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這日的晚上,王承柔以白日夢魇的借口要求與母親同睡。王夫人白天待客沒顧上安慰她,自然答應了下來,把侯爺趕到了書房去。
躺在母親的腿上,聞到從小到大熟悉的氣味,王承柔眼眶濕潤,心裏綿軟的不行。
母親對他們兄妹十分疼愛,在生命最後的那段時日裏,知道了她的計劃,為了讓自己的兒女能順利的出逃,她竟主動提出不讓哥哥回來奔喪,要知道無論大禹還是大铮,死後無兒主持葬儀是極嚴重的事情,尤其是母親本身還有兒子,這樣的情況更是無臉下地府,屬于人生之大不圓滿。
可母親說那些都是虛的,在人間的聲望她都不在意了,還要那份地下的做什麽。
王承柔回想這些,心裏湧出愧疚,她總在想,若不是選錯了人,她的父親與母親是不是可以活得長久一些?雖說他們都是生病去世的,但是否也有為她操心太過的原因。
母親去世的引子是父親,而父親是在她與李肅鬧得最兇的時候忽生急病而去的,不難讓她懷疑父親是為她急的。
王承柔把臉往母親肚子裏埋了埋,這一次她至少能做到讓爹娘不再為她操心,讓他們無憂無慮開開心心地過每一天。
王夫人一邊給王承柔胡嚕毛,一邊在心裏想,她這個閨女啊,外在大大咧咧,磕了碰了從不喊疼,但內心裏實則嬌氣地緊,對感情之間的牽絆有很深的要求。
王夫人也不知這樣是好還是不好,若是一直在侯府守着爹娘過日子自然沒什麽,但這怎麽可能,她總歸是要嫁人的。這樣的性子到了婆家,王夫人還是有些擔心的,而昨天那位小公爺,可不是個适合他們家承承的良配。
想到這,王夫人道:“固國公府的那位……”
王承柔馬上說:“阿娘,是女兒淘氣了,小公爺不是我能攀上的,我就是一時心血來潮。哎呀,丢死人了,這事您以後就不要再提了,讓它過去吧。”
王夫人聽她這樣說,心裏放心了些,她不用與侯爺商量都知道,兩人對女兒的婚事的态度是,找個門弟不太高的清貴積善之家才好。
這一夜是王承柔重生回來的第一夜,她睡的很好,是幾年來睡的最好的一次。早上一醒來,就精神飽滿的張羅着為幾日後的采花節做準備了。
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做新衣裳,把她那些看了心裏會不适一下的紅色全都替換掉,讓她的衣櫃也五顏六色起來。
王承柔來到她最愛的制衣鋪,老板一般都是親自接待她,見她來了,拿出一水的正紅、桃紅、夕紅等新到的布料,供她挑選。
不想,王承柔一擺手:“換掉,這些都不要。你把除了紅色的,其他各種顏色的都給我一樣來幾匹,我慢慢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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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也只是楞了一下,然後趕緊滿足顧客,照着王承柔說的去忙活了。沒一會兒功夫,她面前的桌子上就擺滿了各種顏色的布匹。
王承柔挑了這個又挑那個,忙的不亦樂乎,她以前真是想不通,她家那麽有錢,就算她嫁了,也有豐厚的體己錢,她想過什麽樣的日子沒有。非得嫁去那家,表面看水漲船高跟着成了皇族,但日子過得卻不是想吃什麽吃什麽,想用什麽用什麽,都得守着規制,其實不過是單看那一個男人賞。
想想自己不是多餘嗎,在宮中貴妃的日子,一年做幾身新衣,打多少首飾都有定數,還有顏色、料子、款式也都得別人說了算,真是苦了從小錦衣玉食,要什麽就有什麽,不用考慮定量過活的自己了。
王承柔像是在補償自己一樣,所有看得過眼的衣料幾乎買了個遍,一年四季的全都做了好幾身兒,當然正季的就不止了,24件起步。不僅如此,與她同來的清心清香,在府上剛給做了新衣,兩人說不要了的情況下,王承柔還是強給她二人又做了幾身兒。
王承柔這邊剛買痛快,就聽樓下新進來的客人道:“那匹水紅的,別放進去了,拿來給我看看。”
這聲音聽得王承柔心裏一驚,她站起來探頭去看,對方感覺到二樓有人,也擡頭看過來,二人的視線交彙在一起。
王承柔瞬間後退了一步,不敢再去瞧,心髒撲騰撲騰跳得好快,那把聲音那雙眼,她永遠也忘不了。若說她重生回來騙大家做了惡夢,那麽這個人才是在上一世裏經常入她夢之人,且必是惡夢。
老板見這單生意做得差不多了,想着親自去端些茶點來招待侯府小姐,見她盯着樓下看,順嘴道:“那位是典仗正齊大人家的嫡出三小姐。”
王承柔轉頭看向老板,是了,春安原先也是官家小姐,有着跟她差不多的生活。她本名又是什麽呢?
“齊家小姐的閨名,你可知?”
老板:“齊念笙。”
王承柔幽幽道:“好名字。”
齊念笙就是進宮後的春安,因雲京城中鬧匪,她府上被波及,一家四十餘口全部命喪刀下,府上錢財也被搶劫一空,唯三小姐齊念笙死裏逃生,被救了回來。
此案慘烈,震動整個雲京,這可是天子腳下,匪患竟已猖獗到如此地步,怎不令朝廷震怒,于是皇上下令全力查辦此案,不想這一查竟查出了別的事,引出齊大人的一系列罪狀,而唯一活命下來的齊念笙因此被牽連,關了女監。
後來,可能是她與皇後在閨閣時有過交往,待到新朝成立,喻哲兒當上皇後以後,把她接進了宮來,以宮女的身份重新開始生活。
但是,春安與喻哲兒認識這事,王承柔知道的太晚了,被春安告密了很多次,自己都沒有察覺,而是在逃跑的前幾日才被她發現,在自己身邊多年,頗得她信任的春安,竟是皇後的人。
與此同時,春安也窺見了她逃跑的計劃,在打算去告訴皇後時,被王承柔攔住,之後的一幕就是她惡夢的根源。
王承柔太想逃出去了,那時她還不知李肅已知道了她的計劃,正在冷眼旁觀。她一心只想出去,想像着逃出去之後的自由自在的好日子,怎麽可以毀在一個被皇後埋在她身邊多年的探子手裏。
當時清心早就沒了,清香被她送去了正儀司,她身邊沒人可用,與春安拉扯時,她把她推下了井。兩日後,被報了失蹤了春安才在裏面找到,王承柔永遠也忘不了,春安被撈上來時,那雙沒有閉上的眼。
雖與剛才二人對視時不一樣,一個鮮活一個死寂,但王承柔還是被吓到了。雖然李肅在抓她回來後,血洗了冼塵殿,春安就算不被她推下井去,也難逃一死。但,人終究是她殺的。
冼塵殿的奴婢都是李肅殺的,王承柔可以這樣告訴自己,但她知道,自己手上确是實實在在有一條人命的。
所以,這也是王承柔特別恨李肅的一點,歸根結底,是他令她手上背負了人命,并且,在她逃跑前期那段時間,李肅早就監視起了她來,他是知道她幹了什麽,知道她殺了人的,可他就那樣看着,看着她一步步走向瘋狂。
真論起來,她最終選擇自我了結,生活的無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她整個人都壞掉了,精神上的損毀把她擊垮了,她不夠狠不夠強,被失控的結果壓倒了。
重生回來,她見到活過來的父親母親還有清心,但她沒想到還會再見到春安,現在是齊念笙。這種沖擊一下子把她拉回到了上一世的心境裏,這令她恐懼、不安。
“姑娘,手怎麽這麽涼,今天一點都不涼啊,夏天是真的快來了。”清香把一杯熱茶遞到王承柔手中。
王承柔感受着杯子的溫熱,是啊,春天都快過去了,新的一季就要到來,她不能往回看,她得往前走。現在不是很好嗎,春安沒有死,她還是齊念笙。
“砰”地一聲,王承柔把杯子往桌子上一墩,對啊,現在一切都沒有發生,春安還是齊念笙,齊家也還好好的,她何不盡自己所能阻止齊家滅門慘案的發生,也算還了齊念笙的一條命。
王承柔記得,齊家命案發生後,哥哥曾與她說過,雲京城此時正鬧的那幫匪徒,在冼劫富戶與小官家之前,會化成貨郎在目标府前多次踩點。
想到此,王承柔有了計劃,當年,這幫匪患到最後也沒有被抓到,皆因他們神出鬼沒,找不到他們的老巢。如果她能派人提前盯着,知道他們往來的方向,不用太詳盡,只要知道個大概就可以幫着官府去抓兇手了。
心下主意已定,衣裳也訂完,加上樓下還有一個因她心虛而不想見的人,王承柔決定速速回家去。
回到侯府,王承柔找了自己院中的侍從,讓他們去盯着齊府門前,每一個在府前徘徊不走的貨郎。如果有符合者,記下相貌畫下畫像,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跟着他們,看看他們的落腳點是雲京城內還是城外。
侍從們自要問小姐一句,為什麽要這樣做,王承柔不能直說,只以小姐身份壓制道:“你們別管,只管盯着就是,但需謹記一點,不要讓對方發現,情況不對趕緊撤,我只是讓你們盯着,不是讓你們拿下對方,明白了嗎?去吧。”
王承柔把這件事情安排好後,幾天裏,侍從傳回的消息都是,沒有發現可疑貨郎。王承柔并不記得齊家出事的具體時日,大概就是今年夏天,但具體幾月幾日她真是記不清了,于是只能讓人繼續盯着,不要松懈。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期間王承柔因在制衣鋪被故人吓到,本說去取新衣的時候,再逛逛首飾店的,這下子也不敢去了,只派了下人直接去取了衣服回來。
她在家中一件件的試,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才決定好采花節當日穿哪件,又試了試與之搭配的首飾,一直弄到了傍晚才算全部選好,而後天,就是采花節正日子。
屆時,她将與雲京城所有貴女,出現在繁花園中,當然還有她們這個圈子裏的年輕兒郎。太後也會來親自主持此會,會有很多的活動,為了充分讓年輕男女展現自己,了解對方,其意義就是一個相看的過程。
每年采花節後,這一年過年前後,就會傳出一些家族締結好事的消息, 今次,王承柔可不能再浪費機會與時間在李肅身上了。她要拿出态度來,用實際行動來與李肅劃清界限,并為自己找到一個适合的新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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