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特納先生現在的模樣很是狼狽, 他萎頓在地上被人群圍在中間, 身上本來幹淨的黑色長袍現在已經被染滿了斑駁的血跡和泥腳印,他面目青腫, 雙眼渾濁,和奚藍平時所見到的和善老人完全不同, 幾乎要讓人無法認出。

來到隐月城之後,他們所住的地方就是特納先生的家, 每天的三餐也是特納先生準備的,每天離開家門的時候, 老人總會站在門口對他們微笑。

奚藍想不出究竟有什麽原因,讓這位老人遭受這樣的欺淩。

他遠遠看着這幕,感覺到了陌生的憤怒,他幾乎是立刻朝着那群人沖了過去, 等到回神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那群人的面前,一雙紫色的眼睛憤然瞪着那群人:“你們快住手!”

那群身高體壯的雌蟲很快發現了這個膽敢闖過來大聲叫嚷的小個子,其中那個大概是首領的獨眼雌蟲更是盯着奚藍笑了起來:“你叫什麽叫?你是來替這老頭子挨打的?”

奚藍被人群圍在中間,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過沖動, 卻并不打算退縮,他擠進人群飛快揮開那些砸在特納先生身上的拳腳, 小心地扶着人道:“特納先生,你還好嗎?能聽到我說話嗎?”

特納先生明顯已經意識不清, 嘴角淌出了一行鮮血, 眼睛雖然睜着, 卻滿是混沌毫無焦距。

奚藍有些着急,扶着特納先生想站起來,但特納先生渾身癱軟,奚藍力氣又不夠大,試了半天也沒能夠成功。

旁邊的獨眼首領又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轉瞬即逝,僅剩的那只眼睛裏滿是漠然:“你這家夥真是找死。”

他說着對身邊的人使了眼色,人們上前就要動手,然而卻有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奚藍和特納先生的面前,修長的身影将奚藍兩人擋在了身後。

殷澤冷冷看着面前衆人,連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不待別人發問,率先出手一拳往身旁的人揍去。

他滿身仿佛凝着層凜冽寒意,打架的動作又快又狠,對自己和旁人都沒留半分餘地,幾個回身之間已經把幾個人揍趴在了地上,自己的胳膊和眉角也被拳頭所傷,裂開了道血痕。他渾身帶煞,就像是個從山林裏沖出來的野獸,對自己身上的傷口毫無察覺,嗜血似地又沖進了人群當中。

不光是其他人被他這不要命的打法所震懾,就連奚藍也看得怔了半晌。

之前他和殷澤在霧鎮拾荒的時候也沒少和其他雌蟲發生沖突,但不論是哪次殷澤都游刃有餘,雖然出手果斷,但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不要命過,今天的殷澤就像是被人侵占了領地的猛獸,動起手來根本沒有道理可言,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奚藍才知道丹曜為什麽會說很多人對殷澤都有心有懼意。

但奚藍并不害怕,他親眼見過殷澤待自己的好,也熟悉他平時的模樣,他沒有道理害怕殷澤。

他飛快回神,趁着殷澤應付衆人的時候,終于艱難地把特納先生扶了起來,起身的時候他正好看到有人從背後偷襲殷澤,他心頭一緊,連忙大聲道:“小心!”

殷澤被奚藍提醒,及時回身避開了從身後來的一棍子,他跟人打了半天,似乎到了現在才注意到奚藍還在旁邊,沉默當中,他沉着聲音對奚藍道:“你帶老頭回去。”

奚藍更擔心殷澤:“可是你……”

殷澤不耐打斷了他的話:“你是想老頭死在這裏嗎?”這句話終于讓奚藍沉默了下來,殷澤別過臉沒再看奚藍擔憂的眼神,冷硬着聲音道:“帶他去找沃嘉,快點。”

雖然心裏面不願意,但奚藍也只能承認在這種時候殷澤的決定才是正确的,他咬着唇點頭答應下來,在殷澤的保護之下扶着特納先生出了人群,他回頭看着被淹沒在人群裏的殷澤,他匆匆說了句“等我”,也不知道殷澤能不能聽見。

離開廢品站,奚藍扶着特納先生往回趕去,但因為體力本就不夠,特納先生又昏昏沉沉毫無力氣,兩個人走得極慢,時間恰好在中午,來往的行人不少,但荒星上的人們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來往的人都像是沒有看到他們兩人,沒有人上前幫忙,就怕惹上更大的麻煩。

奚藍艱難地帶着特納先生回到家裏,等見到沃嘉的時候,幾乎已經累得整張臉都白了。

他喘息着把特納先生送到床上安頓好,看着同樣着急的沃嘉,飛快把整件事情給解釋了一遍。

沃嘉聽完之後立刻反應了過來,咬牙道:“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是東邊的那群家夥,那家夥之前就找過老頭幾次麻煩,我去找他們,把殷澤帶回來。”

奚藍聽到沃嘉肯幫忙,不由得松了口氣,只是想起當時廢品站裏把殷澤淹沒的人群,他依然沒能完全放松心神,他站起身對沃嘉道:“我也去幫你們。”

伊星本來在旁邊照顧床上的傷者,努力裝着跟奚藍不熟的模樣,但這時候卻坐不住了:“你去幹什麽!”

“我知道他們是在哪裏出的事。”奚藍堅持道,“我能幫得上忙。”

伊星沒了辦法,他知道奚藍不會聽自己的勸,但他也實在不能放心:“你……”

“別擔心。”奚藍知道伊星要說什麽,他沒讓伊星再說下去暴露他們的關系,就這麽說了兩句,他已經轉身對沃嘉道:“我們快去吧,他們人太多了,我擔心殷澤不是他們的對手。”

沃嘉這時候看着比任何時候都要可靠,他點了頭留伊星在家裏照顧特納先生,自己開車帶着奚藍和兩名手下往城外的垃圾站趕去。

沒多久就到了那片巨大的垃圾場,奚藍匆忙下車,在從車裏下來的時候,卻突然身體晃了晃扶住了車門。

沃嘉視線瞥見他的異狀,回頭問道:“你怎麽了?”

奚藍低頭按着自己的胸口,蒼白着臉色沒有出聲,直到沃嘉問了第二遍,他才擡起頭來,露出個略顯恍惚的笑容:“我沒事,我們快去找殷澤吧。”

沃嘉急着殷澤的事情,也沒太多在意,點頭轉身順着奚藍所指的方向趕了過去。

而奚藍沉默地走在沃嘉的身後,心裏面卻是一片淩亂不得平靜。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身體的變化,剛才那一瞬間,他身上的雄蟲氣息幾乎要壓制不住,而就算是現在已經險險控制了過來,但他的身體狀況也已經非常危險,他能夠感覺得到,他身體裏的那種藥劑正在慢慢地失效。

奚藍知道這時候自己最好的選擇是轉身離開,立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藏起來,等待伊星去安垣那裏換來藥劑再恢複僞裝。

但這時候他卻無法做出這樣的決定。

殷澤現在很危險,他得去找他。

再撐一會兒就好了,只要再多撐一會兒,讓他找到殷澤。

奚藍這樣想着,腳步毫無猶豫,接着往殷澤所在的方向走去。

幾個人腳步不停,但等趕到之前那片空地,卻已經不見了殷澤的蹤跡,空地上滿是打鬥之後留下的痕跡,雜亂的腳印和斑駁的血跡昭示着這裏之前發生過的激烈打鬥,奚藍看得心驚,卻不知道經歷過這番打鬥的殷澤現在究竟怎麽樣了。

他詢問身邊的沃嘉道:“那些人,他們的據點在哪裏?你知道嗎?”

沃嘉猶豫了一下,被奚藍用專注的眼神盯着,到底還是出聲道:“知道,但殷澤不一定會在那裏,我也不能帶你過去。”

奚藍:“可是……”

“你聽我說。”沃嘉低聲安撫道,“殷澤不是輕易會被抓住的人,他比你所知道的還要強,我認為現在我們應該在附近找他,或許他已經自己逃出來了,如果我們這樣也找不到他,再去那邊不遲。”

奚藍怔了怔,問道:“真的?”

沃嘉點頭:“我保證,我認識他很久了,他打起架有多不要命我比你清楚,沒人能讓他吃虧。”

最後确定那幫人已經不在這附近,幾個人決定在這四周分頭尋找殷澤的蹤跡,城外這片荒地寬闊得過分,四周又布滿了垃圾山,如果有人藏身其中根本很難發覺,奚藍跟沃嘉他們約定了搜尋後碰頭的地點,接着就開始分頭找人,奚藍能夠猜測得到,就算殷澤已經從那群人手裏逃了出來,必然也是重傷在身,現在的情形肯定不會太好,他必須要盡快找到殷澤。

帶着這樣的心思,奚藍不顧疲累在這片垃圾場中四處奔走尋找起來,身體的異樣感覺越來越強烈,他也顧不得自己的藥劑究竟多久會失效,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運氣不錯,在奔走了一個小時之後,他找到了殷澤。

殷澤的情形的确很不好,他身上的衣服早就破損不堪,有的地方結着暗紅的血塊,有的地方還在淌血,奚藍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倒在角落裏,倚靠着身後不知道是機甲還是飛行器的殘骸。

他緊緊閉着眼睛,面目狼狽,胸口劇烈地起伏着,看起來看起來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奚藍眼裏的殷澤向來都是強大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對方這樣虛弱的樣子,靠近的時候竟然有了片刻的猶豫。

不過他總算是找到了他。

心裏的大石像是落了地,奚藍屏着呼吸小心蹲在殷澤的面前,從懷裏找出了手帕,動作很輕地擦拭着他臉上的血跡。

但就是這樣的動作依然驚醒了戒備心極強的殷澤,殷澤微微皺眉,睜開眼睛目光淩厲如箭向他瞥來,一眼之下竟然透着狠意:“你是?”

奚藍拿着手帕的手霎時僵在了原處,一顆心冰涼到了谷底。

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他的僞裝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已經失去了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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