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記憶備份 “不要忘記我,不要把我丢下……

第92章 記憶備份 “不要忘記我,不要把我丢下……

校長辦公室內, 一道突然亮起的屏幕熒光打破了八角樓閣內的昏暗。

辦公桌上的電腦忽然自發啓動,一枚U盤從亮起的屏幕裏掉了出來。

岑浔過了好半晌才給出反應:“什麽東西?”

矢墟用平穩的電子音答道:“你忘記了,是你提前在我這裏做的記憶備份。”

為防止囚犯得知監獄位置後想辦法越獄, 典獄長的技能會清除囚犯進監獄前的記憶, 岑浔這個反應,明顯已經忘記了自己入獄前做的二手準備。

岑浔怔了一下, 拿起桌上的U盤。

矢墟:“你提前從無神論者那裏得知進入赤淵監獄可能會導致失憶, 為了防止丢失重要記憶,你們全都在我這裏做了記憶備份。”

“surprise。”電子音說出了恭賀的話語:“你的記憶還在。”

岑浔卻并未如矢墟模拟計算的那樣, 立即捏碎U盤恢複記憶, 他将U盤握在手裏,垂眸凝視着它, 卻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矢墟在屏幕上打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在他的計算中,失而複得的岑浔拿回記憶備份後,不應該會做出這種反應。

得知自己永遠失去珍貴記憶時, 岑浔明顯是不高興的,現在記憶還在, 按照正常邏輯推演,岑浔不該馬上恢複記憶, 并且心情轉好嗎?

矢墟不明白。

任他怎麽分析, 怎麽計算,岑浔的所作所為永遠偏離他計算出的模拟軌跡。

矢墟終究還是不解地問出了口:“不恢複記憶嗎,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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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的熒光落在岑浔的臉上, 在那輪廓分明的面容上打下了些許陰影。

半晌, 岑浔沉聲開口:“矢墟,如果一段錯誤的數據會讓你運行崩潰,你還會選擇恢複這段數據嗎?”

矢墟毫不猶豫:“當然不會。”

明知會運行崩潰還選擇恢複數據, 除非他瘋了。

岑浔說:“這就是我的想法,我同樣沒有恢複這段記憶的理由。”

屏幕上的光标旋轉了一會兒,計算結束,矢墟仍然疑惑:“校長,我還是不理解。”

岑浔将U盤放在桌上:“對我來說,那段記憶确實是獨一無二的珍貴回憶,可人不該沉溺于過去,更應該向前看。”

“我現在只記得發現他是玩家後發生的事情了,”岑浔輕聲道:“我一次次地給他機會,希望他選擇我,可他卻一次次地背棄我,選擇了人類。”

理智上,他能理解封霁寒做出的決定,但這并不妨礙他為此感到憤怒,感到……痛苦。

“可我現在忽然發現,如果沒有那十年的記憶,這顆心就不會為他的選擇而疼痛。”岑浔按上心口:“對于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一個仇敵,他的選擇對我來說,也就不會再有那麽沉重的分量。”

“既然恢複記憶也改變不了現狀,遺忘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不用再感到憤怒,不用再感到痛苦。

他的世界,本就不該出現過于鮮豔的色彩。

矢墟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我好像有點明白了。恢複這段記憶會讓你感到疼痛,所以為了避免疼痛,你幹脆不恢複記憶。”

岑浔:“正是如此。”

矢墟問:“你會将這件事告知無神論者嗎?”

岑浔頓了頓:“嗯,是該說一聲,有始有終。”

他拿出手機,本想給封霁寒發條消息,看到他前面發來的一串對話框,便往上翻了翻。

四天前,他剛進赤淵監獄的那天,封霁寒曾給他發過幾條消息:

[23:02]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你進赤淵監獄了嗎?

[23:03]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天災】也在婆娑海上,如果你跟典獄長打起來,很容易被【天災】發現,我的技能可以對付【天災】,不如帶我一起進去吧。

[23:30]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你已經進監獄了嗎?

三天前的[08:03]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你們大學的院長說,你昨晚就已經出發了,我等你一天,你還沒回來的話,我就去找你。

兩天前的[08:02]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我去找你。

一天前的[08:01]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好大的海,我找不到你。

今天的[08:00]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我開始讨厭海了。

今天的[16:03]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你們院長說你回來了,你怎麽樣,有受傷嗎?

今天的[16:21]

邪惡毛線球今天回來了嗎:我這次走校門了,讓我見你一面,好嗎?

岑浔看完這些消息,将手指抵在額頭上,詢問矢墟:“是誰告訴他我回來了?”

“我。”矢墟承認得快,但些許波動的電子音還是透露出了幾分心虛:“三天前,無神論者為了找你,差點硬闖進來,我只好告訴了他你的去向。”

“他在婆娑海上找了你三天,期間一直跟我保持着聯絡。”

岑浔似是嘆了口氣:“這三天,他一直在海上?”

矢墟客觀陳述:“是的,根據定位來看,他一直在海面上移動,中途沒有休息。”

岑浔将抵在額頭上的手放下來,點開對話框,給封霁寒發了條消息。

“明天八點,家門口見吧。”

封霁寒很快回了他消息:為什麽?現在不可以見面嗎?

岑浔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有個東西要在那裏給你。”

發送這條消息後,岑浔就将手機倒扣在了桌面上。

過了一會兒,矢墟說:“無神論者從校門口離開了。”

岑浔沒有做出反應,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陰影裏,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

校長心情不佳,噩夢大學的詭域範圍內,全境都是陰雨綿綿。

烏薩跟着岑浔從行政樓出來,為他撐開一把傘,目光擔憂:“校長,真的不需要我找司機給您開車嗎?”

“不用,我自己去,”岑浔接過傘:“今明兩天我不在學校,由我處理的事務暫且放着,有要緊事再聯系我。至于你接下來的工作任務,我已經讓矢墟發給你了,注意查收。”

烏薩點點頭:“明白,我會好好完成的!”

目送着那道颀長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烏薩輕輕嘆了口氣,校長還是那個校長,就算去處理私事,也不會忘記工作。

希望校長這次能得到滿意的答案。

烏薩默默祈禱了一下,然後打開手機,查收了矢墟發來的工作任務。

由于矢墟沒有實體,一直活躍在虛拟網絡上,無論有多少人同時呼喚,他都能做到随叫随到,所以噩夢大學的教職工逐漸把矢墟用成了電子秘書,有什麽事情,直接喊矢墟幫忙轉達一聲,方便又快捷。

同時,矢墟也能幫忙處理數據,快速完成任何基于網絡可以辦到的工作,所以噩大教職工也會讓矢墟進行輔助辦公,此舉大大提高了效率,得到了教職工及學生們的一致好評。

烏薩看了眼自己的任務,拿出另外一把傘撐開,走進細蒙蒙的小雨裏。

另一邊,岑浔抵達了目的地。

是他曾經的“家”。

岑浔下了車,伸手推開半敞的鐵門,許久無人打理,院子裏已經一片荒敗。

現在噩夢世界到處都是污染,在彌漫着污染的環境裏,就連野草也無法再肆意生長,曾經的花圃裏,如今只剩下枯死的枝幹。

岑浔走進大門,客廳依舊一片狼藉,并且已經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岑浔無視這些痕跡,沿着樓梯上了樓,進了卧室。

然後掀開被子,在床上躺下了。

岑浔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提前回來,在這裏睡上一夜。

或許是潛意識裏還在留戀着什麽吧。

人類一直将自己的家比作避風港,這個比喻未嘗沒有道理,就如同此刻,岑浔躺在他睡了很久的床上,聽着外面的雨聲,感到內心難得的安寧。

這一夜,岑浔沒有睡着,第二天,八點的鬧鐘準時響起,依舊是熟悉的“獻給愛麗絲”。

岑浔按掉鬧鐘起來,走下樓,打開了大門。

封霁寒就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不知是何時來的,身上裹挾着潮濕的水汽,頭發和衣服都已經被雨絲完全淋濕。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轉過頭,擡頭看向岑浔。

岑浔神色淡淡:“為什麽不進來?”

封霁寒站起來,看着他:“你說明天見面。”

岑浔嘲了他一句:“這個時候又開始守規矩了?”

他松開門把手:“進來吧。”

封霁寒忐忑地跟着岑浔走了進去,對于岑浔忽然約他在這裏見面,封霁寒心中總有不好的預感。

這個不詳發預感在岑浔拿出一個U盤時達到了頂峰。

“這裏面裝着我這十年的記憶備份。”岑浔遞向他:“都說做人應當有始有終,我想了想,覺得說得挺對,我們之間,也該有始有終。”

封霁寒緊繃的神情有了微微裂開的趨勢,他死死盯着岑浔手裏的那個U盤,像是聽不懂似的,跟着重複了一句:“你十年的記憶……備份?”

岑浔直言道:“為了對付典獄長,我把我十年來跟你有關的記憶全部毀掉了,之後才得知毀掉記憶後無法恢複,雖然提前準備了記憶備份,但我又覺得,我真的有必要恢複那段記憶嗎?”

不知是不是被雨淋得太久了,封霁寒覺得渾身都在發冷,他試圖理智地分析其中的問題:“為什麽……你會覺得沒必要?”

“因為你讓我感到痛苦。欺騙我,會痛苦,不選擇我,會痛苦,看到你難過,也會痛苦,”岑浔嘆息道:“如果恢複記憶會繼續痛苦下去,那還是不要恢複了吧。”

封霁寒的眼眶幾乎瞬間就紅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那些不受控制的情緒,可惜收效甚微。

岑浔垂眸,沒看他微紅的眼睑,将U盤遞給他,平靜道:“記憶也好,愛也好,我都還給你,你扔掉也好,留下當個紀念也可以,随你處置。”

封霁寒愣愣地擡手,想去握住岑浔伸來的手,可他一擡手,U盤就落在了他的手心裏。

岑浔目光落在U盤上,很正式地說:“封霁寒,我們到此為止吧。”

半晌沒等到封霁寒的回應,岑浔默認他已經同意,轉身便要離去。

剛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着,一股巨力襲來,從身後牢牢将他抱在了懷裏。

“不要!”封霁寒呼吸很急促,将臉埋在他的脖頸裏,手臂緊緊箍着岑浔的腰和雙臂:“不要到此為止!”

滾燙的眼淚落在岑浔的頸窩裏,燙得像是在皮膚上灼燒。

岑浔聽到封霁寒在身後哽咽道:“哥哥,你怎麽可以這麽心狠。”

“不要忘記我,”封霁寒握住岑浔的手:“不要把我丢下。”

封霁寒想起了那三天裏在茫茫海面上尋找岑浔的感覺,婆娑海那麽大,小島又是那麽小,不管他怎麽飛,都無法找飛到所愛之人的身旁。

他的身體在海上茫然漂泊,他的靈魂同樣無處停泊。

找不到岑浔的那三天裏,他在想什麽?

他在想,要是岑浔就這麽折在海上的某處,他該怎麽辦?

如果岑浔回來後忘記了他,他又該怎麽辦?

他帶着那些悲觀的不确定,在茫茫海面上拼盡全力地飛行,直到精疲力盡。

停在一塊礁石上的時候,封霁寒看着漫無邊際的空茫海面,忽然意識到,其實這十年以來,岑浔同樣給了他一個停栖靈魂的地方,拂去他滿身的塵埃,讓他不必在這個滿目瘡痍的世界裏流離失所。

如果岑浔不在了,他這顆心,又該在何處停栖?

于是他開始自責,開始後悔,如果他有足夠的資格站在岑浔的身邊,跟他一起進入赤淵監獄,或許岑浔就不會遇到危險。

送給岑浔的羽毛道具可以感知到岑浔的身體情況,當羽毛向他傳來了岑浔的身體在極速衰弱的消息時,封霁寒腦海裏只剩下一個想法——

如果岑浔無法活着回來,那麽他就要掀翻這片海。

可所有的設想裏,都不包括岑浔活着回來,神智清醒地表示要跟他到此為止。

封霁寒感覺腦子裏像是什麽炸開了,只剩下一個詞——他不接受。

不接受跟岑浔就這麽分開。

不接受岑浔遺忘一切,一走了之。

不接受……岑浔不愛他。

他幾乎語無倫次地說:“哥哥,不要走……”

淚珠一顆顆落在脖頸的皮膚上,岑浔輕輕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回身看他,伸出手指撫上他濕漉漉的側臉,那雙琉璃般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看上去非常可憐。

岑浔還是問出了那個在意了很久的問題:“如果我活着就會毀掉你在意的現實世界,你會希望我死在島上嗎?”

封霁寒愣愣地看着他,一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眼角直直落下,似是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他咬着牙驟然提高聲音,恨聲質問他:“你在說什麽……在你心裏,我就是這麽不堪嗎?”

岑浔看着他:“會嗎?”

封霁寒好像被抽空了力氣,閉目道:“說到底,別人的死活,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那麽多人都在拼命扭轉命運,如果最後依舊是不好的結局,就說明這個世界命該如此。”

“我已經盡過所有的努力了,接下來無論再發生什麽,我都接受,”封霁寒執起岑浔的手,按在心口:“這個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就只有你了,怎麽可能會為了無關緊要的人而希望你死……你要當校長也好,想毀掉什麽也好,都由你,不管你最後做出什麽選擇,我也都接受。”

“不要再說那種話,我寧願我死在那片海上,也不會希望你……”

他一度哽咽到說不下去。

岑浔用指尖拭去他眼角的淚水:“這些話,你要是早點對我說就好了。”

封霁寒難過地看着他:“還是太遲了嗎?”

岑浔無情地“嗯”了一聲。

見封霁寒抑制不住悲傷,好像又要情緒崩潰,他才慢悠悠說道:“你再哭幾聲,要是哭得好聽,我就考慮考慮。”

封霁寒:“……”

封霁寒懷疑地問:“你真的失憶了嗎?”

岑浔給出肯定的答複:“真的——但是覺得你哭起來還挺好看。”

封霁寒跟他對視幾秒,惱羞成怒地撲上前,重重堵住那狡猾的唇舌,岑浔被他撞得後退了幾步,後背抵在了牆上。

封霁寒親得又重又急,兇狠得像是要将他嚼碎了吞下,岑浔逐漸有點難以招架,好不容易推開點面前的人,一雙手忽然從襯衫底下探了進來。

岑浔按住那只手,挑眉道:“不是不做?”

封霁寒更氣了:“你還說自己失憶,分明連這個都記得!”

岑浔淡定道:“那段時間我們是在做恨,所以不算美好回憶。”

“……”

封霁寒真是信了他的邪。

被岑浔按着手,他無法繼續往上,又壓不住那股子邪火,只好放低聲音求岑浔:“哥哥……我想做。”

岑浔慢條斯理地問:“是自願想做的嗎?”

這都是什麽問題……難道還有不自願想做的嗎?封霁寒忍着羞恥道:“是。”

“是什麽?完整重複一遍。”

封霁寒很了解岑浔的劣根性,知道岑浔不得到滿意的答案是絕不肯罷休的,只好重複道:“是自願想做。”

岑浔總算滿意了,抵在他肩上的手往下,充滿暗示地放在了他的腰胯處:“那這次我要當1。”

封霁寒:“……”

岑浔語氣一下子就冷了:“怎麽,都能接受為愛放棄當救世主,不接受為愛當0?”

封霁寒堅定地說:“……這個真不能。”

然後就一鼓作氣地把他翻了過去。

岑浔很不高興地回頭,剛放出傀儡絲,就被封霁寒的無神領域壓了下去。

岑浔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封霁寒,這就是你求和的态度?”

封霁寒思忖片刻,提出了解決辦法:“那你跟我打一架,打贏了就讓你在上面?”

于是他們一路從客廳打到了卧室。

封霁寒的無神領域天然壓制傀儡絲,因此岑浔一直沒有取得勝利。

但封霁寒很好心,最後還是讓岑浔如願坐在了上面,岑浔輕輕吸氣,沒有束起的黑長發掃在了封霁寒的胸膛上,帶來了微癢的感覺。

封霁寒趁岑浔此刻無心多想,将記憶U盤拿出來,哄着他問:“哥哥,這個怎麽用?”

岑浔勉強撐着他的胸膛,半睜開眼看了他一眼:“捏碎。”

封霁寒半信半疑地動作,但他捏碎U盤後,岑浔只是微微一頓,便繼續動作,封霁寒有些焦慮,坐起身問他:“沒恢複嗎?”

岑浔随着他起來的動作悶哼一聲,隐忍地看他:“哪有那麽快,不管是什麽東西,都是打碎容易修複難。”

封霁寒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抱着他說:“只要你還要我,就算恢複不了那些記憶也沒有關系。”

岑浔拍拍他的後頸:“這時候知道嘴甜了,真該讓你認識的人看看你這幅不值錢的樣子。”

封霁寒悶聲說:“我不管,随便他們笑我吧。”

封霁寒在海上找了岑浔三天,心情又被岑浔弄得大起大落,把事情說開後,他終于有種塵埃落定的安心感,結束後抱着岑浔睡了幾日來的第一個整覺。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再度醒來,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撐着下巴饒有興趣看他的岑浔:“我從赤淵監獄給你帶了點驚喜回來,要去看看嗎?”

封霁寒:“……”

根據他對這位祖宗的了解,所謂的驚喜——恐怕是驚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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