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 鹹的太陽

48   鹹的太陽

◎我……我孩子不見了◎

耳邊儀式沒完沒了,陳速心亂如麻,漠然轉身獨自回村。

穗寧剛醒,楊燦帶着她洗漱。

陳速走過去自然而然地擰了帕子,給穗寧輕輕擦臉,又從褲兜裏摸出小狗,遞給了她。

穗寧很喜歡也很開心,嘴角咧出可愛溫暖的笑容,和江司甜那副冷冰冰無動于衷的樣子截然不同。

沒等送葬的人返回,陳速要帶穗寧回棠城,被楊燦攔下:“小甜說,不讓你帶穗寧走了。”

陳速皺了眉:“為什麽?”

楊燦咽了咽嗓,又無奈地眨了眨眼:“我、我哪知道為什麽?”

陳速抱着穗寧,攤手撥開她,嗓音低淡又沉穩:“大人之間的事殃及不了孩子,再說我不帶着她,你帶着?”

楊燦面露幾分猶豫。

“沒幾天了,我帶着吧。”陳速緩和道,“跟江司甜說,別防我像防賊,我再壞也不至于拿穗寧威脅她。”

楊燦沉默地望着他,低頭嘆了口氣,腳步挪開,做了退讓:“你帶着吧,她生氣有我擋着,速哥,和穗寧好好相處。”

“千錯萬錯,孩子沒錯。”

陳速勾唇笑說:“還用你教?”

話雖這樣說,可這樣氣勢洶洶鬧過一場又一場,再敞亮的心也堵上了,何況是本來就堵得透不了氣的心,如今悶得發疼發澀發酸,簡直是要從裏面滲出黃連苦汁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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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寧能感受到陳速的壓抑情緒,雖然還是向往常一樣靜靜坐在餐桌畫畫,卻時不時回頭看他一眼。

陳速也凝望着她,表情呆滞麻木,目光又死寂衰敗。

尤其是想到穗寧的來歷,江司甜不肯承認,可她不肯承認的态度本身就說明了很多問題,她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陳速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她,拿出全部財産為殺父仇人還債?為他的一條賤命委曲求全犧牲清白?她的确幹得出這種事,又不是沒幹過。

真不知道該說她愚蠢無知還是胸襟似海,陳速心如刀絞,恨自己當年的沖動和無能,恨自己拼命掙脫命運擺布到頭來卻仍是作繭自縛。

他只是江司甜人生裏的一個微不足道又荒唐可惡的插曲,她不遇見他,會是更好的江司甜,但他不一樣,陳速如果沒有遇見江司甜,就永遠是流氓陳速,一輩子守着破破爛爛的小陳飯館,和他那該死卻好像永遠都死不掉的爹鬥智鬥勇。

陳速低頭翻手機,查看銀行餘額。

他在生意場上混着,能拿出手的現錢并不多,有了一點就會馬上投進別的盤子裏,周而複始,一下子還真是拿不出三百萬。

嘴巴抿着思索一番,最後電話打給杆子,讓他幫忙聯系二手車行,把車賣掉。

杆子以為陳速要賣破三輪,大呼離譜:“你那車直接報廢不就得了?敲廢鐵賣都費勁啊哥!”

“賣那輛奔馳,另外年底準備開起來的那家分店暫停,直接盤出去吧。”

“什麽?你哪根筋又不對了?”杆子更驚訝了,“開什麽玩笑?那地兒多好啊?那當初咱們喝了多少酒才求來的?”

陳速淡淡回:“以後會有更好的,我最近着急用錢。”

不管陳速怎麽說,杆子堅決不同意。

雖然陳速是老板,但寒兄弟心的事兒他也幹不出來,好在差數并不大,他擡頭望着天花板,突然想把小陳飯館賣掉,也想将這個他獨自守了許多年的家賣掉。

江司甜的話句句冰涼帶刺,毫無轉圜餘地。

陳速還要堅持什麽?

他的确是想出去走走看看,世界那麽大,一個江司甜算什麽?

那麽多年,他寸步不敢離開棠城,就怕她哪天回來,撲了個空又失望離去。

正煩躁壓抑欲死,穗寧跳下凳子,抓着斷掉的筆遞到他眼前。

陳速面無表情地眨了下眼睛。

敗家子!

走吧,最後幾天了,陳速抱着穗寧又去光顧文具店,一來二去和老板混成了熟人,兩人立在門口聊天,由穗寧自己去選。

小公主的購物方式陳速不理解也不敢茍同,但人家爹媽有錢也輪不上他發表意見。

陳速只管買單付錢。

老板遞來香煙,陳速客氣想推,可轉念想到穗寧也快走了,從此八竿子打不着,他又能指望一個四歲的孩子能記得他什麽?于是笑着接過,別在耳朵後。

學校快放學了,陳速轉頭看了眼穗寧,她已經挑好了蠟筆,這個時候蹲在地上選本子,那擰眉嘟唇的小表情嚴肅認真,可愛得很。

他靜靜看着沒打擾,其實想說挑什麽呢,喜歡就都買。

雖然對穗寧大手大腳的購物方式不認同,但陳速扭曲又古怪得甚至想把全世界都買下來送給她。

學校鈴聲響起,幾秒的寧靜後,校內爆發出千軍萬馬的嘈雜聲音,陳速更是不錯眼地盯着穗寧了。

學生瘋湧出校門,馬路陡然變得擁擠起來,耳邊突然一聲驚叫,老板胳膊撐起探頭往外看,濃眉一皺啧了聲:“怎麽感覺要打起來了?”

陳速一聽便站直,邁步走到門邊看。

一圈男生堵着一個長發女生,那女生五官溫柔俏麗長得很漂亮,眉眼中透着倔強和堅持,隔着一點距離,再加上馬路上太吵了,聽不清楚幾個人在吵嚷什麽。

這一幕與曾經何其相似,陳速腦子一熱走了過去。

“幹什麽呢?”陳速從耳後拾起香煙,裝模作樣地咬在嘴裏,話說着就掀開擋路的男生,堵在了女生面前。

他那身高比幾個男生高出半個頭,高出一個頭的都有,袒露在外的古銅肌肉不浮誇,但跋扈有力,一看就是打架的佼佼者,那劍眉濃眼又冷酷睨着,壓迫感十足。

對面小男生認真打量他,有些怵,但看他穿着潦草還是個跛子,又覺得沒什麽可怕的,帶頭的男生一鼓作氣喝了聲:“關你什麽事?少管閑事!”

陳速含笑低“呵”一聲,輕飄地說:“我就管了。”

對面幾個男生齊齊皺了眉,帶頭的又說:“你誰啊你?”

“陳速,耳東陳,速度的速。”

陳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直截了當地報了名字,大拇指一揚往後指了指學校,“晚自習回去問問你班主任,看他還記不記得這個名字,還怵不怵。”

“……”太嚣張了,幾個男生互相對視一眼,帶頭的扭頭過來又說:“什麽事兒你就管,你也不問問她做了什麽!”

陳速這才想起自己還不明所以呢,于是看向身後一臉倔強不服氣的女生,問:“你做什麽得罪他們了?”

女生抿抿唇,目光似白刃,涼飕飕地刮過那幾張臉,嘴唇一彎毫無懼色:“表白不成怨天怨地怨別人沒長眼睛,唯獨不怨自己長得寒碜叫人難以下咽呗!”

陳速“噗嗤”一笑,這罵人的口才,比江司甜可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對面一圈男生除了帶頭的那位氣得面紅耳赤,別的都擡手捂了臉或者嘴或者眼睛,總之都在偷着笑,帶頭的男生欲哭無淚,伸長手臂指着女生發抖:“你還說你還說!”

陳速又看他一眼,看他眼眶通紅已經要哭出來了,忽然覺得情況不太對。

“我就說了怎麽了?”女生踮起腳,視線越過陳速的肩膀,挑着眉傲慢冷聲說,“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吃不上還怪我了?”

“不是你煽風點火胡說八道,那人家能對我避如蛇蠍!我就想談個戀愛怎麽了?”

“我看你是作業太少!毛長齊了嗎就學人家談戀愛,就2厘米還好意思拿出來顯擺!女生不行就男生咯,眼界開闊點呗,這世道包容得很!”

“你你你你!”男生牙關打顫,抖得都停不下來,“我那是小時候!現在早就不一樣了!”

“我管你一樣不一樣,我只是實話實話說我見過的。”女生長發一甩,抱着胳膊高傲嚣張地扭頭。

這話突然就有點少兒不宜了,陳速聽明白了也聽了個哭笑不得,這架肯定打不起,真打起來也不見得誰會滿地找牙,他默默退出戰局,由這對歡喜冤家繼續掰扯。

咬着煙回文具店,老板興致勃勃問怎麽樣了。

陳速擺擺手說小孩子小打小鬧呢,目光再往文具店裏放,穗寧已經不在畫本區域了。

他又繞到另一邊找人,濃烈眉棱驟然一塌,抵在唇邊捏着煙蒂的指腹剎時冰冷,他猛地回頭:“老板,我孩子呢?”

“咦。”老板起身看,“剛才還在這兒呢!”

陳速牙關一緊,大步邁進去,繞着巴掌大的文具店走過一圈,捏着煙蒂的指尖哆嗦,聲音也跟着哆嗦:“最後看到她是什麽時候?”

“一、一兩分鐘前?真是剛才都還在!”

老板從櫃臺迅速繞出,和陳速一起出店門看。

人群紛擾,密密麻麻。

陳速猛喘粗氣目光梭巡,可哪裏還有穗寧的影子,她那麽小一個人短短一兩分鐘又能跑多遠。

陳速慌成了被掐了呼吸的屍體,根本沒辦法換氣,扔掉煙,跑進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竭力鎮定下來去問,平緩呼吸比劃着:“這麽大的女孩子,穿橙黃色裙子,白皮鞋,皮膚很白,眼睛大大的。”

“沒見過沒見過。”人皆擺手搖頭。

正是高峰期,應付生意的恨自己沒長成三頭六臂,覓食的學生餓出了六親不認的姿勢,誰會注意一個小女孩呢。

陳速渾身僵硬、腳步颠簸,挨着一條街詢問過去,無堅不摧的男人一觸即潰,陳速一顆心被攥緊了,他艱難吞咽唾液,在人來人往中慌張無措反而像找不到父母的孩子,只能無助地盯着灰敗水泥地,再擡頭時,雙目通紅已經快哭了。

他抖着手摸出手機報警。

電話挂斷,濕透的手心一滑,手機就砸在了腳邊。

陳速彎腰去撿,卻腿軟脫力跪在了地上,脊背跟着心情一起深深塌陷,大掌攤開遮着潮濕眼睛。

耳朵聽不到,詞彙量不大,渾身毛病,人販子不做這種賠錢買賣,指不定給他扔哪裏自生自滅。

“你怎麽了?”耳邊響起一個清潤聲音,有人輕輕戳了戳陳速的肩膀。

回頭去看,是剛才吵架的那對歡喜冤家,男生懷裏捧着一盒煎餃,一副蟑螂被踩扁但還吊着一口氣的模樣。

陳速不争氣的眼淚湧出眼眶,蒼白嘴唇一顫:“我……我孩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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