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又是一天拾荒回來, 殷澤帶着撿回來的成果去商店售賣, 回來的時候自己的房間門已經緊緊地合上了。

他知道奚藍肯定在裏邊看書,于是也沒進去打擾, 自己在外面的房間沙發上抄着手坐了下來。

沃嘉回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殷澤板着臉跟個石雕一樣坐在沙發上的樣子。

沃嘉憋着笑到了他旁邊, 碰了碰他的胳膊:“挪過去點。”

殷澤冷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別的地方不能坐?”

跟殷澤認識這麽多年,沃嘉早就知道對方的脾氣,當然不會理他這句,他幹脆從殷澤這邊擠了過去, 在沙發另一頭寬敞的地方坐下來,擡手搭着殷澤的肩膀道:“你坐這幹嘛?這幾天怎麽沒看見你那只亞雌?”

“什麽叫我的亞雌?”殷澤皺眉, 随即看了一眼自己緊閉的房門回應道,“他在裏面。”

沃嘉攤手沒跟他争論, 覺得殷澤大概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跟那個叫林藍的亞雌走得究竟有多近, 他又道:“他在裏面做什麽?我記得平時沒事的時候他不是都跟着你嗎?”

殷澤也有些遲疑, 他這幾天心裏面憋着有事, 時常想着之前宴會上安垣把軌道的合同交給他的那幕, 這些天過得有些渾渾噩噩, 見林藍似乎躲着自己,他也沒有去多問, 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氣不小心出口傷了人。

但現在聽沃嘉說起來,他才忍不住有皺起了眉頭,想那家夥現在究竟在做什麽?

林藍的異樣是從那場宴會回來開始的,是不是他在宴會上做了什麽讓這只亞雌心裏有了芥蒂?

殷澤忍不住回想,卻想不出個大概, 最後只能記起自己抓青了林藍的手腕,還讓那家夥忍不住落淚了。

而他還——

還擡手替人家擦淚了。

殷澤想到這裏驟然停下,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似乎還能夠體會到當時林藍的眼淚在他手指上的溫度。

是因為這個嗎?

因為他的行為親近得太奇怪了?所以林藍才躲着他?

對人際關系這種東西從來沒有過探究的殷澤內心有些無所适從,頭一次認真思考起與人相處的問題來,然而他轉念間又忍不住有些氣惱起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麽?

林藍是亞雌又不是雄蟲,雌蟲之間的觸碰能夠算什麽?他和沃嘉從小打到大,彼此身上就沒哪個位置沒挨過揍,也沒見沃嘉躲着自己。

他有些想不明白,心裏越是茫然,臉色卻愈加凝重起來。

這種具有欺騙性的表情讓沃嘉誤會了他的心思,沃嘉絲毫看不明白殷澤的顧慮,還以為他正陰沉着打算要開口訓人,他連忙閉了嘴不再開口,而也在這個時候,他們之前一直盯着的那扇房間大門被從裏面打開了,接着就看見他們剛才談論的對象捧着書從裏面走了出來。

殷澤臉色微微變化,看着奚藍朝自己走過來,不知道對方究竟想要做什麽。

奚藍的情緒有些激動,他雖然不像殷澤那樣喜怒不形于色,但卻也很少有情緒起伏太大的時候,但現在他卻是真的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悅,他幾乎沒有來得及思考,在看到門外殷澤的時候,就直接撲了過去。

殷澤盯着奚藍的動作,眼看着那只亞雌朝自己沖過來,腦中還滿是疑惑,身體卻已經先一步有了反應。

他擡手穩穩地接住了對方的身體。

奚藍撲得太用力,直接跌進了殷澤懷裏,兩個人就這麽滾在了沙發上面,奚藍雙手撐在殷澤身側,從他胸口擡起頭來,眼裏閃爍着璀璨的笑意:“我已經弄清楚了。”

殷澤沒能夠跟上奚藍的話題,遲疑道:“什麽?”

奚藍把懷裏的書捧到殷澤面前,低頭翻開了後面幾頁,給對方看自己在上面所做的筆記,上面寫着複雜的公式和不少手繪的草圖,他指着那些東西道:“你看,我知道要怎麽修好列車了。”

殷澤擡頭就着奚藍的動作看向那頁筆記。

沉默着看了很久。

半個字沒看懂。

被各種公式晃得眼暈,殷澤放棄了這種徒勞的行為,把目光落回了奚藍的身上。

奚藍還唇角挂着笑意,還期待着殷澤的反應。

被奚藍這樣熱情的目光注視着,殷澤實在說不出敗興的話來,他從奚藍的手裏接過了書,感受到身上的重量,他又道:“你準備在我身上待多久?”

奚藍恍然回神,注意到自己把殷澤撲倒在沙發上的不雅動作,立刻撐着身體與對方保持了距離。

殷澤就算再怎麽瞪手裏的書,也無法讓自己在短時間內對毫不擅長的領域産生什麽認知,但他相信奚藍的說法,奚藍說能夠修好,那就是一定能夠修好。

期待多年的事情在這時候被從奚藍的口中說出來,殷澤如果說不震驚當然是不可能的,心裏面似乎有某個地方被這句話撥動了弦,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他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想起了那個被稱為戰神的雌蟲,也想起了不久前的宴會最後,那名雄蟲披着大衣轉身離開時候的樣子。

許多的日夜與許多的寄望重疊在一起,殷澤按住胸口的地方,還能夠聽到那些靈魂或低沉或高亢的回響。

那些現在都陷落在了奚藍的眼神裏。

殷澤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他用一種不該屬于自己的遲疑語調問道:“你這麽多天把自己憋在房間裏,就是為了這個?”

奚藍滿眼都是笑,點頭回應了他。

殷澤垂下眼眸,艱難地牽扯着唇角回應他的笑容,但這個別扭的笑容卻實在稱不上好看。

他沉默很久,低聲道:“蠢貨。”

沃嘉在旁邊聽了半天,到這時候終于忍不住出聲:“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殷澤扭頭瞥了他一眼,臉色變得比翻書還快,瞬間沉冷下來:“你插什麽嘴?”

沃嘉:“……”

他眼睜睜看着殷澤轉臉再次面對奚藍,五官輪廓仿佛瞬間柔和了下來。

殷澤飛快又短促地,聲音幾乎是微微顫抖着對奚藍道:“謝謝。”

奚藍抿着唇笑,輕輕搖了搖頭:“我答應過你的,肯定會幫你做到。”

“謝謝。”因為剛才已經說過了一遍,這次似乎就更容易開口了,殷澤終于順暢地又道了次謝,接着攬過奚藍的肩頭,覺得自己之前胡思亂想的擔憂簡直可笑得出奇。

沃嘉也十分高興,他當然知道那列車對殷澤對荒星來說意味着什麽,那是說多少次謝都沒有辦法表達的情緒,但總不能讓氣氛太過沉重,他在旁邊開着玩笑道:“殷澤,那你可得好好報答他才對。”

殷澤動作一頓,突然若有所思。

奚藍于喜悅中微微一怔,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

這個預感在第二天成為了現實。

當他從睡夢裏醒來之後,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和殷澤的房間裏面,牆面上已經全部被貼滿了海報。

海報的主人公毫無疑問,正是他自己,聯邦之月本人。

奚藍:“……”

殷澤早就穿好衣服收拾好,蹲坐在窗邊看着他,認真觀察着他的反應:“我特地把商店裏所有聯邦之月的海報都買回來了,你喜歡麽?”

奚藍自作自受,別無選擇,面對着滿屋子自己的臉,艱難地笑了笑:“……喜歡。”

殷澤眉目間看不出什麽表情變化,但奚藍卻莫名地覺得他在聽見這個答案之後松了口氣。

于是奚藍也悄然松了口氣。

接着殷澤又道:“将來如果掙夠了錢,我會替你把聯邦之月的信息素買回來,你要什麽,我都會想辦法替你找來。”

奚藍:“……”他猶豫了一下,仍是道,“謝謝。”

殷澤站起身,拍了拍奚藍的肩頭:“走吧。”

奚藍連忙起身穿衣,打算迅速逃離這個令人羞恥的房間:“去廢品站嗎?今天是不是比平時要早?”

“不是廢品站。”殷澤從櫃子裏掏出鑰匙,那鑰匙現在已經被穿上了根金色的繩子,他把鑰匙遞到了奚藍的手裏,認真道:“從今天起不用去廢品站了。”

兩個人沿着上次的路開車到了隐月城郊外,重新進了黑石山的山洞,找到了那輛被停放多年的列車。奚藍那天已經來過,這次上車之後動作熟練很多,他甚至不必看之前準備好的各種草圖,直接在列車裏面忙碌起來,殷澤保持着安靜在旁邊跟着他,看他動作,時不時上前幫一些能夠幫得上的忙。

他們在列車裏面忙碌了整天,中午的時候吃了殷澤準備好的泥果,下午又接着忙。

整天的時間奚藍幾乎沒有要停下來休息的意思,倒是殷澤看不過去了,最後終于強硬的拉着人在旁邊坐下,要他先休息了再說。

奚藍似乎不是容易出汗的體質,雖然滿是疲累,卻只是看起來臉頰有些蒼白,他自己在列車上找了個地方坐下,比着指頭算道:“今天只是暫時把內部的線路摸清楚了,還有很多東西要做,列車的能源系統全壞了,還需要換新的零件,估計下來要修好還得花四五個月的時間。”

殷澤皺眉:“這麽久?”

奚藍也覺得花的時間太長了,點頭道:“沒關系,我下次可以早點過來,晚上晚點回去,等以後再熟練一點,或許只要兩個月就能修好了。”

殷澤眉頭擰得更緊:“你以為你有三頭六臂?”

奚藍眨了眨眼,殷澤直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多點人來幫忙呢?”

奚藍道:“如果不熟悉機械,很難幫得上忙……”

“只要是會機械就行了吧?”殷澤打斷了他的話,“我來找人,他們雖然不像你這樣聰明,但幫上點忙應該還是可以的,什麽都讓你來做,你以為你體力很好?”

明白了殷澤別扭的關切,奚藍笑着點頭同意:“也好,如果能有人來幫忙早點完成當然更好。”他很快又想起來問道:“可是請人幫忙不需要花錢嗎?”

“我還有點積蓄,請人應該夠了。”殷澤揚了揚眉峰,“實在不行,拳頭也能請得動人。”

奚藍不清楚殷澤是不是真的打算用拳頭來解決問題,他連忙阻止,說話間又想到了殷澤的身世,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殷澤,後者敏感地看出了什麽,當即道:“你想說什麽?”

奚藍坐在列車座上,擡頭盯着殷澤:“戰神……他是什麽樣的人?”

“嗯?”殷澤臉上是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頑固無趣的家夥,跟聯邦任何故事版本裏的都不一樣,你如果見到了他本人,會對他很失望的。”

奚藍思考着殷澤的話,卻沒有辦法從他這句話中拼湊出那位戰神的模樣。

其實他更想知道的是殷澤當年的生活,戰神被荒星上的人們指責,背負着各種罵名,而他唯一的後代被遺落在了這顆星球上,身為戰神後代,殷澤究竟經歷過些什麽?

奚藍沒有問出口,殷澤卻仿佛看穿了奚藍的心思:“你想知道我怎麽過的?”

奚藍被說中了心思,無聲地點了點頭。

殷澤看他小心翼翼不敢觸及自己傷心事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他擡手敲了敲奚藍的額頭:“你在想什麽?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好欺負?”

他眸光微沉,淡淡道:“我十歲的時候在隐月城東邊的巷子裏打死了十七個成年雌蟲,後來又揍翻了兩條街,之後就沒人敢再來找我的茬了。”

奚藍:“……”

看來不管多久,殷澤果然都是殷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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