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曹煜林家的玉米地在村子後山，他們走了快一個小時才到，廣袤的田地，到處都是峰巒疊嶂的山溝，說不上有多美，就是有點震撼，山溝周圍都是綠油油的樹和草地，申昕站在山的這頭望那頭，在藍天的映襯下，大片大片的玉米葉子随風擺動，遠遠望去就是一片汪洋。

崎岖小道在山嶺之間，下山溝的路稍微好走些，他們沿着被踩出的小路徑蜿蜒而下，但周圍還是布滿了荊棘如果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樹枝勾住了衣服或者紮到身體。

申昕暗自慶幸，幸虧她出門穿的是運動鞋，要不然大概腳早被紮滿了刺。

走進山溝裏申昕看到了一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洞，但直覺告訴她那個山洞很長很長。

申昕指着山洞問曹煜林“那個是什麽？”

曹煜林瞥了一眼說“打仗時候挖的”很嚴肅的提醒她“不要随便亂看亂指，小心......”

從腳底生出一股冷氣竄入全身，好不容易塵封的恐懼被喚醒，像個住在身體裏的怪物一樣。

人往往是變态的，當你越心理暗示不要做什麽的時候，身體卻越是不聽話。

申昕身體不自覺的抖了抖，放在肩膀上的手輕輕拍她“你冷？”

申昕僵硬的微笑了一下說“很熱啊.......不冷”

沿着山溝再翻上另一座山就是那片玉米地，因為剛剛的小插曲，申昕的熱情被撲滅了一大半，以至于摘玉米的時候她全程都是拿着袋子默默的跟在曹煜林身後悶頭接玉米。

其他三個小夥伴沒什麽事幹，都躲到後山去聊天了，對村子裏的孩子來說幹農活并不是一項什麽好差事。

玉米杆子長得比申昕都高，曹煜林走了幾步再轉回身就看不到那個小身影了。

他用右手撥開玉米杆，卻突然笑了.....

申昕盤腿坐在地上，特別認真的在給一根玉米“編小辮”，面前的杆子被撥開，申昕看着他，沒等他說什麽，就自己先招了“好累，我休息一下”。

曹煜林笑着沒說什麽，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來。

Advertisement

申昕有些惱“讓我坐一會兒”

“帶你去外面，這裏面有......蟲子”他本來是要說蛇的，這裏遇到蛇太正常了，雖然大部分蛇都沒毒，但想到申昕這個在城市長大的小女孩光看到蟲子都能被吓哭更別說蛇了，所以脫口而出的時候還是換成了恐怖系數低的蟲子。

“好”每次只要說起這些，申昕都是半句廢話都沒有，恨不得有對翅膀直接飛出去。

曹煜林苦笑不得，明明怕這些東西怕的要死，還非想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走出玉米地，就能看到山溝邊坐着三個人，張峻轉過頭問“好了嗎？”

曹煜林嗯了一聲。

張峻指着山溝半腰“那邊的酸溜溜長的挺多，去摘點”

周志遠嘲笑“你都多大了還吃那？”

“我妹吃”

他們說的“酸溜溜”又稱沙棘果，這是一種小漿果植物，落葉灌木或者小喬木。枝上到處都是毛刺，特別紮手。

曹煜林沒多大興趣，他随口問了申昕一句“你吃嗎？”

哪知道申昕一點都不跟他客氣，點了點頭。在她看來只要是新奇的，只要是沒見過的，管它好不好吃，好不好看，都要先吃了、看了再說。

“那你倆在這等着”曹煜林說的你倆自然是指申昕和周美琳。

曹煜林他們從半山腰穿入那片滿是荊棘的灌木叢中，申昕站在山上往下看，發現被樹枝遮擋着很難看到他們，只能隐隐約約看到幾個背影。

她既然答應了曹煜林在原地等着就沒打算下去，只是周美琳并沒有把曹煜林說的話放在心上，上個山下個山對她來說和在平地上走路沒什麽區別。

“你要不下去就在這等着”周美琳說話稱不上客氣，甚至已經表現出了極大的不耐煩，申昕也納悶，她究竟是怎麽惹了這位女俠了，怎麽對自己總是一副刀光劍影的樣子，一點小女生和小女生的親昵感都沒有。

申昕也不想被人看扁，覺得自己是特殊，柔弱無能的。

“我也去”她說。

兩人下山坡，走在被踩出的小路上還好，一旦沒了路那就只能靠自己硬扒拉着樹枝走出一條路了。

剛下去曹煜林就聽到聲音了“你們怎麽下來了？”

申昕張了張嘴要解釋結果短袖被一根樹枝從後邊勾住了，紮的她背疼，她吸了口氣只好處理眼前的狀況。

“就站那吧，別過來了，美琳你也別過來了”曹煜林說。

周美琳嘆了口氣說“好吧”

申昕還在弄身後那根樹枝，躲過這根又被另一根挂住，周美琳有些不耐煩走過去用手一攬輕輕松松的替她把身後的枝葉硬攬到了一邊。

申昕輕松的吐了口氣，轉過身沖周美琳笑了笑說“謝謝”

周美琳沒理她。

申昕身邊就有沙棘果樹，只是長得沒有曹煜琳他們那邊茂密。

她指了指那些或紅或黃的小顆粒問周美琳“美琳姐姐，這些就是酸溜溜嗎？”

“嗯”周美琳哼了一聲。

申昕從樹枝上去摳那些小果子，摳了兩顆捏碎了三顆，手上有粘稠的汁液，她放進嘴裏舔了舔。這名字起的真直白，一點毛病沒有，這果子好酸溜溜啊，但确實挺好吃的。

申昕把裏面的籽吐掉，在草叢裏光站着都費勁，她也沒了吃的心思，況且周美琳一只手幫她攬着樹枝呢，她也不好意思，她轉了轉身面朝着周美琳說“姐姐，我自己來的”

說着她伸出手去接替周美琳的手，周美琳也沒客氣，立刻收了手。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難免視線會相撞。

周美琳和周志遠是雙胞胎兄妹，從小就跟着周志遠和男孩子混在一起，性格也有點像男孩子，說話直不喜歡繞繞彎彎。她比申昕高點，不胖，小麥色肌膚被曬黑了不少，鵝蛋臉，下巴比申昕的圓臉尖多了，眼角有點微微上翹，給人一種冷冽并不太好親近的感覺。

“你看我幹什麽？”周美琳盯着申昕問。

光明正大盯着人這麽看，申昕被呵斥了一聲，自然理虧，結結巴巴說“沒……沒看什麽”

擡起頭眼睛卻突然定在了某一處，黑色的，柔軟的，在樹枝上攀爬纏繞。

申昕眼睛瞪着，半晌說不出一個字，好不容易有了反應，也只是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周美琳有些惱，側過了頭，但就是因為這個動作引起了樹上那黑東西的注意，它在距離周美琳頭頂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吐出了舌頭。

申昕幾乎沒思考，下意識把周美琳往右側推了過去。

周美琳猝不及防被一股蠻力推出去，腳被絆了一下，趔趄幾步最後還是站住了。然後她便看着面前有一道影子從後仰了下去。

“蛇………”聲音悠長凄慘，聽的周美琳頭皮發麻，最後那聲音也變成了單調的叫喊聲，在山谷裏形成綿長震撼的回音。

申昕在推周美琳的時候自己也受了力沒站穩，加上她被那條黑蛇着實吓破了膽，于是身體一仰就滾了下去。她慶幸在她掉下山坡的時候還存了一點理智，覺得只有腦袋和臉是最重要的，所以機智的護了臉，抱了頭。

身上被樹枝劃破的刺痛感一陣陣傳來，她第一次切實感覺到了一種滋味，什麽叫皮開肉綻，像被撕碎了一樣。

她沒昏過去，滾了幾圈後身體被一棵樹擋住了，淚止不住的往下掉，最疼的地方就是兩條胳膊，有溫熱的東西從胳膊上流下來，她慢慢的睜開眼，周圍什麽聲音都聽不到，她試着擡了擡胳膊，根本動不了，一根樹枝斜着插進了胳膊，樹枝上也滿是鮮血。

耳邊傳來焦急嘈雜的聲音，有人扶她的頭又有人扶她肩膀，但都被一聲冷酷的聲音打斷“先別動她”

其他人都不敢動了，曹煜林問“頭有沒有受傷，除了胳膊還有哪疼？”

意識一點點回歸，申昕冷靜了一會兒說“就胳膊最疼”

再然後曹煜林抱着她一路狂奔，下坡上坡，申昕疼的閉着眼，迷迷糊糊也知道他們跑了不少路。

村裏的醫生只能治個頭疼腦熱，上吐下瀉。後來申昕開始頭暈，胳膊也沒了疼的知覺，僅存的意識就只剩了涼飕飕的冷。

再醒來天将黑未黑或是将亮未亮，她竟然有點不知道此刻究竟是黃昏還是黎明。

她一睜開眼，趴在床邊的人就醒了，幾乎是同時，申昕看到是曹煜林，他皺着眉，眼睛無神，眼窩一圈都是暗的。

曹煜林沒說話，申昕知道自己闖禍了，見他不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這沉默，于是就咧着嘴笑了笑，沒出聲。

曹煜林聲音很低問她“怎麽樣？”

申昕嗓子幹啞說“沒事”又笑。

病房裏還有人，申昕側身看了看，左手邊躺着一位老奶奶，右手邊和衣而卧的人看着像梅姨。

曹煜琳動作很輕的給她兌了杯溫水，杯口大他就把水倒在了蓋子裏，讓申昕一點一點抿着喝。

喝了水嗓子好了很多，曹煜琳不說話，申昕又怕吵醒別人，于是就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曹煜琳，眼睛裏淨是讨好，就怕他生氣。

看了一會兒，曹煜琳手蓋在她眼睛上，意思很明顯，讓她再睡會，別看了。

申昕在他掌心下眨了幾次眼，無果，最後也不掙紮了，嘴唇輕輕蠕動說了聲“對不起”

眼睛上的手慢慢拿開，這次她沒再睜開眼，朦朦胧胧又睡了一會兒。

天大亮，奶奶就來了。奶奶陪着她，曹煜琳和梅姨去打飯，胳膊已經被包紮好，腳踝處也受了傷，被包了一圈紗布。

申昕胳膊疼，但看奶奶憂心忡忡的問她“哪疼？”

她就說不出話了，笑着搖了搖頭說“沒事”

可奶奶還是落了淚，最後責備她“怎麽不小心點，受傷不說，還連累你哥哥被打了”

申昕慌了“被誰打了？”

“你阿姨”說完奶奶安頓她“一會兒你阿姨進來記得跟他們道歉”。

梅姨打了飯回來，申昕問“阿姨，煜林哥哥呢？”

“下去買水果了”阿姨看了看輸液瓶“還得要一會兒”她讓奶奶去吃點飯，奶奶說她已經吃過了，讓她自己吃。

梅姨也沒吃，拉了個凳子喂申昕喝粥，申昕看着梅姨，突然就哭了。

“是我自己要去的，阿姨你別生氣，也別打哥哥，我不想他因為我挨打。這點傷過兩天就好了，沒什麽事”

“你不用為他說情，要不是他帶你上山，也不會有這事。現在......我也沒法跟你父母交代”

“不就是小孩子貪玩嗎，農村長大的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還不是照樣該怎麽長大怎麽長大”奶奶語氣嚴肅的插了一句。

“女孩子不一樣，還好......萬幸......”梅姨臉色柔和了一些。

“俏梅，這孩子從小膽子就小，之前又發生了那些事，他父母的意思我們都知道，你不用愧疚，況且昕昕也沒什麽大事，說起來我們還要謝謝你照顧她”

聽到這話李俏梅這才釋然了“說什麽謝不謝的，我也喜歡這丫頭，再說，我們兩家真要論起說謝也不該是我謝您”

說到這，曹煜林也回來了，奶奶一拍腿“那不就行了，以後別說這些客氣話”

申昕看奶奶三兩句就把這事說開了，自然也就不再愁眉苦臉，心想，還是奶奶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