勞累,心裏很過意不去,用一只手拿着麻紗帕子給方琮珠的額角拭汗:“小姐,我不累哪,就怕你熱着。”

方琮珠搖了搖頭:“我真的不熱,你歇着吧。”

主仆兩人回到家沒多久,有人送了東西過來。

阿忠幫方琮珠簽收,捧了那個紫色的大紙盒子,開開心心的交給了李媽:“你給小姐送過去,剛剛有人送來的。”

李媽接過紙盒掂量了一下,輕飄飄的,也不知道裏邊裝着什麽。

抱着盒子到了二樓,在書房找到了方琮珠,李媽笑眯眯的走到書桌旁邊:“小姐,有人給你送了禮物。”

“誰送來的?”方琮珠瞥了一眼那個紫色的盒子,民國時代也有這種精美的包裝盒,真是令她覺得詫異。

“我也不知道,剛剛阿忠送過來的。”李媽把盒子放到桌子上:“小姐,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嗎?肯定裏邊會寫姓名,總不至于就這樣随便就送過來了吧?”

方琮珠揭開盒子蓋,一束嬌豔的紅色絲絨玫瑰靜靜的躺在盒子裏,旁邊還放着一個信封。

“小姐,這玫瑰花可真是美啊!”翡翠撲到盒子面前,眼饞的看着那束花:“這個肯定花了些錢,上邊還裝了銀色的流蘇。”

方琮珠拿起信封看了一眼,上邊并沒有寫地址和姓名,潔白的一個封面。

打開信封,裏邊有一張薄薄的信箋。

“今日下午有事情,不能去複旦接方小姐回家,實在抱歉,且讓玫瑰将我的這份歉意轉達,請你原諒我的失約。敬儒”

方琮珠将那張信箋放到了桌子上,苦笑一聲。

她什麽時候和孟敬儒約過了呢?他怎麽就很自然将接送她當成了他的職責?

“小姐,是不是孟大少爺送過來的?”

翡翠很機靈,從方琮珠的神色就看得出來,應該是孟敬儒送來的——聽說玫瑰花代表真情,孟大少爺是用玫瑰向自家小姐表達他的心裏話呢。

李媽聽了這話,臉上也樂開了花:“原來是孟大少爺送過來的。”

方琮珠擺了擺手:“你們都出去罷,我要好好溫習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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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