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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昕住的是縣裏的醫院，腦袋被摔成了輕微腦震蕩，胳膊被縫了九針，樹枝穿入的地方最深有三厘米長。臉，胳膊，腿也都被樹枝劃破了好幾處，但總體而言，除了縫的那九針以外，其他倒也沒什麽大事，所以在醫院挂了兩天吊水就出院回家了，醫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安頓兩周後去醫院拆線即可。

申昕在家裏安穩了兩個星期，受傷除了洗漱需要別人幫忙，其他也沒受什麽影響，特別是寫作業。所以，最後的兩周，申昕一咬牙，就把一整個暑假積攢下來的作業都寫完了，效率高到連自己都驚訝。

她去跟曹煜林嘚瑟，對此曹煜林只評價了一句，可能從山上滾下來的時候，腦子裏的漿糊攪稀了。

她翻了個白眼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刻薄。

曹煜林反過來問，走之前你怎麽答應我的。

于是，申昕就不說話了。

她記得上山前，自己言之鑿鑿對曹煜林說，她一定聽他的，他讓她站哪，她就站哪，一動不動。

兩周很快過去，曹煜林和申昕坐大巴車去縣裏的醫院抽線，一路上申昕都很忐忑，她問曹煜林“哥哥，抽線疼嗎？”

曹煜林說“不知道，我沒抽過。”

申昕嘆了口氣，心想，算了還是不問他了，得不到一點心理安慰。

可真去了醫院申昕卻不緊張了，反而恨不得趕緊抽完就走。

她不喜歡醫院那個地方，小時候是因為父母在醫院上班，總有忙不完的手術，長大後是因為不想看到生老病死。

整個抽線的過程，申昕并沒有感覺出痛感，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癢癢的，很快就過去了。

護士說，好的挺快，就是留了疤。

申昕看着細細白白的胳膊上那道醒目的傷疤愣了愣，那條疤就像是她剛回來的第一天，從樹上掉下來的紅色蟲子一樣，既醜又讓人覺得瘆得慌。

曹煜林看她盯着胳膊一動不動，以為是胳膊疼，問她“胳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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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昕搖了搖頭，半晌才慢悠悠的說了句“哥哥，我胳膊留疤了”

曹煜林“恩”了一聲。

申昕看着他，眉眼裏挂着憂愁“你說，等我長大了，會不會因為這個疤就嫁不出去了”

曹煜林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壓低聲音對她說“你嫁不出去，一定不單單是因為這道疤”

申昕擡起頭瞪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無理取鬧“我不管，反正你也有責任，要以後沒人娶我，我就賴着你”

“跟我有什麽關系，又不是我讓你掉下去的”

“反正我不管......”

......

再後來她長大了，閨蜜好幾次看着她胳膊上那個近五厘米長的傷疤建議她“你不去做個祛疤手術嗎？”

申昕搖頭“不要，以後還要靠它要債呢”

初中比小學開學早，曹煜林開學的前一天申昕想着要早起送他，可等她第二天七點多醒來去他家，阿姨說他已經走了半個多小時了。

三天後，父母開車回來接她，梅姨又把申昕受傷的事情說了一遍，自責沒有把申昕照顧好，申昕的母親溫瑩是個很溫和的女人她雖然心疼孩子但又唯恐讓別人覺得為難，所以表現出來的态度和申奶奶一樣，除了感激沒有別的。

記憶裏老家很落後，一個村只有一部電話，擱在村支書的辦公室裏，誰家有了電話，村裏的喇叭就會喊這個人去接電話，申昕記得以前爺爺奶奶和父母聯系都是靠那部電話，很不方便。

直到那年冬天村裏拉了電話線，各家各戶才漸漸在自己家裏裝了電話。

那年寒假，申昕一家沒有回老家過年，因為定居香港的小姨回來了，她們和小姨很多年都沒見過面了，想趁着過年在外公外婆家團聚。

除夕那晚申昕給爺爺奶奶打電話拜年，梅姨也在奶奶家，電話裏梅姨讓她暑假再回去，她一口答應了，說，一定回去。她沒有聽到曹煜林的聲音，問道“煜林哥哥呢？”

“張峻和志遠叫走了”梅姨說

“哦”，她又問“曹叔叔過年回家了嘛？”

梅姨說“回來了，回來了”

申昕笑，難怪阿姨這麽高興，她想哥哥一定也很高興。

再見到曹煜林便是小學畢業的暑假，還沒放假申昕就興奮的跟媽媽說，她要回爺爺奶奶家過暑假。

溫瑩挺詫異的“你想回去？”

申昕笑眯眯的說“想啊,我覺得很有意思，比在T市有意思。”

申書鵬挺喜歡她的改變，一口答應說“好，放假爸爸就送你回去。”

暑假放了一個星期，申昕回村裏了，父母工作忙，把她送回爺爺奶奶家，當天就又回了城裏。

那天申昕一直在留意曹煜林家裏的動靜，但直到傍晚都沒聽到他們家有一點聲響，更沒有人說話，申昕趴在牆頭，甚至連貓都沒看到。

“奶奶，阿姨家沒人嗎？”晚飯的時候申昕問奶奶

“煜林租了一輛車，每天拉貨在縣裏、村裏賣水果蔬菜，你阿姨也跟着一起”

“為什麽要賣水果蔬菜呢？”

爺爺失笑“賺錢呀，這傻孩子。”

“你哥哥今年中考了，開學就要上高中了，他爸在外面打工，掙得錢也不多，那孩子有心，想給家裏減輕點負擔”說着奶奶嘆了口氣“農民沒什麽來錢的地方，只能出去打工，打工也賺不了多少，現在不比以前，供一個學生念書多費勁啊。”

“那叔叔阿姨會供哥哥上大學嗎？”申昕又問

“應該會吧，你叔叔阿姨就煜林一個孩子，不供他讀供誰，他爸爸出去打工也是因為想給你哥哥多攢點錢，除了念書，以後娶媳婦也是要花錢的”

申昕聽得惆悵，她從小生活無憂，雖然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但過的也是想要什麽父母都能給她買得起的生活，所以她從小到大考慮的都是他們會不會給她買，而不是他們能不能買得起。

關于讀書，她理所當然的以為這是所有小孩都需要做的事情，卻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一角，有很多孩子會因為沒錢而讀不起書。

奶奶告訴她，煜林和梅姨每天夜裏四點就要開車去市裏進貨，當天要把當天的貨賣完，一般夜裏九點多十點才能回家，農村家家戶戶都睡得早，十點多大家已經不再出門或者都已經睡了。

所以申昕回村裏已經有三四天了，曹煜林和梅姨的面她一次都沒見到，只是偶爾能碰到那只貓，貓遠不如去年那麽健壯，很瘦，肚子扁扁的，眼睛也老是半眯半掙看着無精打采的樣子。

申昕有一次看它在牆上趴着曬太陽就從家裏拿了些吃的放在它面前，貓聞到味道三兩口就吞進了嘴裏，從那以後只要貓餓了都會來找她，吃完卻一扭腰又高冷的跑了。

見到梅姨時，申昕已經回村五天了，中午她去小菜園裏替奶奶拔蔥時聽到了隔壁院裏有梅姨的聲音。

申昕回家跟奶奶說“梅姨好像在家，我聽到她叫貓貓吃東西了”

奶奶正在切菜笑着回頭看她“那你過去看看”

一年沒見了，申昕有些不好意思“奶奶你不跟我一起嗎？”

“奶奶在做飯，你過去吧，去年不是老過去嗎？怎麽現在不好意思了？”

申昕一本正經的想了一會兒說“好吧”說着她出了門，奶奶在家裏喊“問問你阿姨吃飯了嗎？沒吃飯喊她一起過來吃”

申昕回頭“知道了”

梅姨已經回了家，申昕剛走進院裏就透過玻璃看到了梅姨在笑，看着她笑。

“昕昕，什麽時候回來的？”進了家門，梅姨笑着問。

“回來有一個星期了”申昕竟然覺得有些生疏，扭扭捏捏的靠着牆說。

“你坐着阿姨給你洗點水果”

申昕乖乖的坐在凳子上，看梅姨從外面拿回來桃子、甜瓜和切好的西瓜，洗好的甜瓜上還沾了水珠，梅姨拿起手邊的藍色洗碗布，想了想又放下了，改換成了幹淨的紙巾将水珠擦掉。

“阿姨這幾天都跟你哥哥在外面賣菜，一般也不在家，都不知道你回來了”

“嗯，我知道。奶奶說你們每天要去市裏進貨賣東西”申昕拿了一塊西瓜在吃，也遞給梅姨一塊。“梅姨，你今天不用去了是嗎？”

梅姨沒吃，把西瓜又放回盤裏“這兩天有點上火，剛剛去老楊那裏拿了點下□□”

老楊就是村裏的醫生，村裏的人只要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在他那裏輸液打針。

“哦”申昕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話。

“煜林今天應該也會早點回來，我讓他今天少進些貨早點回家，也不知道聽不聽得進去”梅姨說。

“聽奶奶說，哥哥開學要上高中了，我記得他今年不是初二嗎？”申昕想起奶奶之前說的事情，她問了奶奶，奶奶說，她也不懂。

“嗯，他們學校初二也可以報名中考，他沒跟我說就報名了，考的也還不錯，全縣第二名。第一名好像是縣裏一個初三的學生”梅姨接着說“縣裏的孩子家庭條件都比農村人好很多，只要孩子能考個好成績家裏人都是送到市裏的重點學校讀的。今年政府為了留人才，就出了個獎勵政策，全縣前三名的學生只要留在縣一中讀高中就給一筆獎勵金而且三年的學費全免，那個第一名的學生人家家裏不差這點錢沒要，但煜林這孩子從小就有主見，瞞着我就在縣一中報名了。我知道重點學校都在市裏，學費貴，吃的住的也比縣裏好，那花的錢自然也比現在多的多了，我們雖然沒什麽錢，但也不想耽誤他學習，但這孩子說，在哪學不是學”說着梅姨還落了淚，加上大概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嗓子也沙啞了。

一塊西瓜，申昕啃到一半就味同嚼蠟了，她那時候年紀小，阿姨再好也不跟媽媽一樣，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貼心話安慰，只是覺得梅姨好可憐，哥哥也好可憐，她眼眶紅紅的，扯了一截紙巾遞給阿姨，嘴也笨笨的不會說話，只說着“梅姨，會好的，會好的”。

那天晚上，曹煜林還是沒有早回來，跟往常一樣，直到夜裏九點多申昕才聽到外面有車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