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最後奚藍回到車上的時候臉上的熱度都還沒消下去。

殷澤不知道究竟是已經睡了被吵醒還是壓根就沒睡，他開了車裏的燈，盯着奚藍的臉問道：“你幹嘛了臉紅成這樣？”

奚藍現在還沒從伊星的故事裏回過神來，滿腦子都是他誇張的語氣詞和比語氣詞更誇張的故事情節，每次他出場的時候必然有星辰萬丈天光閃爍，旁邊的雌蟲看着他的時候必定是雙眼發光充滿占有欲，而他只要出手肯定是震驚全場強大無敵，伊星在講故事的間隙甚至還直接哼了幾句聯邦有名的歌曲，并且激情洋溢地說：“如果他出場的時候有背景音樂，那一定就是這首曲子。”

講到後來，伊星俨然已經忘記了故事的主人公還在旁邊，講得激情四射聲情并茂。

而奚藍聽着故事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經歷過這樣的事情……

等故事講完了，他還覺得自己仿佛在夢裏，臉紅得像是被當衆處了刑，比當初去雌蟲學院演講被臺下無數雙眼睛盯着還要難受。

回神看到殷澤還盯着自己打量，奚藍連忙把自己臉埋進了玩偶的胸口，聲音悶悶地道：“沒事，我要睡了。”

殷澤這回真的疑惑了，沒想到這個每天晚上都磨蹭着不肯睡覺的家夥今天怎麽破天荒地比自己先睡了。

他還沒出聲，卻見奚藍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地，擡起頭隔着玩偶看着他：“晚安。”

殷澤輕咳一聲，別開臉：“晚安。”

後座的伊星和沃嘉的兩名手下剛經過了故事的洗禮也心情極好，這時候也跟着湊起了熱鬧，大聲笑道：“晚安！”

殷澤頓時火了：“閉嘴，睡覺。”

三只蟲乖乖閉嘴。

開着暖氣的車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大家的呼吸聲，殷澤有些困難地蜷着高大的身子躺在駕駛座上，明明最先讓人群閉嘴，卻沒有立刻睡去，他隔着車窗看着遠處的曠野，看着雪地裏不知折射自何處的微弱光線，後知後覺地擡起頭，在夜幕的天空中發現了一顆星星。

光芒微弱的，仿佛随時将要淡去的星星。

後座裏有衣物窸窣摩擦的聲音，殷澤飛快将自己的視線從星星上移開，仿佛怕被人知曉了什麽秘密。

接着他聽見後座傳來了另一道沙啞地，故意壓低了的聲音：“晚安。”

他聽出了那是沃嘉的聲音。

殷澤沒應聲，終于徹底放松心神沉入了睡意。

·

第二天是他們近日從來沒遇見過的好天氣，前路不再彌漫大雪，天空雖然依舊灰蒙，但卻有隐約的陽光透過厚重的雲層降下。

殷澤戴着護目鏡開了半天的車，中午休息過之後在伊星的提議下換成了沃嘉上去，開了接下來的半天路程。他們所在的地方越往南邊靠近，路上的雪也越來越少，甚至有的地方已經能夠看到雪覆蓋下的堅硬石塊，枯樹漆黑的枝幹和落光了樹葉的枝桠點綴着荒野的顏色，與之前的旅途又是完全不同的風景。

奚藍始終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在車開過某處橋梁之後，從越來越多的樹木間隙裏看見了一道長長的黑線，那道黑線從視線所能及的遠方延伸而來，穿過寬廣的曠原往他們前行的方向而去，跟他們所去往的方向完全平行，朝着更加寬闊的遠處直面天光。

看着這幕畫面，奚藍有些驚異地回過頭，習慣性地看向駕駛座想詢問殷澤，但等看到駕駛座上動作閑散地扶着方向盤的沃嘉才想起來殷澤現在正坐在後座休息，他立刻又回頭向後排看去，結果就看到滿臉生無可戀被擠在沃嘉手下兩個肌肉雌蟲中間的殷澤。

奚藍愣了一瞬，忍不住抿唇笑了起來。

殷澤瞪了他一眼，奚藍立刻收了笑容，指着外面視野裏那條存在感極強的黑色長線問道：“那是什麽？”

這一路上奚藍都在問這問那，而殷澤雖然總是滿臉不耐，但也總是會一一回答，只有這次，殷澤在偏過頭看見奚藍所指的方向之後，擰起眉頭沉默了下來，沒有絲毫要回答的意思。

感受着突然低沉下去的氣氛，奚藍怔了怔，他見過殷澤許多種模樣，卻從來沒見過他像現在一樣情緒陰沉的樣子。

奚藍感覺自己似乎是說錯了什麽話，雖然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但正打算道歉的時候，就見駕駛座上的沃嘉騰出空來看了那邊一眼，接着就道：“那不是廢棄的鐵軌麽？”

奚藍再次怔住，輕聲問道：“軌道？”

他分明正等着沃嘉的解釋，但沃嘉視線突然飄忽起來，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什麽，立刻就變得跟後座的殷澤一樣沉默了下來。

這兩只雌蟲的表現默契又奇怪，更讓奚藍不明就裏，後面的伊星聽見這番對話，卻突然興趣十足地趴在窗邊欣賞起來：“原來那就是傳說中的荒星軌道？我以前聽說過關于荒星列車的故事，聽說在幾十年前曾經有人想要恢複荒星文明，重建這顆星球，據說那個人在首都星向首相提出了無數次申請，在被駁回十多次之後，終于得到了批準，從各種渠道集資了大筆錢來到荒星，打算先從交通開始，徹底改變荒星的現狀。”

“後來呢？”奚藍問。

奚藍從前的生活與荒星沒有絲毫關聯，當然也沒有渠道聽說這些故事，但伊星不同，他經常旅行于各大星系，從各種途經聽來的八卦和消息當然比奚藍要多得多。

伊星說着這個故事的時候，車裏保持着詭異的安靜，殷澤閉着眼似乎在睡覺，但眉頭緊緊皺着誰都看得出他沒睡着，開車的沃嘉也沒出聲，但卻欲言又止像是随時想打斷這番談話，還有沃嘉的那兩名手下，現在表情已經有了些許僵硬。

不過可惜的是伊星趴在窗邊根本沒有注意到車內詭異的氣氛，接着對奚藍解釋道：“荒星的環境不适合飛行器，所以當初那個人就打算先在荒星上開通列車，所以他計劃着找人修築了一條鐵軌，這條鐵軌從南邊的隐月城開始，橫跨幾乎半個荒星，一直延伸到北邊的銀羽城，這在當時的荒星來說是一個非常浩大的工程，需要的投入和人力都是超過人們想象的，不過當然，它如果建成，對于荒星人來意義也是非凡的。”

奚藍是見過荒星的現狀的，這條軌道當然沒有建成，否則他們現在從霧鎮到隐月城就不需要再開着車穿過雪原，這樣長途跋涉。

他低聲問道：“為什麽沒能建成？”

伊星嘆了口氣：“因為當時那個修建鐵軌的人……”

“夠了。”本來一直閉着眼聽他們說話的殷澤突然話音冷硬地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以蠻橫不講理的兇狠姿态直接瞪了在場每個人一眼，表情比之任何時候都要陰沉可怖，“無關緊要的事情，別再說了。”

伊星詫異地看了殷澤一眼，打算說些什麽，奚藍察覺到他的意圖，飛快以眼神阻止了他的話，伊星疑惑地看着奚藍，到底還是保持了沉默。

氣氛驟然被破壞，接下來的半日他們就這麽繼續保持了詭異的沉默，直到夜晚來臨才終于再次熱烈起來。

殷澤平時和奚藍相處的時候還好，跟其他人相處起來仿佛随時散發着冷氣，稍不注意就被凍得滿身冰渣，所以等到晚上大家吃了東西，殷澤照常自己回到車裏睡覺，火堆邊的其他人頓時松了口氣。

只有奚藍盯着殷澤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從白天提到荒星鐵軌那件事情起，殷澤就沒有了要和其他人交談的意思，奚藍知道對方現在應該更希望獨自待着，于是也沒有去打擾。

他打算趁這個機會找伊星說說話。

不過很可惜，又到了伊星講故事的時間，奚藍都還沒來得及走過去，伊星已經被沃嘉的兩個手下拉着在火堆旁邊坐下講起了聯邦之月迷倒萬千雌蟲的傳奇故事。

奚藍：“……”

他于是移開視線，見到了在場唯一還閑着的人，沃嘉今天沒聽故事，他端着本書坐在一棵樹下，借着火光正認真的看着。

奚藍慢吞吞走了過去，他最初對沃嘉的印象其實很壞，但經過這麽段日子，卻發現沃嘉并沒有他之前以為的那麽可惡，這只雌蟲在搶劫的時候近乎蠻不講理，但在平時卻對自己的小弟們照顧有加，奚藍在別人不知道的時候在自己心裏嚴肅努力你地跟自己辯論了一下，最後看在對方對伊星照顧有加的面子上，終于說服了自己，對沃嘉的印象稍微有了改觀。

他走過去坐下，視線不經意瞥過沃嘉手裏的書，這才發現他所看的書名字叫做《你将要見到的燦爛星空》，作者名字叫做星焰。

如果奚藍沒有記錯的話，這位作者正是現在正在火堆邊講着玄幻故事的那位。

奚藍忍不住有些遲疑，他擡眼看着沃嘉，回憶起昨天沃嘉手裏拿着的書似乎也是這本，而對方仿佛還不知道這本書的作者就在他身邊。

沃嘉注意到了在他旁邊坐下的奚藍，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奚藍盯着他手裏的書，小聲問道：“你喜歡這本書？”

“嗯？”沃嘉眯着眼看了眼手裏的書，一副放松的姿态倚着身後的樹道，“挺好看的不是嗎，以後要是有機會離開荒星，我打算把這書上提到過的星球都去一次。”

奚藍問：“伊……阿伊知道嗎？”

沃嘉：“阿伊？跟他有什麽關系？”

奚藍搖了搖頭，看來沃嘉果然不知道。

沃嘉沒理會奚藍這話，把書合上和奚藍聊起了天：“不過讓我說，這書的作者還是有不少問題。”

奚藍：“什麽？”

沃嘉皺起眉嫌棄道：“作者胸無大志只知道吃吃喝喝，這本書裏面寫到了七十五個星球，但裏面所提到的美食，卻有整整六百三十多種。”

奚藍：“……”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伊星，伊星還在表情生動地賣着自己的兄弟，奚藍看了一會兒突然回過頭，沖動之下做了個自己平時怎麽都不可能做的決定，他眨了眨眼睛，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想聽聽這個作者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