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這一掌,兩清

一整夜,赫連錦都沒有再回來。

侯清曉失血過多,昏厥了過去,太醫好不容易止住血,又連着給她用銀針封住多處命脈,才救回她一條命。

一時之間卻是醒不過來了。

雲真還是趴跪在那裏,後面忽然有下人過來禀報說,赫連錦像入了魔怔,把後邊的一塊玫瑰花田挖了個大坑,又拆了個別處房間的小衣櫃,當孩子的棺木。

現在正在埋孩子呢。

“去幫忙埋好,再把他找回來。”鳳允恭也是陪着一夜沒睡,聽到回禀,一邊掐着太陽穴,一邊輕聲回道。

他就怕侯清曉有個什麽閃失。

北梁寅王唯一的女兒,若是死在南晉,後果自然不堪設想!

衆人都看向赫連齊,和聽到消息随後趕來的赫連墨。

兩人卻是面面相觑,一個都不敢去。

誰敢在這個時候去觸赫連錦的黴頭?大哥發起火來他們不是沒見識過。

赫連齊在房間內看了一圈,目光随即定在雲真身上,咬着牙回道,“她惹下的事,當然要她親自去找大哥回來!”

楚玉随即想要替雲真說話,誰知鳳允恭披着披風從後頭走過來時,卻停在了雲真面前,輕聲道,“你起身,去跟錦王解釋幾句,解鈴還須系鈴人。”

鳳允恭的話不無道理。

他們現在可以替雲真解圍,等回了臨安錦親王府,誰又能繼續幫她?

“是……”雲真也不想給他們添更多麻煩,勉強撐着,幾乎是用爬的,從地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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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晴過來扶了她一把,往她身上披了件衣服,其他人都不敢動,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

她一張臉毫無血色,唇色也淡得幾乎跟臉一樣,看着跟個紙片人一般。

逢晴摸着她冰涼的手,想要給她倒杯熱茶暖暖再走,但沒人敢幫她。

只能扶着雲真,親自送她往外走。

走到院門口沒人的時候,雲真忽然扭頭朝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輕聲道,“你別去了,我自己去找他。”

“可是……”

“傻丫頭,人要自私一些好,赫連錦要是發起瘋來,我不要緊,你怎麽辦?”雲真又輕聲安慰了一句,随即松開逢晴的手,自己扶着門框往外走了幾步。

楚玉隐約聽見了她們說話,情不自禁地扭頭看着雲真的背影,看着她慢慢走遠。

就走了那麽幾十步,她有好幾次差點摔了,卻還是死死攀着路邊的東西,不讓自己倒下。

“你們也都陪了一夜,該是累了,都回去休息一會兒吧,有什麽事,待會再說。”鳳允恭吩咐道。

楚玉低垂着眸子,想了想,還是慢慢朝雲真消失的地方,跟了過去。

·

雲真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反正出來時,還在下着小雨,等她看見赫連錦時,雨已經停了。

不過天還是灰蒙蒙的。

赫連錦站在一大片玫瑰花田裏,周圍的玫瑰花已經被砍倒了一大片,顯得他高瘦的身影,格外孤獨。

他正在埋着那個小棺材,已經埋了一半。

她吃力地走到田埂邊,不管滿地的泥濘,一屁股坐了下去,她很累了,感覺自己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再多走幾步,肯定會昏倒在地上。

赫連錦聽到身後的動靜,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着手上的活。

她雙手撐在身側,一雙腳慢慢地晃蕩着,看着他繼續幹活。

“赫連錦啊,你說,把屍體燒掉,靈魂也就不在了,這句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他背對着她,沒有吱聲。

“應該是假的吧?”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心想,那幾百噸的炸藥,肯定是把她前世的身體炸得燒得渣都不剩了,可她不還是穿到雲真身上了嗎?

“赫連錦啊,你有沒有用釘子把棺材封好?不然這泥地裏的蚯蚓,或許還有什麽血吸蟲,就會鑽進去了。”

她這樣說着,自己也忍不住惡心地伸出舌頭,差點幹嘔出來。

真的,還不如一把火燒掉,幹淨省事,總不能讓孩子死了還遭這樣的罪吧?

“我跟你說認真的,燒了吧,帶回去,讓相國寺的僧人給他超度,讓他來世能投個幹淨的人家,不再有勾心鬥角,不再有時時刻刻想着殺他的人。”

其實話說出口的同時,她心裏也有些難過,特別是,昨晚用餘光瞄見了那個沾了血的襁褓。

如果侯清曉能善良安分一點,生下他,他可是她的親外甥呢!

怎麽着,心裏想着,還是有些難過的。

她的一聲長嘆,還沒來得及發出,赫連錦不知什麽時候竟來到了她身前,吓了她一大跳。

她輕撫着胸口,撇着嘴擡頭看向他。

一雙眼睛幹淨澄澈,就像是是孩子的眼睛一般。

赫連錦低頭看着她,忽然伸出沾了泥土的右手,扼住她的喉嚨。

剛開始的力道并不重,雲真卻只是看着他,沒有閃躲,也沒有掙紮,她沒力氣了,就是想躲也躲不開。

赫連錦扼住她喉嚨的力道,于是逐漸開始加重。

“雲真,我不知道,你的心,到底是不是肉做的呢?他還那麽小,他馬上就要出世了,你看見了他沒有?你怎麽還能這樣沒心沒肺,說着這樣的風涼話呢?”

“他需不需要超度,不用你來告訴我!用不着你假惺惺地陪在這裏!”

雲真聽着他的話,忽然露出一絲笑來。

她纖細的脖頸甚至在他手底下顫抖,她毫無血色的臉憋得發紅,她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深,沒有掙紮,只是用逐漸變得悲涼的眼神看着他。

不知怎麽的,他雖恨她恨得入骨,看着她這雙眼睛,卻還是下不了手殺她。

他知道自己沖動了,因為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會是他赫連錦唯一的後人。

孩子死了,就意味着,和鳳允恭之間的博弈,他只能勝不能敗!

他不可能丢下侯清曉,孤零零的一個人。

而且太醫說過,生下這一胎,侯清曉的身體絕不可能繼續承受第二胎,即便有了,也只會是死胎!

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造成的,他又怎麽能把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雲真一個人身上?

想到這裏,他通紅的眼底閃過一絲清明,猛地撤開了手,微微扭頭看向別處,沉聲道,“走吧,在我改變主意之前,立刻走!”

雲真随即摸着自己的喉嚨,長喘了兩口氣,一只手撐着要起身,卻怎麽也起不來了。

她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邊自嘲地笑道,“怎麽辦呢?太累了,起不來了……”

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般,痛得厲害,手腳根本使不上力氣來。

“要不然,你還是別留情面,直接給我一刀吧……”

她一邊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額頭,一邊無力地建議道。

既然他這麽恨她,倒不如來個痛快的,血債血償,她也就不愧疚了。

狗怎麽能改得了吃屎呢?她以為赫連錦變了,至少對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像對只畜生似的。

然而他剛剛的行動,和說的話,顯然還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無限循還,偏向于侯清曉。

她雖然這次仍舊不打算解釋,然而剛剛那一剎那,她竟有一絲幻想,想着他,能夠先問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然後再下手打她傷她。

可是,幻想畢竟還是幻想。

甚至于,她好心提議他火化孩子,卻還是被他認為居心不軌。

“還不動手啊?”她笑嘻嘻地仰頭看着他的側臉,“機不可失啊!我現在就當着你的面承認了,不必再審,侯清曉是我推下去的,你要報仇,我屁都不放一個。”

赫連錦聽着她的話,雙拳狠狠攥成一團,又猛地望向她,一雙漆黑的眼,幾乎能噴出火來。

“生氣嗎?但是我似乎早就跟你提醒過,要你好生護着自己的孩子,是你沒放在心上,又怪得了誰?實話告訴你吧,我這次來,就是打着,害死孩子的主意,才會偷偷瞞下消息。”

她自己說着,也覺得自己傻。

但是真的,她從沒有過這麽強烈的願望,想要赫連錦打她,或者是殺她,那麽她過段時間離開他,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她要離開他,絲毫沒有愧疚地離開他。

“赫連錦,說真的,你真是個孬種,連自己的愛的人和孩子都保護不了!你再不下手啊,就沒機會了,等你回去看到侯清曉的屍體再想報複我,可就來不及了。”

她說着,天真無邪地笑着,從腰上掏出一塊免死金牌在他面前晃了晃,“因為這塊東西,又是我的了喲!”

“你說什麽?什麽叫做侯清曉的屍體!她怎麽了!”他臉色立刻變了,一把拍開雲真的手,怒道,“我走時她明明還好好的!”

雲真被他拍得一個手軟,金牌頓時落在了地上。

她忍不住撇了下嘴角,伸長手臂去撈免死金牌,把全身命門都露在了赫連錦的眼皮子底下。

她故意把動作放得很慢很慢,這樣,就能多給赫連錦幾秒鐘的考慮時間,殺她,還是不殺她。

就要碰到金牌的同時,背後猛然襲來一陣掌風,還沒碰到她,她就已經感受到了掌風的力道。

赫連錦,現在一定是恨透了她了吧?

她依舊沒有躲閃,緩緩阖上了雙眼。

同時輕聲開口道,“這一下,我們兩清,誰也不欠誰的,回京之後,我找到了房子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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