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殷澤推門回來的時候發現房間裏面光線很暗,窗戶不知道為什麽被關得死死的,窗簾也緊緊拉着,半點光線也沒透進來,昏暗當中他竟然一時間沒有找到奚藍的身影。

他皺眉往四周看了看,開口道:“林藍?”

洗手間裏傳來了什麽響動,殷澤二話不說走了進去,才看到奚藍正在清洗手裏的毛巾,而他的面前是一桶已經被弄髒了的水。

看到殷澤進來,奚藍似乎有些緊張,緊抿着嘴唇沒有說話,深紫色的眼睛緊緊盯着殷澤。

殷澤好笑地打量着穿着自己衣服明顯不合身的奚藍:“需要洗那麽久?”

聽見殷澤的問話,奚藍情緒好像松懈了點,沒有再那麽緊繃,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身上太髒了,所以多洗了一會兒,還多用了一桶水。”

殷澤:“……”

他覺得自己今天生氣太多次了,到現在反而生不起氣了,轉身離開了洗手間沒再計較:“算了,反正你用都用了。”

奚藍松了口氣,還沒等露出笑容,卻聽見殷澤在外面揚聲又道:“你明天在荒地多給我撿兩件有用的東西回來就行了。”

奚藍立刻答應下來,想了想又探出頭認真問了一句:“我以後都多撿兩件,那我可以每天都洗澡嗎?”

殷澤給氣笑了:“你說呢?”

奚藍識趣地放棄了溝通。

外面響起了光網節目播放的聲音,殷澤回到家裏又開啓了大爺模式,奚藍不用出去都能夠猜到他現在應該是坐在沙發上玩着遙控器看着節目,光網節目對于殷澤而言從來都是個背景音,因為奚藍早就發現,每次開着節目的時候殷澤從來都沒有正眼看過,他覺得殷澤對遙控器的興趣比對節目本身大多了。

想到這裏奚藍忍不住覺得好笑,他聽着聲音又把目光投向了洗手間鏡子旁邊的櫃子裏。

剛才殷澤回來得突然,他沒來得及把藥劑放回去,所以暫時藏在了櫃子裏,好在殷澤沒有看出什麽來,他現在暫時沒有機會把藥劑轉移回去,只能先放在這裏,找個合适的機會再帶回去了。

好在這個地方足夠隐蔽,櫃子裏面還堆了不少其他雜物,看起來很久沒被打開過,他暫時應該也不用擔心被找到。

奚藍擰完毛巾,看了看自己的成果,覺得有些不滿意,于是又拖着傷腿慢慢挪到了殷澤的面前,攤開,毛巾指着上面斑斑點點的血跡:“為什麽我洗不幹淨?”

殷澤盯着毛巾看了會兒,自己站起來奪過了毛巾,接着又用兩根指頭把奚藍推到了沙發上:“坐下,等着。”

奚藍看懂了他的意思:“我覺得我應該學着自己做這些事,你不能對我這麽好。”

殷澤:“……”他壓下心頭火氣,“我是怕你把我的毛巾洗廢了!”

奚藍:“可是你……”

殷澤:“閉嘴!”

奚藍:“我……”

殷澤:“再出聲就再也別想洗澡!”

奚藍徹底閉嘴了。

荒星的生活非常艱難,但無聊的時候也非常的無聊,因為這顆星球上娛樂活動少得可憐,個人終端和光腦在這裏都是奢侈品,想要連上光網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就連光網投影能夠看的頻道也少得可憐,于是在收拾好之後,天才剛黑,殷澤就躺上了被窩。

奚藍還想再找點事做,但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弄出了幾次噪音之後,就被殷澤瞪回了沙發上強制睡覺了。

然而奚藍實在不習慣這麽早睡,他睜着眼睛躺在沙發上,突然想起了他們白天的那堆戰利品,于是忍不住出聲輕輕叫了殷澤的名字。

殷澤半天才懶懶應了他,只是語氣聽起來不怎麽愉快:“說。”

奚藍的沙發是背對着床的,所以他從沙發背上探出了個頭看着床上的殷澤,小聲問道:“我們白天撿的東西換了多少錢啊?”

殷澤有些煩躁地捂着腦袋,聲音悶悶地從被子下面傳來:“不多,但反正夠用了。”

“哦。”奚藍放心了點,至少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

他本來打算睡下了,但看着床上那鼓着的被子,心裏亂七八糟地想了些事情,不知不覺就脫口又問道:“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

殷澤這次沒有回答他,那團被子一動不動,奚藍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經睡了過去。

他動作很輕地躺回了沙發上,只是才剛閉上眼睛,那頭就傳來了殷澤的回答,殷澤問道:“什麽意思?”

奚藍睜開眼睛,這次沒有爬起來,隔着沙發背和殷澤說話:“就像是……我現在攢錢想把奚藍的信息素買回來,你在荒星過了這麽久,應該也有想攢錢買回來的東西吧?你想買什麽?”

殷澤習慣性地又開始跟奚藍嗆聲:“怎麽?我想要你還能幫我買回來不成?”

奚藍認真說道:“我就是有點好奇,如果……如果真的有機會的話,我會想辦法幫你買回來的。”

殷澤被奚藍的話給逗笑了,他的聲音很低沉,笑聲在夜裏像是近在耳邊,他道:“算了吧,指望你還不如指望我自己。”

奚藍側身躺着,睜着眼睛沒有出聲。

半晌後他聽見殷澤的聲音,跟以往不同,他的聲音很輕,缥缈得像是入了夢:“我想買一條鐵軌。”

奚藍怔了怔:“鐵軌?”

這個答案讓奚藍始料未及,不過殷澤卻好像沒有了要談下去的意思,語氣也變得兇了起來:“閉嘴,睡覺。”

奚藍聽見“閉嘴”兩個字就想起了殷澤那句“不準洗澡”的威脅,于是立刻安靜了下來。

他就這樣度過了在荒星的又一個晚上。

·

結果第二天醒來之後的情況是慘烈的。

奚藍覺得自己渾身跟散了架一樣酸痛不堪,躺在沙發上面連動彈一下都十分困難,昨天受了傷的地方更是痛得厲害,連額頭上的傷口也火辣辣地痛着,他沒有力氣挪動,喉嚨裏跟被燒着了一樣,怎麽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而等睜開眼睛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睡的地方已經不是沙發了,而是房間裏唯一的那張床。

他微微有些驚訝,感覺到自己被雌蟲的氣息包圍,難得地有些不知所措。

殷澤就坐在床邊,荒星的天氣始終是陰沉的,奚藍也看不出現在究竟是什麽時候了,不過看樣子殷澤今天似乎并不打算出去拾荒。

看到奚藍睜開眼睛,殷澤立刻坐了過來,低頭用手摸了摸他額頭沒有受傷的地方,皺着眉道:“你發燒了,你自己昨天都沒感覺的嗎?”

奚藍倒是的确沒有察覺到,他有些後悔昨天沒有更小心一點,但現在他卻說不出話來,努力了半天也只能對着殷澤無辜地眨眨眼。殷澤直接無視了他的眼神,他似乎早有準備,沒多久就端着水杯到了奚藍的身邊,扶着他坐起來,把水杯湊到了他的面前:“喝吧,在荒星生病是很危險的,這裏可沒有什麽醫療條件,你最好祈禱你的病能快點好起來。”

奚藍看着湊到唇邊的水,雖然喉嚨難受得厲害,卻猶豫着沒有喝下去。

殷澤盯着他看,半晌突然反應了過來,好氣又好笑地罵道:“是幹淨的水,不是被你弄髒的那些,也沒濾過,你給我趕緊喝了!”

奚藍總算放心喝下了水,殷澤把水杯放下來,轉身又去拿毛巾替奚藍擦了擦臉。

奚藍喝過水緩了一會兒總算能夠出聲了,只是聲音有點沙啞:“你沒有去荒地嗎?”

“你都這樣了我還去什麽,我怕回來的時候你就變成一具屍體了。”殷澤沒好氣地道:“昨天就跟你說了,有事就呆在我後面,身體又不行還學人去打架,你以為生病是小事嗎?”

殷澤應該是在發現他生病之後就憋了一肚子火氣,現在好不容易等他醒過來,開口就數落了大通,奚藍知道自己冒失沖動,于是也沒有反駁,低着頭任他說着,等他好不容易說完,才小聲替他順了順氣。

殷澤說完這些話,似乎還是覺得不放心,想了想又站了起來:“你先好好休息,我去趟希爾那裏。”

奚藍問道:“你去那邊做什麽?”

殷澤瞪了奚藍一眼:“替你買藥。”

奚藍想說不用浪費星幣,只要過段時間他自己就好了,但殷澤仿佛早就知道他要說什麽,直接一眼瞪過來阻止了他要說的話,轉身就打開了房門。走之前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殷澤扭頭朝着床上的奚藍看了過來。

奚藍睜眼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于是問道:“怎麽了?”

殷澤指了指挂在牆上的聯邦之月海報:“你要是身體不舒服,就多看看那家夥吧。”

奚藍盯着牆上的自己,沒理解殷澤的意思。

殷澤咳了聲道:“我聽說荒星好多雌蟲生病的時候沒藥都靠這個撐下去的,前兩年有次礦坑倒塌,幾十個雌蟲被困在裏面,他們就靠着這家夥的海報當精神糧食撐下去的,最後挖開礦坑幾十個人都活下來了。這個什麽聯邦之月雖然沒什麽本事,但有這麽個用處也算過得去了。”

奚藍:“……”

殷澤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說完這句話就走出去關了房門。

奚藍當然不會做盯着自己的臉緩解病症的蠢事,事實上發燒也就是剛開始那陣比較厲害,後來慢慢的也就沒那麽難受了,奚藍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早點攔住殷澤,或許他連藥都不用吃就能好起來的,現在這樣實在是有些浪費錢財,他雖然不了解這裏的藥價,但猜想應該不會便宜。

這麽迷迷糊糊地想着,奚藍沒多久又睡着了。

再次醒來是被殷澤給叫醒的,窗外的天色依然是陰沉的,殷澤的臉色卻比離開之前好看了不少,他摸着奚藍的額頭,小聲說:“起來吃藥。”

奚藍睡意朦胧,睜眼之後盯着殷澤看了半晌,終于從殷澤的手裏接過了藥,就着水吞了下去。

等吃過之後才清醒過來,捂着嘴好久都沒回松開眉頭。

殷澤卻勾起唇角,仿佛看見他吃了藥就是從生死大關裏踏了回來,他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海報,忍不住道:“看起來聯邦之月真的有點用,我回來的時候你的燒就退了不少了。”

奚藍:“……”

奚藍最後還是沒有說什麽來糾正他這種不科學的想法,殷澤徑自起身去了廚房,沒多久就拿出了幾個洗過的泥果遞到了奚藍的面前:“你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就算沒胃口也吃兩個。”

沒有拒絕殷澤,奚藍從他手裏接過果子吃了起來,事實上他并沒有失去胃口,覺得自己甚至還能多吃兩個。

不過殷澤大概以為生病的人都是沒有胃口的,所以只給他吃了兩個就把東西收走了,奚藍眼巴巴地看着被收走的果子,卻不好把還想吃這個想法說出來。

畢竟雄蟲他從小被教育過的禮儀是不允許他說出這種話的。

他躺了半天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不少就要下床活動,卻被殷澤給阻止了,殷澤坐在沙發上玩遙控器聽節目,頭也沒回地冷笑道:“在你徹底好起來之前,別想離開床一步。”

奚藍想說這種養病方式很有問題,但殷澤固執己見,根本沒打算聽。

之前生病的時候前前後後的照顧着,言語裏滿是關切,現在他稍微好點了,雌蟲就又恢複了沒心沒肺的樣子了。

奚藍坐在床上沒有事做,幹脆側着身去看沙發上的雌蟲,看了半晌,他才想起來自己還漏了句話沒有說,于是很快開口道:“謝謝。”

殷澤依舊沒回頭,只不過切換節目頻道的動作頓了一下。

奚藍在床躺得無聊,又開始沒話找話對殷澤說道:“其實之前睡着的時候,我夢到我雌父了。”

殷澤終于開了口,問道:“你夢到什麽了?”

奚藍低頭回憶着,臉上泛起笑容:“我想到小時候我也經常生病,以前每次生病的時候,我雌父都會把我抱在懷裏哄,他其實不是很會哄孩子,他長得很高,力氣特別大,也不是很會抱孩子,我雄父每次都取笑他,說他抱着我的時候像是一頭笨手笨腳的大黑熊。”

殷澤:“……”

奚藍垂着眼睫,輕聲道:“其實你們挺像的。”

殷澤咬牙切齒:“我哪裏像熊?”

奚藍:“……”

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想說殷澤其實很溫柔。

但他沒有去糾正,他知道其實殷澤能夠聽懂,他只是不肯承認,所以寧願假裝聽不懂。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直到奚藍再次開口道:“你呢?你的雌父和雄父是什麽樣的?”

殷澤靜了一會兒才道:“我沒有雌父雄父。”

奚藍聽見了殷澤這話,立即道歉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沒事,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殷澤睜着眼睛,沙發正對着的牆上挂着的正好是聯邦之月的海報,他雙目無神地看着那張海報,視線像是穿過它看到了更遙遠的方向,他嘲弄似地笑道:“這荒星上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家人,有什麽好稀奇的。”

奚藍沒有去接這句話,兩個人都默契地岔開了話題。

·

不知道是因為聯邦之月的海報真的起到了效果,還是殷澤帶回來的藥效果不錯,第二天奚藍的身體就好了起來,非但好了,還比殷澤還要早的起了床,兩個人再次去了荒地。

接下來兩個人又開始了在荒地裏搶東西和打架的日子,不過大概是因為殷澤的拳頭太硬,奚藍的不要命出了名,所以經過幾次戰鬥之後,來找茬的人慢慢的就變少了,奚藍和殷澤憑借着出色的身手在荒地裏出了名,漸漸成了荒地一霸,兩個人在荒地裏挑東西的速度越來越快,配合越來越默契,不過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在拾荒者裏面名聲大噪。

他們賺的錢當然也翻了倍,殷澤也沒有想到他不過是随手抓了個瘦弱的亞雌過來幫忙,結果這家夥能夠幫到自己那麽多。

所以在一個月之後,在某次撿到了一塊價值十萬星幣的手表并且賣掉之後,殷澤帶着奚藍去了鬧市裏面的某個超市,買了整整兩箱的牛肉罐頭回來,兩個人打算好好吃一頓牛肉晚餐。

回去之後殷澤直接打開了罐頭,打算就着泥果就這吃了,奚藍卻把他給攔了下來,殷澤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坐在桌前盯着他看,奚藍則從櫃子裏找出了一個燭臺和幾支蠟燭,就着油燈點了起來,又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幾朵假花,擺在了餐桌上面。

殷澤挑眉看着他的動作:“這些玩意兒你是從哪來的?”

奚藍笑着在他對面坐下:“我從荒地發現的,看到了覺得以後能用到就撿回來了。”

殷澤:“也就你會覺得這些玩意兒有用。”

奚藍聽出他的語氣已經軟了下來,知道他又在口是心非,于是隔着燭火與他對視,低聲道:“好了,可以開始吃東西了。”

殷澤聳了聳肩,嘗了口罐頭,皺着眉道:“這東西味道也不怎麽好。”

奚藍也嘗出了味道,他已經吃了一個月的泥果,但至今還沒有吃膩,于是也跟着附和道:“我覺得泥果更好吃。”

殷澤道:“那以後還是繼續吃泥果好了,偶爾喝點濃湯也行。”

奚藍雙眸映着燭光:“我們多餘的錢可以存下來。”

殷澤擡眼看着他,聽他接着道:“存下來以後買一條鐵軌。”

殷澤:“……”

他沒想到奚藍會還記得,沒順着這話接下去,兩個人又聊起了別的事情,直到夜晚結束,他們各自睡在床上和沙發上,相互說了聲晚安。

結果第二天他們沒有能夠去荒地,因為有人一大早敲開了他們的房門。

奚藍先醒來去開門,打開門才發現站在門外的是個不認識的黑皮膚雌蟲,那只雌蟲應該是早就知道奚藍的存在了,見到奚藍也沒有驚訝,只是亮着一口白牙笑着問奚藍道:“殷澤呢?快叫他出來,我要請他去看個好東西。”

奚藍猜想這應該是殷澤的朋友,而他的猜想的确是對的,他才剛剛轉身打算去叫人,就看到殷澤已經走了過來,只看了一眼門口站着的黑皮膚雌蟲他就皺起了眉頭,沒什麽好氣地道:“你說說,要是因為不重要的事情打擾了我睡覺,你就可以滾了。”

門口的雌蟲笑得更加燦爛了,他進門勾着殷澤的肩膀道:“你聽我說,我們賣場昨天可是找到了一件好貨。”

奚藍在旁邊聽到這裏,才終于知道了這只雌蟲的身份,他想起來之前殷澤曾經去過廢品店對面的那間拍賣場,當時奚藍以為他要去買什麽東西,結果他沒多久就空着手回來了,現在想起來,他可能不是去買東西,而是去找人的。

找的人不用說,應該就是這只雌蟲了。

他又注意到雌蟲對殷澤說的那些話,想到賣場拍賣的那些東西,心裏面有了不好的預感。

而他的預感很快就得到了驗證,殷澤看起來對雌蟲的描述絲毫不感興趣,打了個呵欠道:“你們的貨能有多好,就為了這個你大早上的吵醒我?”

“你可別不識貨,我知道你這個月賺了不少錢。”雌蟲繼續試圖說動殷澤,“我們這次可是真的來了只極品雄蟲,你知道聯邦之月奚藍吧?”

殷澤這次終于認真擡起了頭。

奚藍也是一驚,不明白為什麽會在這時候聽到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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