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鹹的太陽
12 鹹的太陽
◎你帶她在這兒安家呢?◎
廚房裏乒裏乓啷,外面也嘿咻嘿咻搬着凳子。
一個疊一個,最後爬上去。
膽子太大了,陳速家沒安裝防盜網,六樓沒必要啊,穗寧站在窗臺上,伸長細細白白的胳膊去抓自己的裙子。
對面抽煙的老大爺活生生給她嗆了下。
“哎哎哎!那個娃兒別動別動!回去回去!”
“哎呦我的天嘞!”老大爺丢了煙捶胸頓足往屋裏跑了,慌不擇路,出了門又趕緊倒回來拿手機,也顧不得陳速家裏怎麽突然冒出個孩子來,一雙枯柴老手顫抖着給陳速打電話,又叫醒老太婆去窗邊盯着。
老太太是個癟嘴,大清早假牙還沒帶上。
穗寧聽不清楚她說話,努力地看着那張幹癟的嘴巴,看了半天也沒看懂,于是繼續抓自己的衣服,跳了下,抓住了,但取不下來,咬牙在哪兒較勁呢!
老太太在對面差點吓出心髒病。
陳速的電話摔得稀爛怎麽可能打通?
門外分分鐘聚了一圈老鄰居,不敢敲門,怕把孩子吓着直接掉下樓去,最後敲開隔壁的門,隔壁大叔伸出脖子往廚房裏喊話:“陳速!”
陳速盯着一鍋面在缭繞白霧裏神游太虛,端着面碗憑感覺撒調料,眼珠都定在眼眶裏不轉,哪裏聽得見。
外面嚷了好幾聲,越來越着急暴躁,恨不得整個喇叭來。
他回過神愣了下,皺眉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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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你耳朵聾了呀!你家小孩,小孩在窗臺上站着呢!”
陳速端着面碗挑了下眉,正想說他家哪裏來的小孩,腦子嗡響一聲,丢了碗拔腿開門出去。
穗寧還在和裙子較勁。
陳速吓得差點破口大罵,驚恐之下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屏住呼吸悄無聲息靠近,嘴皮連帶牙齒都在抖,腿也抖得厲害。
就要抓到她時,穗寧突然回頭,兩雙漆黑眼睛對望。
陳速吓得面如死色,幾乎心髒驟停,胳膊一攤,咽咽嗓極盡溫柔:“穗寧乖乖的,不要動,叔叔抱好不好。”
穗寧乖巧地眨了下眼睛,轉身過來向陳速攤開了小胳膊。
小姑娘安全入懷的同時,陳速重重吐出一口氣,可他手腳連帶嘴唇牙齒都在戰栗,抱着穗寧一下子癱倒在地。
外面的消息同步了,緊跟着門被咚聲敲響。
陳速魂飛魄散,穗寧從他懷裏鑽出去,跑到門邊踮起腳去開門。
一群人蜂擁而入,穗寧被團團包圍,熱心鄰居驚慌之餘嗓門也大,有人檢查穗寧有沒有受傷,有人數落陳速帶孩子馬虎大意。
陳速雙手抱頭,搓了又搓。
半晌,終于擡起臉來,他有些麻木茫然的面對責罵,一雙眼睛猩紅濕潤。
好歹是個大男人,還是個混世魔王般的大男人,一* 屋老鄰居從小把他看到大,哪裏見過他這個模樣,數落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便有人問他哪裏來的孩子。
陳速心有餘悸說不出話。
再看穗寧這邊,還光着呢,從來沒見過那麽大陣仗,她不怕高,但看着幾張嘴不停翻動,她一時辨認不了那麽多的話,哇的一下大哭出來。
鄰居大嬸把她抱起來安慰,結果适得其反,穗寧哭得更加悲痛欲絕。
陳速反應過來,站起身,歪歪扭扭走過去,把穗寧接過來抱着,順手從椅背上抓到昨天換下來的髒衣服,給她圍起來,大手貼在她的後背安撫,又扭頭跟擠在狹窄客廳的鄰居道謝,然後僵着臉攆人。
至于這孩子從哪裏冒出來的,誰也沒打聽到。
陳速保持沉默,一張冷硬的臉上除了殘留的驚懼,就只剩下呼之欲出的煩躁。
門關上,客廳安靜下來。
穗寧從陌生懷抱逃脫,進了熟悉的懷抱,這才平靜下來,抽抽搭搭地把臉埋進他的頸窩,濕濕熱熱的,一直蔓延。
陳速一顆心好像沉進了大海,絞進了漩渦。
鍋裏的面條都煮爛了,陳速改成煮荷包蛋,又烙了蔥油餅應付早餐。
穗寧并不挑食,只是吃得少,白白嫩嫩的手抓着一張比臉大的蔥油餅慢慢啃,吃一口餅,喝一口荷包蛋的糖水湯。
陳速目光沉沉,柔聲問她:“蔥油餅好吃嗎?”
穗寧遲緩地點了點頭。
陳速又說:“別只喝糖水,吃雞蛋。”
穗寧拿勺子戳了戳雞蛋,嫌棄地皺眉,對着他搖了搖頭。
陳速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擠出個含糊別扭的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穗寧低下頭繼續吃餅。
一大一小兩個人再次陷入沉默。
-
江司甜推着一只精致可愛的粉色小皮箱,時隔六年再次回到這個小區。
好像什麽也沒變,依然是古老斑駁的灰牆,漆黑管道橫在路邊,梧桐樹枝繁葉茂,草叢裏總會躺着一兩只懶洋洋的肥貓,但終日無所事事坐在涼亭裏談天說地的老人家少了幾個熟悉面孔。
幾只老眼從她身上掃過,高挑曼妙、卷發耀眼和小城女人不在一個畫風,一時沒認出來,再眯眼細細看,好像有了點模糊印象,蒼老的嘴皮碰了碰:“那不是……”
“江家的那個閨女吧?”
“哎?陳速家的吧?”
“對對對,陳家的陳家的!”
江司甜聞言對着幾位老人家笑了笑,叫聲爺爺奶奶好,含糊地打過招呼,徑直上樓。
敲門。
門開。
穗寧扔掉勺子,跳下板凳,撲進江司甜懷裏:“媽咪!”
江司甜溫柔地回應,蹲下身抱着穗寧親了親,修長細白的手指繞過後頸攏起她的頭發,順帶就勾下手腕纏着的發圈,把那一頭黑發紮了顆蓬松飽滿的丸子。
陳速站在門邊默默看,等母女倆親昵完,說:“進來吧。”
江司甜拎着行李箱進門。
陳速打開鞋櫃,扔了雙粉色的女士拖鞋在她腳底,全新的,沒有沾上一點灰塵。
再看穗寧腳上穿的,就是她自己的小涼鞋。
江司甜低頭換鞋,再把脫下的板鞋放門外拍了拍泥灰,才關門進來把鞋收進鞋櫃,擡起頭來說謝謝。
屋子的格局沒變,門口隔檔的玻璃魚缸已經空了,但裏面的造景還在,讓江司甜意外的是,客廳裏的那臺大鋼琴也在。
不,不對,不是以前那臺了。
陳速坐回餐桌繼續吃早飯,咬了口餅嘟哝:“吃過了嗎?”
“在學校吃過了。”陳家沒有沙發,放沙發的位置被鋼琴擠占,江司甜将提包随手擱在單人椅上,手伸進穗寧裙子裏,往後背摸了摸,“沒給穗寧洗澡?”
陳速啃大餅的動作停頓了下,勺子磕得瓷碗叮鈴響,垂眸盯着被攪得破破爛爛的荷包蛋,悶聲說:“說了她睡着了。”
江司甜看了眼那堵漆黑後背,又看向餐桌,彎腰問穗寧吃飽沒。
穗寧點了點頭,又馬上搖了搖頭。
江司甜摸着她的頭笑了:“餅餅好吃,還想吃?”
穗寧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堅定地點了點頭。
江司甜抱她去餐桌邊,彎腰在她耳邊柔聲說:“那再吃點,吃飽了歇會兒媽咪給你洗個澡洗個頭發。”
穗寧抓起蔥油餅乖巧又小口地吃起來,陳速面無表情地斜睨她一樣,埋下頭去。
江司甜轉身去收拾行李箱,把衣服褲子裙子分門別類,又拿出穗寧的保溫杯,牙膏牙刷水杯等。
陳速喝完最後一口糖水,頭也不回地說:“人沒洗,她裙子是洗過的。”
江司甜也沒回頭,毫不在意地“哦”了聲,過了會兒又客氣地說:“謝謝。”
“家裏沒有沐浴露。”陳速說。
他一個糙男人一塊肥皂走天下,沒準備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祁躍有給她帶。”說着,江司甜打開行李箱另一側的拉鏈,從裏面把穗寧用的沐浴露洗發水護發素寶寶乳爽身粉都拿出來了。
五顏六色的瓶瓶罐罐在電視櫃上擺了一排,陳速劍眉直豎,舔了下唇調侃說:“你帶她在這兒安家呢?”
“別擔心,我沒那個想法。”江司甜淡淡說,“這些都是待會兒能用上的。”
陳速生硬別扭地彎了彎唇,随即啧了聲,聳聳嘴巴鼓鼓掌:“講究。”
江司甜終于回頭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然後抱着瓶瓶罐罐進衛生間。
穗寧吃飽了,扔下手中的半張餅跟着跑進衛生間。
“媽咪,沒有浴池。”
“沒有哦,在這裏只能用淋浴,也很舒服的。”
母女倆說着又一前一後出來,穗寧蹲在幾摞衣服前,像是選妃一樣選自己今天要穿的衣服,最後挑出一條鑲滿珍珠的雪白蕾絲公主裙,其餘的都被她撥亂了。
江司甜只是平靜地掃過一眼,又拿着牙刷牙膏水杯進了衛生間,穗寧抱着衣服乖乖跟在後面。
陳速走過去乜着那堆衣服,花花綠綠,蟬衫麟帶,面料看着就精致細膩,價格不菲,等衛生間水聲嘩啦響起,陳速蹲下去,一雙賤手拎起小衣服疊成小方塊。
沒疊兩件,背後突然現出一個纖長人影。
陳速疊衣服的手僵住,擡眸看她一眼,手一抖,又一攤,把疊好的衣服撥亂,收回手時欲蓋彌彰地摸了下鼻尖,輕嗤一聲:“花裏胡哨的,也不怕養得她驕奢攀比。”
江司甜彎腰拿穗寧的毛巾和浴巾,站起身後說了句:“不怕,祁躍很有錢,穗寧有資格驕奢攀比。”
“她一輩子都可以有這個資格。”
陳速被噎了下,胸悶如堵,回眸,看到江司甜一抹清冷傲慢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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