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王承柔回侯府的這一路都沒有說話, 她默默地把秦居士配好的藥帶回侯府,然後親自上手按秦居士所囑咐的分發配好。

期間只問了一句:“哥哥回來了嗎?”

得到一句:“還沒有。大公子院裏留人了, 他一回來就會回禀。”

王承柔聽着,手上不停,只平靜地忙着。她就這樣在院子裏分撿匹配着,還沒有忙完,就聽王路快步進來道:“公子回來了,說不用姑娘過去, 他朝咱們這邊過來了。”

王路腳程快,王亭真趕不上他,就讓他先來報信了。

王承柔還是眼沒擡, 手沒停,只道:“知道了。”

清香偷偷看了姑娘一眼, 她怎麽覺得自從去了一趟固國公府, 尤其是後來進的小公爺的那個院子後, 她們姑娘的情緒就有點不對勁了。

王承柔是有些情緒低落, 任誰被李肅那樣高高在上的對待, 也不會舒服,況且她還有上一世那樣的經歷與記憶。

沒一會兒王亭真走了進來,王承柔終于停下了手,她把瓷瓶遞到對方手裏:“請哥哥将此物速速送去丘山,是解陰陽刺的解藥。”

王亭真詫異:“你怎麽會有解藥?不是, 你怎麽知道他中的是陰陽刺?”

王承柔淡淡地:“是李肅告訴我的。”

王亭真一咬牙:“他果然玩陰的。”

王亭真還有很多話想問, 但王承柔催得緊, 他也明白多耽誤一時, 張憲空就危險一分, 但他還得最後問一句:“此藥可有詐?”

王承柔被他問得一楞, 是啊,李肅怎麽說她就怎麽信了,但就算是現在被哥哥提醒着,她也是信的。可能是當上皇上的人,從不屑騙她,他對她的威逼利誘都是直接明擺着來的。

她道:“用前可問一下張憲空的師父。”

王亭真點頭:“這倒是,辨藥再不行,也就別稱什麽丘山周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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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扭頭就走,王承柔叫住他:“哥哥,有什麽事早點來告之我。”

“知道了,張憲空那小子一沒事了,我就馬上回來告訴你。”

這邊王亭真去送藥,王承柔這裏,待把所有藥材都分批整理,吩咐了可靠細心之人去按量煎藥,所有事情都打點好後,就開始安靜地等待着王亭真的消息。

午飯剛過,王亭真就回來了,他帶回來了好消息:“那藥周大章拿到手一聞,還沒等我提什麽陰陽刺,他自己就說了出來。馬上給張憲空服了,我下山時,他師父已給他把毒全都逼出來了,他自己打座一下就什麽事都沒了。總之,是大好了,你放心吧。”

王承柔放心了,但她心裏還存有一事,于是在哥哥走後,她去了父母院裏。

王承柔一邁進主屋,就見父親在提筆作畫,而母親在一旁端着茶杯,一邊看畫,一邊時不時地抿上一口。

王承柔覺得這本身就像一幅畫,恬靜,美好,安寧,讓人看了心安且羨慕。王承柔在看到這一幕後,更堅定地向父母走去。

“父親,母親。”王承柔開口叫人。

侯爺與夫人同時向她望去,手下皆是一頓,女兒很少這麽正式地叫他們,這屋裏也沒有外人,何故如此鄭重?

于是,侯爺放下了筆,王夫人放下了杯,招呼她:“承承,來。”

王承柔向前又走了幾步,然後跪下道:“女兒昨日有事瞞了父親,李肅已知我與張公子的事,今日去固國公府取藥時,辨他意思,欲有意攪局。所以,一個月後再議親,恐時間拖得太久。李肅三日後還要女兒去他府上重新送吉禮,我想,要在那之前把婚事定下。以此,三日後與他做個了斷。請父親母親成全。”

王霜與夫人對視一眼,他們私下商議過此事,好像那個張憲空還可以,目前沒發現有什麽缺失的地方,家境是差了些,但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錢,只要對方是個內心強大不亂自卑之人,這一點根本不算問題。

王夫人把王承柔扶了起來:“我們唯盼你的婚事能幸福美滿,你既一心許與他,咱們也沒意見。”

王承柔:“謝謝阿爹阿娘。”

剩下的時間裏,主要是王夫人與王承柔在研究,怎麽結這門親的問題,裏面有很多繁瑣的細節。

比方說,若是門當戶對的兩家,當然是要男方上女方門來。但像他們這種情況,再如此行事好像就不合适了,有以勢欺人的感覺。

所以,從結善緣姻親,替對方考慮的角度來說,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先提前與張府打好招呼,然後王夫人上門為上策。

這樣,以兩家的實際情況來看,侯府的條件在那裏擺着,不需上門一探,但張府的具體情況,侯府是不清楚的,倒是要上門一瞧。也好在整個結親的過程中,知道該怎麽幫趁,不至于說給他家重蓋院子,但還是要按侯府的意思修飾一下。

畢竟是侯府嫁女,太過寒酸也是說不過去的,表面上弄個大家臉面上過得去就是。這些事情王承柔不太懂,但也相信阿娘會處理妥當,她聽着就是了。

同樣在聽的還有侯爺,兩家結親,夫人們先行是自然,一般像他做父親的,與親家老爺表面寒暄就是了。不過他家這回特殊,他與張府的那位老爺,不知可有什麽話題可以寒暄。可又不能把人家沒過去,顯得不尊重。王霜決定,待見到張老爺時再随機應變吧。

一番商談後,大致細節都定了下來,就等定日子上拜帖,親上張府門了。

王承柔謝過阿娘為自己操持,王夫人只是感概,她的小女兒長大了,要嫁人了。

王承柔欲離開爹娘這裏時,忽然問了父親一句話:“阿爹,您就從來沒想過,保帝侯府也能有參政入仕的能力嗎?”

王霜沉默了,他想到的是自他祖父開始,代代相傳的一句話。這句話他本已想好,在兒子與女兒之間,他選擇在适當的時機告訴王承柔的,王亭真那孩子,他是真怕他喝多了做夢,說夢話給禿嚕出去。

而這句話就可以來回答王承柔的問題,可現在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他只道:“孩子,人生不易,及時行樂,參政議政哪有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舒服。”

王承柔內心感嘆,她當然也想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但,真的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嗎?

王亭真在得知王承柔這就要把自己嫁了,阿娘還要親自上門張府後,他問王承柔:“你都不問下張憲空的嗎?你确定他會娶你?”

王承柔點頭:“确定。他收了我的吉禮,折了角。他還與我行了結諾對拜,我們明白彼此的心意。”

王亭真倒是一下子明白了,比起那些在成婚前,交往了一兩年的有情男女,在真正成婚後愛意減退,反倒不如婚前的情況,王承柔與張憲空這對,此時正是愛意最濃的時候,不管對方做什麽,都認定另一方會無條件地相随。

接着聽到王承柔說:“不過,事實雖如此,還是要請哥哥你去一趟張府,提前告之張憲空一聲,讓張府好有個準備,別回頭拜帖一上,把人家整懵了。”

王亭真笑:“行行行,你讓我什麽時候去我就什麽時候去。”

王承柔:“你正經嚴肅些,阿娘與我商議過了,她要在去過張府,見到張憲空家人後,才能真正認下這門親事。所以,拜帖要偷偷地送,阿娘人也要悄悄地去,待阿娘訪完張家,這事才可以大張旗鼓地擺在明面上。”

王承柔覺得這樣甚好,兩家悄悄接觸議親的當口,正好與她去固國公府送手帕的日子重疊。王承柔心裏隐隐不想在李肅知道她要成親這個消息後,與他相見。

王承柔覺得所有的事她都安排好了,忽然就覺出餓了,中午因為哥哥還沒有傳回張憲空的消息,王承柔沒胃口,就只吃了幾口飯菜,如今到了晚上這頓,她比平常多吃了快有一碗飯了。

只是吃完飯後,她拿起一方沒用過的素色底帕,苦大仇深地開始擺楞。到底要繡個什麽玩意呢?

王承柔是怎麽也想不到,上一世裏,她都沒有給李肅繡過任何東西,重活一回,反倒在快要與別人成親時,還要給他做繡活。

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繡個老鷹給他。他不是連紙鳶都喜歡這玩意嗎,那就給他繡在帕子上,天天都可以看得到。

決定好了正要起針,王承柔又覺得這個不行。她想到上一個他不滿意的禮物就是雄鷹展翅,他對她一向心眼小,心思又深,萬一他覺得自己是在陽奉陰違,成心還拿老鷹來對付他,在心裏認定她是在敷衍,就不妙了。

王承柔嘆氣,上一世她若是什麽事都多思一步,是不是最後也不會落到那般田地。

最終王承柔決定在帕子的四個角上,各繡有“福壽喜”四個字,也算好的寓意了。

第二日,張憲空剛下山,就見到了來接他的王兄,他道:“我真的無事了,王兄不用親自前來。”

王亭真:“我來不光是要接你,還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不,是天大的喜事要告訴你。”

這日傍晚,固國公府冷杉堂的桌子上,擺上了這一日的探報。李肅剛看完皇甫宇光府上,今日拜客的具體人數與名姓,略做思考後,拿起下一份探報,發現是蔣海呈上來的。

蔣海因為上次被李肅厲聲質問,他武功是否退步到連人都盯不緊後,開始親自上陣盯着張憲空。

李肅看着不薄的紙頁,面色沉沉地打開了。

稍許,李肅道:“傳蔣海。”

蔣海根本沒走遠,就在外面候着呢。

在李肅手下做事的人怎麽可能沒有腦子,先前被管青山提示後,在今日探到,侯府家的公子親口對張憲空說,侯府小姐要嫁給張憲空,兩家要私下拜會,馬上就要過明路後,蔣海意識到這才是主子想要他盯的重點,馬上就把探報于傍晚前遞到了冷杉堂。

果然,主子叫他了。

一進屋,李肅就問:“你再說一遍,張王兩家哪日私會?”

蔣海:“明日。”

李肅捏緊了手中的筆,很好,正是她該來府上重新送吉禮的日子,好一出聲東擊西。

“咔”李肅手中的筆終是不堪其力,折在了他手裏。

他把斷筆扔到渣簍裏,拿起下人遞上來的帕子,慢慢地擦掉上面的墨跡,他道:“蔣海。”這一聲蔣海,聽得蔣海腦門青筋都出來了,打起了全部的精神聽令。

“你去替我辦件小事。”

一段時間過後,蔣海從屋內走了出來,迅速地離開了冷杉堂。

第三日了,這是李肅讓她上門的日子,王承柔把帕子放在一個精致的鑲金小盒裏,從上個賀禮,那個實心金擺件可以看出,李肅不喜金,但沒辦法,侯府裏的東西沒有普通的,都是鑲金帶玉。

這一次,王承柔沒有帶那麽多下人,只帶了清心清香。從馬車裏下來,到進府,然後又一次站在了冷杉堂門前。她從清手中接過盒子,邁步走了進去。

身後的門在這時關上了,發生的聲響令王承柔忍不住回頭去看。望着這扇關上的大門與門邊上把守的侍衛,王承柔心裏升起懼意。

“王姑娘,這邊請。”

王承柔回過頭來,看到管青山站在她面前,這次他倒出現的早。

同上次一樣,管青山把她帶到屋門前,替她推開了門:“請。”

王承柔一手托着盒子,一手提裙,過去就見李肅終于坐在了,他那張寬廣到占了屋裏大半地方的桌案。

“小公爺,吉禮已完成,是我親手繡制的巾帕。”說着王承柔把禮盒放到了桌上。

李肅沒說話,只是打開了盒子,把巾帕拿了出來。是底色為青的素雅顏色,她沒有繡上花紋圖案,而是繡了四個吉字,“福壽喜”。

李肅:“有心了。”

不像是感謝的樣子,甚至可以說是臉色陰沉了。

他忽然問道:“我說的話你有聽嗎?”

王承柔:“什麽?”

李肅:“那個腰帶,你是怎麽處理的?”

王承柔有點緊張,上一世,她從來沒能騙過李肅,只有出逃那次,是她自以為騙過了他,當然最後也證實了,她沒有。

王承柔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有聽你的話。”

李肅笑了一下,他問她這個問題,她回答的卻是上一個。

“怎麽做的?”

王承柔:“處理掉了。”

“你親手處理的?”

王承柔:“嗯。”

李肅向前探了一下身:“你确定?”

王承柔看向他,雖已感到不對勁,但也只能硬着頭皮答了,萬一他是在詐她呢。

“我确定。”

“很好,王承柔,你好得很。”說着李肅倚回到了圈椅裏。

緊接着,王承柔眼見有什麽東西飛到了她面前,落在了她腳下。低頭去看,王承柔一驚,差點站不穩。原來如此,這才是他問話的原因與目的。

王承柔手腳有些軟,不全是被吓的,還有強撐的那口氣被人戳破後的無力。她慢慢地蹲下,把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那是她送給張憲空的生辰吉禮,她傾盡心意第一次親手繡制的腰帶,就是這樣被她無比珍視的東西,被她自己以及李肅各扔到地上一次。

王承柔仔細看過後,還好,上面沒有血跡。上一世李肅血洗冼塵殿的陰影,重新纏覆上王承柔的心。

不,這不是上一世,他還不能只手遮天。王承柔把腰帶折好放入袖中,李肅眯了眼,聽她說:“小公爺這是什麽意思?”

李肅聲音陰冷起來:“你問我什麽意思,不是你在騙我嗎。”

王承柔:“我也不想說謊,但過分的不是您嗎,一條腰帶,我想送給誰就送給誰,為什麽不許我送,要我處理掉?”

李肅點頭:“你說的對,我可能是沒把話與你說清楚。讓你這樣做是因為,我不能容忍我的未婚妻給別的男人送生辰賀禮。”

王承柔內心震驚,滿臉都是不可思議:“誰,誰是你未婚妻?”

李肅:“明日固國公府會去府上提親,我現在知會你,還請把話帶回給侯爺與夫人,不用過于贅長準備,自便就好。”

王承柔搖頭:“這不對,這不對,”上一世明明是在她追了李肅一年之久,到最後弄得連宮中的皇上都有所耳聞,問到父親,是她當着聖上的面,堅定地承認,她選定了小公爺李肅,皇上這才問詢此事,至使固國公府以及李肅勉強算是接受了她。

可這一世,她除了重生回來前,追過李肅一陣,但自采花節就再也沒有纏着他,怎麽事情還是朝着上一世的結果而去。她怎麽就和李肅扯上了要結親的關系。

難道,上一世還有什麽是她一直都沒弄清,一直都不知道的。

“小公爺,婚約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之間并無此舉,不要妄斷姻緣。吉禮既已送到,我先告辭了。”王承柔心裏很亂,她千想萬想,也想不到李肅會直接說出要與她結親之言。

王承柔說完這段話,轉身就走,她都沒有聽到腳步聲,只感到一道勁風從耳邊刮過,然後李肅就出現在她面前,擋住了去路。

他捱她如此的近,壓迫感十足,王承柔後退了兩步。

李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會有。”他每說一個詞,就往前走一步,王承柔只能不斷地後退。

退到退無可退,他伸出手來道:“拿出來。”

王承柔全程警惕地盯着李肅,她雖輕喃出聲“什麽”二字,但心裏明白他要的是什麽。

于目前的局面,她只想趕快離開這裏,也深知她保不住這條腰帶了。王承柔把腰帶從袖中拿了出來,李肅輕輕接過,擡高了些聲音道:“來人。”

門外進來的是李棋,他的書僮。李肅說:“把這東西銷毀處理掉。”

李棋接過:“是,公子。”

待李棋出去重新關上門後,李肅道:“今日有什麽你都說了吧,這是我給你的最後機會。從明日固國公府上你侯府門開始,之前,你與別人交換信物也罷,提及婚約也罷,只要從明日兩府議親開始,你收斂心性,我都可以當之前,無事發生,過往不究。”

“至于,府上侯夫人今日悄悄去的地方,行的事,就當是走錯了門,以後不再沾染就是,象兒胡同本來就不該是夫人去的地方。”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她還是晚了一步是嗎,老天爺連這三天都不肯給她嗎。

“好,那我就有話盡抒。承柔以前跋扈嚣張,不知輕重,纏了你一陣時日,自知給你帶去了很多麻煩與侵擾,後覺無論人品還是家世皆配不上小公爺,就收斂了心性,不再叨擾。還請小公爺原諒我以前的種種冒犯,承柔已得到教訓,小公爺還是不要再吓我了。”

李肅安靜聽她說完,他語氣不悅:“王承柔,你一定要如此與我周旋,虛情假意地說着客套話,以為今日我就會讓你糊弄過去,放你離開?”

王承柔不說話,嘗試從他身側過去,此舉有些冒險,也是個試探,畢竟她現在還是未出閣的姑娘,他也是清風霁月的小公爺。王承柔想他應該會維持體面,不會與她動手。

可她料錯了,李肅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令她動彈不得。

王承柔的臉紅了又白,被他的無禮氣的,也被上一世曾被這樣對待過的記憶駭的。

李肅:“你逃避不了的,今日就給我個準話,你到底要嫁誰。”

看來是這樣了,不撕破臉皮,是解不了這困局的。

王承柔的心裏談何沒有怒氣與怨氣,上一世被李肅利用逼迫,她都以死來逃避了,這一世他還是不放過她。泥人還有三分性兒,這些怒氣與怨氣一起上湧,她一掙一退,柔細的胳膊從他的大掌中掙脫了出來。

李肅沒有再上手,但目光卻如鷹一樣地盯着她。

王承柔被他掐握的地方有一點疼,她捂着那裏說:“我不嫁你,我要嫁張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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