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 俘虜
23 俘虜
◎噗通滾下床◎
陳速第二天很早起床,悄無聲息離開,他習慣這樣靜谧昏暗的清晨。
在棠城時,他和宋春枝總是天不見亮就要去批發市場買菜,宋春枝信佛,見不得殺生,他還得去屠宰場拿肉。
陳速性格開朗、爽快,和屠宰場混熟,有時會親自上,給屠宰場幫忙,老板打發他一點辛苦費,他的手裏沾着血腥,就像他身上沾着的油煙味一樣,腌進去了,永遠洗不幹淨。
陳速租用旅店廚房做好飯菜,才叫江司甜起床,她睜開朦胧雙眼,看見擺放在電視櫃上的豐盛菜肴,都是她愛吃的酸甜口味,江司甜狠狠愣住,不管北方還是南方,早餐就沒有這樣吃的,所以她渾渾噩噩聞見香味,以為是半夢半醒中未完的夢。
“去洗漱。”陳速低頭擺碗筷,沒什麽特別的表情,“現在還早,吃完我送你回學校。”
不知道是出于感動還是出于震撼,江司甜破天荒頭一次在早晨吃了很多很多,陳速還準備了保溫桶,打包了一份,一路把她送到校門口,囑咐她,有事沒事都別離開學校,周末直接打車回家,江司甜點頭說好,陳速目送她進學校,看不見人影了,才走到路邊打車。
校門口車輛擁堵,陳速一時半會兒沒叫到車,接到教練電話劈頭蓋臉沖他一陣怒罵,挂了之後皺眉回頭,黢黑目光剎時僵住。
江司甜抱着保溫桶,黑白校服襯得她細細條條,單薄得恍惚一陣風吹就能飄走,那雙清冽眼睛,像映出滿月的水井,清亮、幽深地凝望着他。
江司甜潔白齒刃刮過幹涸枯槁的唇瓣,輕聲問:“你還會來找我嗎?”
陳速心口猛地一抽,垂下手臂,關節凸起冷刺光芒,似要把手中的手機揉捏粉碎,他抿抿薄唇,目光躲閃:“有時間的話……”
江司甜徑直走到他面前,手機遞過去,屏幕是輸入號碼的界面,亮得陳速眼前一慌,伸出去手微微有些發抖,他三五下輸入自己的號碼還回去。
下一秒,鈴聲響起。
陳速的屏幕顯示“大小姐”,匆匆一瞥,被他無情按掉,收起手機揣進褲兜。
江司甜擡眸,溫柔笑道:“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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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告別,路過學生紛紛投來探索目光,從英俊跋扈的男人,過渡到雪白清冷的女孩,意味深長,津津有味,江司甜毫不在意。
-
陳速之後幾天被嚴加看管,比賽結束後直接跟教練離開了江司甜所在的城市,回到學校後心不在焉,這個年齡,這個階段,他有太多無能為力的事。
和江司甜重逢那夜,陳速買藥路上又去學校附近走過一圈,着重檢查了監控和深巷,确定她只要好好待在學校,問題就不會太大,他獨自去了派出所,警察承諾會聯系學校、市政加裝監控加強管理,別的再無辦法,拿不出實證,找到那幾個學生也只能口頭教育一番,青春叛逆無法無天,真要激怒了更難收場。
陳速沒辦法一直守着江司甜。
陳速遇見江司甜的時機其實是恰好的,或早或晚他都邁不出任何一步,可他耽誤過太多時間,丢失了最好的機會,如今想要重新走上那條被他放棄的路,難如登天,可又能怎麽辦,話都說出去了,陳速依然有信心搭建那個未來,那個江司甜上春晚,而他去奧運的未來。
可是黎明前,總得熬過一片黑暗無邊的深夜呀。
宋春枝給陳速打電話,問他去江司甜所在城市比賽,有沒有抽空去看望她,她怎麽樣了,身體好不好,精神狀态如何雲雲。
電話裏的女人唠唠叨叨,心情急切,倒是半點不操心陳速,連比賽結果都忘記問。
陳速噼裏啪啦給宋春枝背出一串號碼,讓她自己去問,對面支支吾吾,又開始嗚咽啜泣,陳速摁摁眉心,突生煩悶,咬牙撒下彌天大謊,說江司甜好得很,身體和精神都倍兒棒。
宋春枝半信半疑,但到底求得了心安。
江司甜和陳速互相加了微信,平時就在微信裏聊,陳速說得最多的話是囑咐她好好吃飯,除此之外,兩人聊得很少,也不知道該聊什麽,江司甜忙學習忙考試,陳速忙訓練忙選拔,時間全給了田徑場,每天汗如雨下,筋疲力盡,回宿舍倒頭就能睡着。
如此到了寒假,江司甜期末考砸了,排名掉出百名榜,祁躍仍是第一名,他閃閃發光,成為她遙不可及的人。
借口新年祭祖,江司甜獨自買票回棠城,其實找不找借口無所謂,祁先生看不到祁躍這個兒子,放任他在外流浪自生自滅,司婷對江司甜也是同等态度,但生活費沒有被克扣,江司甜手頭寬裕,別說棠城,她想去哪裏都可以。
飛機轉高鐵,再搭乘出租回到熟悉而狹窄的小城,年關将近,小城熱鬧,車流如潮湧動,人群熙熙攘攘,陽光下有顆粒塵埃懸浮飄移,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煙火味道,腳底炸響的鞭炮,耳邊叫嚷的聲音,喇叭鳴笛,過往談笑。
從前讓江司甜厭煩的嘈雜的一切,此時卻悅耳動聽起來。
陳速沒有回棠城,他年後有一場重要比賽,正在緊鑼密鼓訓練。
小飯館只有宋春枝一個人,她朝乾夕惕,但人一多,難免手忙腳亂。
江司甜把行李箱放到收銀臺裏面,學陳速捆圍裙,撸起袖子去幫忙,端茶倒水收餐碟。
宋春枝看到她,愣住,鍋鏟停在半空中,眼眶剎時通紅,滾燙的鍋底有白煙溢出,發出滋滋聲響,江司甜微笑喚她宋阿姨,提醒她菜要燒糊了,宋春枝趕緊抹掉眼淚,颠了颠鍋。
芝麻大的小城,醉鬼砍死人又被車撞死,惡有惡報現世報,鬧得小城家喻戶曉,相熟的客人都知道陳江兩家之間那檔事,見過江司甜的,漂亮得令人過目不忘,這時候瞥過來的目光,皆是唏噓好奇、匪夷所思。
宋春枝當夜只差做出滿漢全席,眼底欣喜顯而易見,可見江司甜瘦弱枯敗,好似冬季凋零的鮮花,又心痛難忍,眼淚滾滾而下,江司甜見她哭得肆意坦蕩,內心那點羞怯漸漸耗盡,也默默掉下眼淚。
飯後,兩人情緒都穩定下來,宋春枝脫口而出讓江司甜跟她回家住,話說完才後知後覺地閉上嘴,狠拍自己的腦袋懊惱道歉,陳家是兇宅,受害者還是江司甜的爸爸,宋春枝怕她觸景傷情。
哪知江司甜并沒有什麽激烈反應,只是微笑說好。
陳家客廳大變樣,江家的玻璃魚缸搬過來了,裏面的造景似乎沒變,大烏龜在冬眠,懶洋洋的,一動不動,原來的茶幾沙發不見了,換成了江司甜那臺鋼琴,電視機還在,前面就放着一張單人椅和一張高腳凳,高腳凳充當茶幾用,放着一碟水果。
陳速不回來,他的房間便收拾出來給江司甜住了。
宋春枝把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連犄角旮旯都擦洗得幹幹淨淨,衣櫃整個騰挪出來,陳速的衣服本就沒幾件,大多褪色破爛,宋春枝把看不下去的都扔掉了,剩下的找了個編織袋裝着塞進床底。
夜深人靜,江司甜翻來覆去睡不着,翻身下床,去到陳速的小書桌前。
他的書桌很幹淨,只放着一只古老花色還掉了瓷的搪瓷杯子,和一個天然竹筒,裏面插着兩支筆,抽屜打開,除了有股煤灰味道,什麽也沒有。
書架上只放着一本皺皺巴巴、破破爛爛的數學書,拿起來聞,甚至還有股泡面味,用途可想而知,陳舊的牆面貼着幾張獎狀,但歷史悠久,都是小學時期的驕傲了。
江司甜不肯罷休,又去翻他的床頭櫃。
第一層抽屜拉開确有幾本積灰的雜志,但只是看封面就把她吓壞了,陰森恐怖的畫面裏,紅燈籠,綠熒光,一只枯手掙紮出漆黑的棺材——是鬼故事合集。
第二層抽屜堆滿了獎牌獎杯,明明是榮耀,卻放得亂七八糟,裏面還摻雜幾張盜版的CD影碟,刻錄的片名暗含風月。
這是正常的。
江司甜聽室友聊天,聽她們說起青春期的男孩,她參與不了那個讨論圈,但每句話都聽進了心裏去,有時候也會聽得面紅耳赤,心亂如麻。
最開始,帶入的對象是祁躍,可後來,祁躍的臉龐逐漸模糊、透明,輪廓重新浮現,從跋扈的眉峰開始,過渡到漆黑的眼睛,挺拔的鼻梁,禁-欲的薄嘴唇,最後徹徹底底變成了陳速。
江司甜閉了閉眼,關燈躺回床上,抱着枕頭逼自己入睡,鼻翼間環繞着若有似無的肥皂清香,出人意料地好聞,她将臉埋進枕頭裏,深吸一口氣,那股肥皂香好像被她吸幹了,開始夾雜一點淡淡的煙味,并不嗆人,也不油膩,反而是一種酥軟複雜的味道,像是幹枯的菊花葉子。
她恍惚間又想起那片洋甘菊,不知道陳速這種粗糙野蠻的男人,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在那片遼闊的荒地中撒下了數不清楚的花種。
-
陳速回家已經淩晨了,他是臨時起意,從訓練場下來突發奇想買票,什麽東西都沒收拾,揣了身份證和手機就回來了。
家裏靜悄悄的,一如既往被宋春枝收拾得很幹淨,陳速眼睛亮,外面月光也亮,他沒開燈,脫了鞋光腳進屋,沒發出響聲,安安靜靜地回房間,累極了,眼睛一閉往床上一躺,一點也動不了,直接睡着。
迷迷糊糊中聞到一股馥郁的花香,有人輕輕搡他胳膊,清冷聲音刺進耳鼓:“陳速。”
一聲,兩聲。
陳速猛睜開眼,轉頭,濃郁睫毛下的眼睛剎時漆黑炯亮,就這麽對上面前那雙清冽平靜的眸,江司甜背對皎白月光,輪廓朦胧泛白,耳邊碎發随風翻飛,寬松衣領垮出慵懶意味,露出一彎模糊鎖骨,雪白睡裙柔軟輕盈,遮着兩條細腿往下彎曲,整個人靜靜坐他面前,清冷如冬季湖泊,無波無瀾。
陳速驚恐大叫,翻身噗通滾下床,陷進通道眼珠欲裂地往上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江司甜撐着身子淡定地看他一眼,伸手把燈打開了,明亮燈光鋪灑而下,兩人都閉了下眼,* 陳速驚魂未定,連滾帶爬跑出房間,大聲叫媽,拍得木門咚響。
宋春枝穿衣服出來,看見陳速眉毛一縮,眼睛飄動打量他,語氣有幾分不耐煩:“你怎麽回來咯?”
陳速摁住額頭,緩口氣:“我家我不能回來啊?”
江司甜披上外套跟出來,三人成三角形站立,陳速處于目光漩渦,他看了眼江司甜,又看向宋春枝,重新組織答案:“明天除夕,我回來過年。”
宋春枝打了個哈欠:“什麽時候走?”
陳速說:“初一晚上。”
宋春枝轉身回房,翻出被子和枕頭,丢給陳速:“就呆兩天回來幹什麽咯?浪費錢!自己搞突然襲擊,還一驚一乍的?自己打地鋪睡!”
說完,宋春枝溫柔地看向江司甜,抱歉地笑笑,讓她回去繼續睡覺,江司甜出奇聽話,點頭說好,轉身回房,輕輕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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