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VIP] 出頭

第67章 [VIP] 出頭

富麗堂皇的郡守府, 一十二顆明珠被整整齊齊獻到郡守面前,流光溢彩,閃耀奪目。

郡守大人高高坐于尊位之上,三角眼眯了眯那些明珠, 卻惱怒地全部掃下, 摔個遍地。

“廢物!”

“既然海島上有如此仙姿玉色, 為何沒給本郡守抓過來?!”

郡守五十多歲年紀, 胡子都花白了,仍色心不改, 周圍六七個美貌小妾給他捏着肩, 猶嫌不足,因放縱過度而體虛。

這些年, 沿海省仗着偏僻遠離京城, 未受中心皇權束縛,郡守俨然作威作福, 說的話跟聖旨一樣,周圍幾座城池的美女被他搜刮淨了, 也想弄個三宮六院,建個銅雀臺。

聞有潤潤那等佳人在此, 自然垂涎三尺。

下屬長官連忙跪下來請罪,“大人見諒,據說那女子是從京城來的, 京城裏大人物多, 小人怕惹麻煩, 才一時沒敢輕舉妄動……”

瞧那女子肌膚細膩, 面容清秀,十根纖纖玉指更非勞作之人, 大抵從前是過矜貴生活的,用錢養出來的姿色。

她萬一是京城三品官以上老爺家中的妾室,着實開罪不起。

話未說完,郡守已一個茶杯憤然丢過來,“混賬!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京城來的又怎麽樣,本郡守會怕嗎?”

下屬唯唯諾諾道,“是,是。”

郡守哼了聲,“即便是京城來的,到了我州郡,是龍給我盤着,是虎給我卧着。哪怕朝廷三品官駕到,抓不到本官的錯處,也得灰溜溜地來,灰溜溜地走。”

這些年,下察巡訪的京城官員有,奉陛下聖诏,身份高貴者也有,三品官他見過許多,可最後統統被他幾箱黃金打發了。

高官全是那副德行,無需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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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小女子,休論她是哪裏的逃妾,先抓過來放在床帳好好憐惜寵愛一番是正經事。看看那楊柳枝般的細腰,是否真一掐即斷。

将來若真有京城官員找過來,便将那女子殺掉,毀屍滅跡了事,來個死無對證,左右享也享受過了。抓不到證據,誰有知道是他強娶的,誰能把他怎麽樣?

下屬緘默無語,仍然認為欠妥。

郡守細細思索一番,又道,“你蠢嗎?一定要明搶嗎?找個媒人過去,為本郡守說媒。”

強搶自然喪心病狂,容易落人話柄。但說媒不同,由媒人促成的姻婚,名正言順。郡守身居高位,要納個貧賤女子當妾,那可是施恩德的好事。

下屬沒料到這一節,面露喜色,

“是,小人立即去辦!”

郡守洋洋得意,滿是老褶子的臉堆起了笑紋。

玩個女人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

管她明珠珍珠,到最後還不照樣入他囊中。

·

為了讓自己這張臉停止惹事,潤潤幾日來都枯守在小木屋中,未曾出門。

每日由佳年幫她把飯菜端來,她吃完再由佳年收走。她足不出戶,最大程度保證安全。

聽聞本地郡守最好色,揮霍無度,這幾年已折磨死了四房老婆,從他床榻下來的女子即便活着也得掉一層皮。

那郡守更是個酗酒鬼,喝醉了常常用戒尺毆打小妾。

若落在這種人手中,生弗如死。

潤潤在木屋中癡癡仰望外面明媚自由的陽光,心想自己抗争半天,到頭來還是落得個受制于人的局面,着實令人唏噓。

午牌時分,出了件大事。

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張佳年匆匆攙着小柊回來,兩人俱是狼狽不堪。

小柊腳步虛浮流着鼻血,臉上也挂了彩,衣衫褴褛,挨打嚴重。

張佳年眸子猩紅,銀牙緊咬,臉色滿是悲憤。

這才出海一上午。

潤潤大驚之下,出得門來。

張佳年頓時嘶啞制止道,“潤潤,快回去!別出來!”

可太遲了。

“躲能躲到哪兒?”

一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帶着幾個衛兵走來,頭戴紅花,一副媒婆打扮。

她打量潤潤半晌,像打量貨物一樣,啧啧道,“不愧是郡守大人看上的女子,花容月貌,極品中的極品。若是個沒破過身的,郡守大人會更喜歡些,偏偏不知檢點。可惜了可惜了。”

潤潤愕然。

張佳年聽此侮辱言語,牙齒快咬碎一顆,擦了擦嘴角的血,吼道,

“胡言,不準對她無禮!她已經嫁人了,是我妻子,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原是方才張佳年和小柊正在海邊捕魚,驀然一群人過來,不由分說,麻袋套上小柊的頭便是一頓毒打。他們口口聲聲要見潤潤,否則打死小柊。

小柊奄奄一息,張佳年胸口亦挨了一腳,飽受欺辱,

對方人多勢衆,張佳年即便拼死掙紮也無濟于事,只得先帶他們過來,之後再見機行事。

媒婆聞張佳年之言,輕蔑道,

“你的妻子?說得好聽,誰又知道你這窮書生是不是跟人私奔,拐帶了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妾,才逃到這海島上來的。”

中原正經平民家的閨女,大多從事勞作,皮膚粗糙。似這位姑娘十指不沾陽春水,又養得一副好雪膚花貌,窈窕細腰,不是高門大戶的妾便是高級勾欄的頭牌。

那一身幽香,顧盼的美目,正經平民人家的姑娘端端是沒有的。

媒婆踱至潤潤面前,

“小姑娘,你好好跟我說實話,你從前的夫主是京城哪一戶人家?到沒到三品?官員還是富商?”

潤潤難堪,面無人色。

又急又怒之下,張口結舌。

小柊和佳年都落在官兵手裏,她若反抗,那二人必然又遭毒打。

媒婆不緊不慢地說,“郡守大人看重你了,老身今日特意來為郡守大人說媒,大人娶你做第八房小妾。這可是旁人幾輩子難求的福氣,趕緊謝恩。”

潤潤冷眼相觑,倔強道,“我不做。”

媒婆不理,讓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扶住潤潤,媒婆捏她的嘴巴,試她腰的粗細。

“放開我。”

潤潤忍無可忍,兩只小手劇烈反抗,卻挨了“啪”結結實實一耳光,打得她太陽穴嗡嗡直響。

“小賤.人,還由得你不願意了?”

媒婆涼涼地吹着手,

“敬酒不吃吃罰酒,郡守大人會親自教訓你。”

疼痛羞辱之下,潤潤靜默着,淚水簌簌而落。

“潤潤——!”

張佳年長聲嘶鳴,嗓音悲憤已極,欲過來保護潤潤,可他那文弱的書生身子骨,剛一發難立時被衛兵牢牢按在地上。

“別打她!打我!”

官兵狠狠踹他一腳,

“老實點!”

潤潤捂着臉,恨恨瞪向媒婆。

媒婆繼續道,“老身不管你是京城哪一戶人家出來的逃妾,到了這海島,今後就要侍奉郡守大人。後日郡守大人來娶親,你好好上花轎。若有違背,叫你們各個人頭落地。來人,把聘禮放下。”

聘禮是一些衣料緞子之類的。

威脅張佳年道,

“先說下,後日若見不到人,你們這對小眷侶私奔便私奔了……”

指着小柊,“她們一家子可跑不了。”

威脅恐吓一番,才趾高氣揚離去。

潤潤淚痕未幹,氣得渾身發抖,慌忙過去扶起張佳年和小柊。小柊由于被毒打得太厲害,已然暈過去了。

張佳年亦虛弱,見潤潤白皙的臉頰上有一個很明顯的五指印,發紅發腫,未免悲憤滔天,憐惜至極,

“這群狗官,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無法無天。都怪我沒用!”

他自責,目眦欲裂捶地,手臂青筋暴起,恨不得自己替潤潤承受這苦楚。

潤潤難過,“先別說了。”

救醒小柊才是要緊事,二人協力拖小柊進屋。

平白無故遭此橫禍,着實倒黴。潤潤心頭惴惴,為方才媒婆的話而擔心。

後日郡守定然來搶人,難道她真去給郡守做第八房小妾?

逃又逃不得。小柊一家人救他們,收留他們,已幫助他們太多。他們一走了之,遭殃的是小柊一家人。

“他們的良心被狗叼走了!”

佳年是個斯文人,也詈罵好幾句,

生氣歸生氣,他們手中一無權二無錢,沒有跟狗郡守鬥的底氣。

小柊持續昏迷着,潤潤給小柊上藥,心事躊躇,郁郁寡歡。他們現在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張佳年握住潤潤的手,淚噎道,“潤潤,後天我藏把剖魚刀在身上,跟他們拼了。”

潤潤知道佳年這麽做太沖動,他沒有武藝在身,沖出去只會送死。即便僥幸捅死一二個官兵,亦是無用的,解決不了事情的根本。

“要不,我先……”

她想說她先嫁過去,日後總有機會逃脫。可這不免讓她陷入另一層深深的恐懼中,落到狗郡守手中,必定受辱。

“絕對不可以。”

張佳年登時否決,秀氣的臉頰滴着汗珠,“潤潤,你連,連那人都不肯委身,焉能向一個狗郡守低頭?”

他們經過了多少磨難,這次也定然可以挺過去。

張佳年精神堅定。

潤潤的精神卻在動搖,

後天很快會到來,狗郡守會搶親。

時間在飛快流逝,他們仍然沒想出個應對的策略來。似乎除去她委身伺候郡守的一條路,別無它法。

入夜,小柊的侄兒歸家,買回來一些草藥。

張佳年讓潤潤先睡,為她吹滅了蠟燭。小柊傷得很厲害,至今仍昏迷着,張佳年需要去照顧小柊。

潤潤心裏七上八下,了無睡意,要和張佳年一塊守夜。

張佳年搖頭苦笑道,“傻瓜,你快休息吧,那麽多人守夜也沒有用。”

他離開。為安全起見,讓潤潤從裏面将門反鎖。

暮色霭霭,

潤潤獨自一人躺在石頭床上,

聽窗外平靜且有節奏的嘩嘩海浪聲,她雖然閉着眼睛,卻難以安眠,一顆心更似被放在了蒸鍋上蒸,惶惶不安,滲出慌張,五髒六腑都煎熬極了。

她絞盡腦汁思索該怎麽辦,越渴求一條求生的出路,越是被堵死。

所有的出路,與‘權’和‘錢’挂鈎。

有一個辦法。

她回到皇宮中去,服軟在那人面前,求那人垂憐求饒。

天吶,她在想什麽。

潤潤用力甩了甩腦袋,

不要,她不要……

她害得那人跌落城牆,他現在定然四處通緝她,恨她恨得緊。

若回去,才真是死路一條。

左右輾轉了許久許久,直到外面烏雲遮擋住月光,室內黯淡無光,她才稍稍起了絲困意。

睡得極其動蕩,仿佛夢裏也在逃亡的路上。

夜晚的海島顯得格外蕭瑟,寂寞,

淡淡星光下,一艘船悄無聲息地靠岸。訓練有素的兩三名錦衣衛,送在兩側,請主子過去親自看看薛姑娘。

主子前些日身體大恙,骨折之疾尚未好利索,額頭亦帶了一道淺淺的疤痕。

薛姑娘從城牆上跌落下去,主子是為救薛姑娘才傷成這樣的,被枝柯穿胸而過,嘔血成升。

這樣重的傷,沒有個一年半載是不可能完全痊可的。

如今,主子遣散了後宮,冊封薛姑娘為皇貴妃,怕是在不久的将來會扶她為後。

這次,主子更親自來接她,不顧自己的重傷。月影下,主子踽踽獨行,背影甚是凄清落寞。

一盞小燈籠在前方開路,

裴青山追上去,瞥主子側顏,蒼白的面容宛若雪色一般,泛着淡淡莊容陰狠之氣。黑發覆蓋的額頭之下,裹着一圈紗布。

主子此怒,想是路上聽聞薛姑娘被當地郡守強娶,馬上納為妾。

說來真荒唐,強搶民女竟搶到皇帝頭上。依主子的性格,不殺那貪贓枉法的郡守碎屍萬段才怪。

“便是此處。”

夜色中,裴青山警惕着周遭的動靜,見石頭後似埋藏着幾個人,應該是郡守派來盯梢兒的。

見主子沒有處置他們的意思,裴青山也先按兵不動。

主子左臂接過燈籠,輕輕推門進去。

他右臂重傷未愈,用勁兒還甚費力。更因肺裏有傷,一路上舟船奔波,傷勢加重。此時低咳着,咳嗽微微帶血。

“您沒事吧?”

裴青山低聲關切道,見主子搖搖頭,徑直來到了薛姑娘的床畔。

明明方才主子還神色肅穆,一靠近熟睡的薛姑娘,五官驀然染了溫柔。

她把他害成這樣,他竟全然不怪她,還想一心求她回來,甚至為她廢除後宮,将皇後之位拱手奉上……

當下,

薛姑娘熟睡着,主子輕輕坐在她床畔,怕冰涼的手背滲到她,手放在燈籠邊烤了片刻,才去撫摸她。

那含情将訴、溫柔到骨子裏的眼神,和他從城樓跌落那日遍體鱗傷還在問“她怎麽樣”的态度一模一樣。

聽主子輕輕叫,“潤潤。”

極輕極輕,似自顧自的呢喃。

裴青山知趣地退出去,留二人獨處的時間。

陛下再次低咳着,右胸膛劇痛,喉中一腥又吐了兩口血。

禦醫建議他在宮中多休息休息,可自打那日他從珠花裏得知了潤潤的下落後,心境便沒一刻穩定過。

她流落在外,受苦受欺,他如何能安心。

近人情更怯的感情,唯有他自己才能深深領會。

望着潤潤熟睡的面容,陛下将燈籠的光又熄得暗了些,抑制住低咳,俯身下去吻潤潤的額頭。真好,他又能看到她了。

潤潤秀眉微皺了皺,将他的手拂開,冷漠轉過身去,仿佛睡夢中也在讨厭他。

陛下黯然神傷,“潤潤?”

……

他一個人的孤獨,一個人的獨角戲。明知她聽不見,卻還是緩緩吐出一句,

“你再看朕一眼吧,求你了。要朕死都願意。”

冰涼漆黑的霧氣,凝固在他眼中,

他眼角濕了,

不是真想讓她聽見,他自己內心飽受折磨的征兆罷了。

他不敢驚醒她,因為他怕她醒來之後,看到自己這張令她讨厭的臉,會尖叫,會驚呼,會以死相逼。

他拿她沒辦法的。

陛下長長嘆息一聲,

能不能別這麽讨厭他,愛他一點,半點都好。

再度俯身輕吻她,似月光灑下那般,

燈籠稍一靠近,猛然間,他發覺潤潤的臉頰竟有紅腫。

竟是個五指巴掌印子。

一瞬間,陛下的面容暗下去,

他沒有驚醒潤潤,為她輕輕掖好被角,關上了門,清除自己來過的痕跡,

來到外面,問裴青山,

“誰打的?”

肅然的外表,顯露些許殺戮之色。

“仍然是郡守手下的人。那郡守見到薛姑娘的容貌生了歹心,強行找冰人說媒。薛姑娘不從,便挨了打。”

陛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冷呵一聲。

好着急投胎的鬼。

敢傷他的潤潤。

潤潤第二日醒來,發覺自己脖頸間竟有數道淺淺的吻痕。

她心頭登時一驚,惶惶然,急忙用衣襟捂住胸膛。這熟悉的占有的感覺,讓她有種幻覺,還以為是那人……随即想到,不可能。

難道是佳年?

佳年為何趁着半夜,沉默地對她做出這種事情,正大光明跟她說不好麽。

外面陽光普照,張佳年恰好端着水盆進來。一夜沒睡,他眼圈黑乎乎的,

“潤潤,你醒了?”

潤潤淡淡嗯了聲,心頭發虛。

張佳年将水盆放下,叫她淨臉,又觀她面色焦黃,緊緊捂着胸口,似有心事,關切地問,“潤潤,昨晚又做噩夢了吧。”

潤潤艱難開口,

“佳年,昨晚你有回來嗎?”

張佳年茫然搖頭。

昨晚他都在小柊那裏,徹夜照顧小柊,小柊現在才剛醒過來。

直覺告訴他潤潤不大對勁兒,靠近過來,“潤潤,你有什麽心事一定要和我說呀。”

潤潤擠出一個荏弱蒼白的微笑,搖了搖頭。

張佳年仍然擔憂,安慰了潤潤好幾句。越說潤潤越覺得慚愧,佳年如此在意她,她竟然做春……夢,還落得個一身傷痕?

夢中那人無比熟悉,一定是她認識的。

潤潤難堪。

張佳年揉揉她的腦袋,“好了,別多想了,現在咱們的當務之急是對付那狗郡守。”

小柊醒過來,叫潤潤和張佳年過去。

小柊的歲數比兩人都大些,能擔起他們叫一聲姐姐。這些日來,也一直是她遮庇他們,照料他們的。

經昨晚一宿的琢磨,小柊叫侄兒幫他們準備好了包袱和細軟,以及一條可堪出海的船。

她躺在床上虛弱道,“你們收拾收拾,趕緊走吧。”

狗官強勢逼婚,除了逃也沒有其他出路。

“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想辦法給我寫封信。”

張佳年頓時淚目,堅決推辭。

他們一走了之,那狗郡守能放過小柊一家人嗎?

聽聞那狗官,殺人如麻。

潤潤提議道,“要走咱們一塊走。”

小柊卻搖頭,一來她在宮裏唱戲半生,回歸故裏,本有頤養天年的意思,再不願離去。

二則,也是最重要的,這麽多人一塊逃,聲勢太大,勢必會被狗郡守擒住,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面對兩難的選擇,小柊明擺着是要犧牲自己,來成全潤潤和張佳年了。

潤潤心腸軟,有淚如傾。

小柊把潤潤單獨叫過來,附在她耳邊悄悄說,“薛姑娘,你從前……畢竟是侍奉陛下的。如今出來,是為了真愛,焉能委身給狗郡守?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旁人。聽我的,快快離開吧。”

潤潤慚愧,實對不住小柊良多。念及和她在宮裏的情分,更悲從中來。

小柊安慰潤潤,這島上有許多隐蔽的海崖岩洞,潤潤和張佳年走後,她還可以帶着一家人躲到海洞中去,這樣狗官傷害不了他們。

潤潤半信半疑,小柊急了,對張佳年道,“你是男人,別婆婆媽媽,快帶她走!”

再猶豫,所有人都跟着折損。

張佳年艱難窘迫,只好勸潤潤,“我們聽小柊姐的話吧。”

潤潤肝腸寸斷,被張佳年生生拉走。

當下二人随小柊的侄兒趕往碼頭,那裏停泊着一艘海船,船老大是小柊之前認識的一個故友,錢已事先付過。

萬分緊迫之下,

潤潤和張佳年方要登船,忽然冒出幾個官兵,橫着鋼刀攔住他們,獰笑着說,

“二位這是去哪兒啊?想潛逃嗎?”

……

千躲萬躲,終究沒躲開。

郡守是當地土皇帝,權勢熏天,布下的眼線更是天羅地網。

原來郡守為防止潤潤有出逃之念,早派人在碼頭邊盯梢兒,待姑娘一出現,立即命人将她擒住。

事情敗露後,潤潤自然被迷暈強行帶走,張佳年和小柊等人也被捆作一團,丢于老宅。

郡守有令,堵死門窗,放火燒房。

三條人命,外加小柊家的漁船和房屋,一并燒毀。

這便是忤逆郡守的下場。

官兵為郡守抓來了垂涎三尺的姑娘,關在了屋中,郡守大喜,搓搓手蓄勢待發。

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抓住了她,要磋磨上三天三夜!

郡守覺得自己半年來做得最好的事,便是發現了這麽一個小美女。

郡守色兮兮地捋着胡子,正躍躍欲試地想往屋中探嘗芬芳,忽感背後一涼。

緩緩回頭,竟是一把冷冰冰的劍橫在了他咽喉。

“何、何人?”

郡守頓時一顫,滿腔的熱忱,吓得枯萎了。

來人掏出了牌子。

郡守倏然瞪大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京、京城的?”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郡守又再度被敲暈過去,拖去了大牢。

潤潤于一片渾渾噩噩中醒來,躺在一張柔軟錦榻之上,雙目覆有白绫。

她中了蒙汗藥,腦袋沉重如鉛,好生難受,試圖把白绫摘掉,手臂卻軟弱無骨,連擡手這般簡單的動作都遠遠做不到。

這是哪裏?

“……有人嗎?”

她嘶啞的喉嚨,說話也甚費勁兒。

房門被打開,隐約感覺一片清修颀長的陰影來到她身畔。

對方伫立半晌,随即動手動腳,

冰冷的指骨,在她身上輕輕摩挲過,從臉,到小腹,極為緩慢極為眷戀。

潤潤快被吓哭,想到此乃肮髒郡守的手,自己遭如此亵弄,惡心至極,忽有咬舌戕絕之心,淚水将雙目上的白绫打濕。

她嗚嗚咽咽,打了個哭嗝,用僅存的一絲力氣罵道,“你這狗官,放開我……”

那人不聽,反而傾身下來攬住她的腰,輕輕細細觀賞着,全程只用左臂。

潤潤若非中了蒙汗藥,早奮起反抗,此刻唯有任人擺布。

鹹鹹的淚水浸透白绫流出來,流到嘴邊,那人替她吻去了。

潤潤反感地躲閃。

随即嗅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極其熟悉的幽香,拿捏她的手法也似曾相識,和從前陛下如出一轍。

她頓時如遭雷劈,難以相信自己的想法,俨然比剛才更加害怕。一陣恍惚,意欲掙脫,那人卻更變本加厲地吻她。

看來今日難免受辱了。

極度悲憤之下,潤潤試探地罵道,“你這狗官,不得好死。”

陛下眉眼冽了冽,擡手掀開她的白绫,讓她看清楚。

“朕可不是狗官。”

潤潤心頭一片雪亮,緊接着,眼前也是一片雪亮。

看清了面前人的臉,

那壓低的氣場,劍眉星目,端端是在她噩夢中出現無數次的陛下。

天吶。

潤潤口舌發軟,禁不住這變故,哇地一聲哭出來,同時劇烈推搡他右肩一下。

“果然是你!”

她中了藥,本來沒想能将他推開,陛下卻登時劇烈咳嗽,閃避了開。

他肺裏受傷太嚴重,潤潤這麽一推,讓他沒有還手之力。骨折之傷加肺部感染,陛下沉沉嘔出一口鮮血來,濺落在地。

潤潤呆了。

錦衣衛聞聲頓時沖進來,陛下揮揮手驅退。

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盯着潤潤。

那目光說不上喜,說不上悲,多的是幽怨。

潤潤嘴唇哆嗦,瑟瑟不知如何是好。她也沒想到自己那麽輕輕一推,會讓他吐血。

陛下攥住了她手腕,

病态之下,他膚色比往常更白些,氣場也顯得更凝重。

一句話,似是誇她,又似叱,

“潤潤,你可真叫朕好找啊。”

嘩啦,那只珠花摔在潤潤面前,

若非這只珠花,他還真找不到她。

走了,還敢留下線索?

潤潤呼吸漸次第急促,渾身皆冷透了。怪不得怎麽找也找不到這枚珠花,原來落到陛下手中。

她惱恨地抓着自己頭發,恨自己太馬虎了。

當日在城牆邊分別時,她曾經親眼目睹陛下跌落城牆。此刻陛下找上門,怕是跟她算舊賬的,她的死期快到了。

“臣,臣妾,”

她結結巴巴,陛下一在,她傲骨全沒了,

懦弱的小姑娘,骨子裏本對陛下有種深深的恐懼,更因陛下那日舍身相救,對他淡淡的愧疚,數種極為複雜的情感雜糅在一起。

潤潤匆忙下地,連趿鞋都未曾,跪倒在陛下的面前,

“臣妾……臣妾知錯了。臣妾也沒想到那日您會掉下去,求陛下原諒。”

陛下乜着她,嘴角尚隐隐滲出血,

“你還知道你是臣妾啊,這幾日和張佳年過得舒服嗎?”

潤潤低頭,任他諷刺。

她見天子傷成這樣出現在她面前,真是怕了。她只是一介草民,庶人,何德何能敢叫天子受傷?

潤潤灑下幾顆淚珠來,說出了心裏話,“那日之後,臣妾也一直惶恐難安,過得一直不太好。求陛下饒臣妾一條性命,任臣妾自生自滅去吧。”

陛下呵了聲,扶她起來。

自生自滅?他若欲讓她自生自滅,還會拖着病體不遠千裏來找她嗎?

他的一顆真心,她半點沒領會。

真想給她點教訓,叫她知道知道誰才是她夫君。因為她,皇室的臉面快被丢盡。

“若朕說不饒呢?”

潤潤表情極度委屈,一時間崩潰,在他面前哭哭啼啼。

陛下冷硬着心腸,本強迫自己再無情些,說幾句話諷刺諷刺她,叫她彌補自己這些日受的苦……卻見她修長的脖頸間有一道道紅痕,是他昨晚留下的痕跡。

她對着自己,衣衫不整着,

剎那間,陛下又莫名被取悅到了。撈過潤潤小巧玲珑的身子來,所有責備之語盡數咽下去,化為了滔天的傾慕之意,柔膩地吻着她。

“潤潤,”

他深吮着氣,正似昨晚他對她說的,現在他再當着醒着的她說一次,

“你再看朕一眼吧,朕死都願意。”

這是唯一他懇求她的事。

姑娘臉上還挂着淚珠,像一朵茉莉花落在他掌中。她躲閃着,對他疏離清冷,并不接受他的表白。

他們兩人,一個熱,一個冷。

陛下已無法抑制住對潤潤的思慕之情,似瘾,快要折磨死他。此時此刻,除了臨幸,無有其他解法。

他們來到了帳中。

陛下靠近下來。

潤潤哭着,但因為陛下受傷了、很嚴重很嚴重的傷、且為她而受——她不可以推開陛下,亦不能有所反抗,否則陛下會吐血。

她感覺到,陛下似在借題發揮,借着有傷在身,處處拿捏她,利用她那點愧疚心,讓她憐惜他,接受他的投降。

潤潤從沒深陷過如此複雜的感情。

她唯有攀住他的脖頸,承受。

·

事後,

潤潤沉默寡言,自己穿好衣衫清洗。

一切按部就班,左右這樣的過程他們進行過很多次,彼此都熟稔。

她對陛下的感覺,重逢的驚吓或許超過任何其他情感。

一切太突然了,她本以為自己落下狗郡守手中必死無疑,結果陛下救了她。

可陛下又不是完全出于道德的救,他要報酬的。

左右不委身給郡守,就得委身給陛下。相比之下,還是陛下好些,起碼年輕英俊。

她也知道,遇見了陛下,自己再無自由的可能,又變成嫔妃了。

命數既定,苦掙無用,一切便也安然。

陛下更衣之時,潤潤才看見陛下傷得有多重。入骨三分的傷口,道道猙獰,他右手手臂亦裹着固定的板子,是骨折了。

下人過來給陛下換了藥,陛下沒怎麽太在意,反倒關心潤潤臉上的五指印多些。

他撫挲她的臉,潤潤淡漠地避過頭去。

“誰敢打你?”

陛下牽着她,他因一腿一手骨折,走路不大穩,與其說他牽着她,莫如說他讓她扶着他。

屋檐下,

兩個侍衛押着之前打潤潤的媒婆,媒婆哪曾見過天顏,伏在地上一動一動,似是被吓背過氣去了,之前的嚣張消失了。

潤潤略驚,陛下捏捏她手心,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瓢冷水将媒婆潑醒,裴青山問,“哪只手打了皇貴妃娘娘?”

媒婆面如土色,差點又吓暈過去。

那姑娘頗有姿色,媒婆本以為是京城什麽大官的逃妾,誰想到竟是宮裏的皇貴妃娘娘?

當下渾身篩糠,哀嚎着“皇貴妃娘娘饒命!”說不出來哪只手打了人。

陛下冷冷一揮,

“既然說不出來,那便全斫了。”

陛下緊緊扣着潤潤五指,讓潤潤仔細看着,他如何為她出氣。

不長狗眼的東西,竟敢欺負到他的潤潤頭上了。他的潤潤是什麽金玉貴體,而這些人又是什麽卑賤之軀。

媒婆的哭聲溢滿整個宅邸,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老奴不知是皇貴妃娘娘,否則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冒犯皇貴妃娘娘!”

“娘娘,老奴給您磕頭賠罪!”

……

可惜太晚了。

潤潤快速眨着眼睛,似在抑制害怕,與陛下手牽着手,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哀嚎和求饒聲似殺豬一般,媒婆被拖下去了。

陛下平靜地等待,片刻兩只血淋淋的斷手被送上來,媒婆身上的。

潤潤捂着眼睛不敢看,感覺自己也快被吓暈過去。

佳年太過文秀善良,陛下又太過冰冷陰狠了,兩個男人永遠不能中和一下。

料理完了媒婆,錦衣衛又将沿海省的郡守及其手下提上來,同樣被捆成粽子。

郡守親眼目睹了方才媒婆的遭遇,知道這次是真闖了滔天大禍。

那那那那女子竟是陛下的女人?他以為頂多是三品官家中的逃妾,才敢強娶為妾的。

“皇貴妃娘娘,微臣錯了,您饒恕微臣,下官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曾幾何時還嚣張不可一世的郡守,自稱‘土皇帝’的郡守,此時像狗似地跪在潤潤面前,磕頭如搗蒜,每磕頭一下,便扇自己一耳光,直把腦袋都磕破。

“下官該死,下官該死,下官有眼無珠!下官給娘娘磕頭賠罪!”

潤潤恨這郡守欺壓自己,更毒打了無辜的小柊,嬌脆的聲音怒喝道,

“小柊呢?你把她們怎麽樣了?”

她本還想問佳年,但當着陛下的面沒法說。

“下官不敢怎麽樣,不敢怎麽樣,她們都好好的。”郡守衣衫褴褛,已語無倫次,不停地抽自己耳光,恐懼已極。

他不是怕潤潤,而是怕潤潤身後的男子。是陛下啊,真正的陛下,誰料到此生還能見到陛下?

土皇帝見了真皇帝,連屁都不是。

雖然郡守磕得頭破血流,陛下仍沒放過他。

陛下的占有欲向來十分恐怖,潤潤是陛下的心尖肉。

那觊觎潤潤的張佳年,饒是在潤潤和檀庭的百般求情下,還被做成了閹人。

郡守貪贓王府,色膽包天,竟敢強娶潤潤,後果可想而知。

郡守被綁在柱子上,施展的正是傳說中的千刀萬剮之刑。

郡守欺壓百姓,以下犯上,這些年來多次大放厥詞,敢自稱沿海省的皇帝,千刀萬剮之刑着實是輕的。

郡守狼狽地求饒,只是困獸之鬥。陛下命人将他的嘴巴堵住,饒切膚之痛他也喊不出來聲。

在郡守自己的宅邸庭院內,刑罰開始。

潤潤額頭滲出冷汗,見不得這可怕的一幕,轉身要走。

陛下卻将她圈在懷中,捂住她的眼睛,要她聽哀嚎的聲音。

他問,“解不解氣?”

——潤潤瑟瑟發抖,非但沒有半分解氣的感覺,自身反而快被吓死了。

小小沿海郡守的權利已然只手遮天,陛下的權利大到無法想象。

一刀一刀的,是骨肉分離的聲音。

潤潤實在受不了,堵住自己的耳朵,似受驚的小鹿般深深埋在陛下懷中。

她眼中懷疑陛下這是殺雞儆猴,讓她親眼看着郡守的悲慘下場,好讓她日後也不敢背叛他。

“臣妾,好怕。”

陛下吻吻她耳垂,輕柔跟她講一句,“潤潤不怕,仔細看着。”把潤潤圈在懷中,

“日後誰敢欺負潤潤,全是這個下場。”

潤潤終于知道陛下的恐怖,不由自主摟緊了他的腰。她屢屢犯上,更害得他傷重至此,似乎比郡守還更可惡些。陛下哪一日若跟她算起賬來,一切全完蛋了。

千刀萬剮,當真剌了一千刀人才死的。郡守被丢了出去喂狗,新任郡守馬上會填補上。

潤潤徹底死心塌,陛下在她心中的尊嚴無形間又提升一層,她現在得罪誰也不敢得罪陛下。

小柊等人被無罪釋放。小柊雖欺瞞過陛下,但陛下念在小柊曾照顧潤潤的份上,不與她過多計較,還給了些賞賜。

但張佳年……

張佳年也被抓來了。

再次落入皇帝手中,與前幾次的悲憤相比,張佳年心如死灰。

他終于懂得潤潤說的,命運如輪,兜兜轉轉,永遠逃不出是什麽意思。

張佳年心如死灰,引頸就戮。

甚至連潤潤,他也沒多看一眼了。

有緣的話,來世再見。

潤潤急了。

張佳年和郡守不同,雖然二者同樣為陛下所忌憚,但郡守是純純自作自受,張佳年則是潤潤在意的人。

潤潤知道,陛下先後料理了媒婆和那群貪官污吏,該輪到自己和張佳年了。

陛下固然不會殺自己,殺張佳年卻只是動動手指的事。

潤潤跪在陛下面前,主動對陛下道,“臣妾跟您回宮,今生再也不出宮了。求您高擡貴手,饒過張佳年吧。”

這次是真的,徹底與張佳年割絕了。

她說這話時,認真,誠懇,沒有一絲欺騙的意思,似已徹底認命。

豎起三指,“臣妾可以向您發誓。”

陛下早知潤潤會為張佳年求情,嫉妒焚燒着他的心,

但只要是潤潤提出的要求,他便無法拒絕。

他思索片刻,道,“好。”

扶起潤潤,面色意料之外的和藹,“你在意他,朕也不拂你的意。”

潤潤愕然。

“那就讓他留在你的碧霄宮,做個太監吧。”

陛下平靜地說着,不無報複的意味。

既然不殺人,總得誅心吧。

讓張佳年伺候在潤潤身邊,

換上太監服,抱扇端盂,俯首做小,

好好看看他每日如何臨幸皇貴妃,

今生今世,他和皇貴妃又是怎樣心心相印地相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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