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曹煜林和阿姨依舊是天不亮就走，天黑了才回來，忙到申昕見他們一面都覺得難。

回村裏半個多月，申昕在家裏呆的都快發黴了。

7月底，村裏來了一群戲班子，聽奶奶說是什麽文化下鄉活動，要在村裏唱三天戲，戲臺是臨時搭建的，鄉親們興致很高，每天晚飯剛吃完就讓自家小孩們搬着小板凳出去占座位，就怕到時候戲開場了，站都沒位置站。

申昕也沒見過真人唱戲，加上她在村裏也确實憋瘋了，就等着跟爺爺奶奶出去看戲。

戲開得晚，晚上外邊天氣涼，奶奶怕爺爺腿受了寒，所以就等着戲開了再出去。

那天晚上申昕吃完飯就聽到了車聲，曹煜林和阿姨他們也早早的回來了。

她沒去曹煜林家，就在家裏和爺爺奶奶一起等戲開，站着等換成了坐着等，坐着等換成了躺着等，等啊等......

再然後，她就被尿憋醒了，申昕睡前一直有上廁所的習慣，但那天是意外，所以睡了兩個小時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發現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屋裏黑漆漆的，她剛睡醒大腦還是懵的，隐約能聽到外面有咿咿呀呀的唱戲聲，申昕喊了聲“奶奶”

沒人應.......

這下申昕急了，像個小孩一樣，哇的一聲就哭了。

院裏的燈突然亮了，微弱的暖黃色燈光從窗戶照進來，同時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怎麽不開燈？”是曹煜林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她們好幾天沒見過面了，上次兩人說話她就聽出來他聲音變了很多，變得低沉厚重了很多。。

“奶奶呢？”她聲音裏還帶着哭腔。

“都看戲去了”曹煜林開了燈，看她淚眼婆娑的樣子，還挺可憐的……

“你去嗎？”他問

Advertisement

申昕點着頭說“去”

“起來先涼快涼快，穿個外套，外邊涼。”

申昕匆忙爬起來，用毛巾擦了擦額頭的汗，又從衣櫃裏翻出一件外套穿在裙子外面。

從家裏出來，申昕看着夜空忍不住驚得“哇哦”一聲，天空挂滿了星星，像小夜燈一樣閃着清亮、幹淨又溫暖的光芒。

“煜林哥哥，我爺爺奶奶怎麽沒叫我就走了？”

“叫了，叫不醒”

“真的？”

“嗯”

兩個人并排走着，路邊的草叢裏到處都是連綿不絕的蟬鳴聲，聲音雜亂沒有一點規律，但讓人聽着卻是一點都不厭煩。

要下坡了，申昕腳下突然出溜了一下差點摔倒，幸虧被曹煜林及時扶住了。

她忍不住小聲抱怨了句“好黑，都沒看到”

曹煜林伸出胳膊，他上衣袖子寬，空出了一大截。

申昕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輕的将他的袖口抓緊。

臨時戲臺子就搭在學校外牆的一片空地上，也是，整個村子也就學校旁邊那塊空地既寬闊又幹淨。

他們到了學校，戲臺子前面圍着一群黑壓壓的人頭，大部分都是大人和老人們，小孩們在戲臺下跑來跑去，三個一小群，五個一大群打打鬧鬧興奮的不行。

申昕看到臺上有個女人在唱戲，頭飾裝扮的十分複雜，就像是戴着一頂珍珠紗帽一樣，臉塗得煞白，眼睛也是紅紅的，身上穿着五顏六色的戲服，申昕現在才覺得真沒什麽好看的，要是大半夜見到這麽一個人估計吓都要吓死。

“找奶奶嗎？”曹煜林問她

申昕搖了搖頭“人太多了”

戲臺子前面人挨着人，怕跑來跑去影響別人看戲。

曹煜林點了點頭

他們就站在側面一塊空地上看，雖然距離遠看的不太清，但申昕覺得光聽這聲音就足夠了。

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美琳姐姐他們不放假嗎？”

曹煜林說“他們開學升初三，之前學校一直在補課，好像下周放”

“哦”申昕想，難怪都沒見到他們。

臺上依舊在呀呀呀呀的唱，申昕從頭到尾一句都沒聽清，她擡頭看曹煜林。

曹煜林挑了挑眉“嗯？”

她想了想措辭“哥哥，你聽得懂嗎？”

曹煜林轉回頭朝戲臺子方向看了一眼“一點點”

申昕覺得詫異，眯着眼睛問“她唱的是什麽？”

“是一個叫木蘭的女孩，她女扮男裝替父親從軍打仗的故事......”

“這麽酷”說着申昕嘀咕道“我覺得這麽咿咿呀呀的唱，還不如電視上演的古時候那些說書人說的好聽呢”申昕小聲說，怕周圍的人聽到。

曹煜林也小聲笑了笑“你開學就上初中了吧？”

申昕還挺開心的，點了點頭“開學就上初一了”

“哦，初一要學一首《木蘭詩》，講的就是花木蘭的故事，到時候你可以好好聽聽”

“......啊？”

那場戲唱完換成了二人轉，二人轉比聽戲可容易多了，就連申昕都聽出來，臺上那兩個打扮滑稽的老頭老太太開了好幾次黃腔。有幾次是申昕覺得好笑就笑了，還有幾次她其實并沒有聽清楚臺上說了什麽，但就是看別人在笑，她也受感染傻樂呵了幾下。

“聽得懂嗎？就傻笑”

“能呀”申昕答得倒是挺快“你聽不懂嗎？”

曹煜林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二人轉之後又開始唱戲，身邊的鄉親們開始議論臺上唱的戲劇，申昕只聽到了一句大概意思，說什麽苦守寒窯十八年，她來了興致拉着曹煜林去邊上幾個大爺大媽們旁邊聽他們講解。

他們剛湊進一群人堆裏，就聽到一個老大爺已經跟着臺上的戲劇演員唱了起來。

......

寒窯村姑常相伴

田園清風化孤單

春有柳絮和榆錢

夏有野菜和馬齒苋

秋有地瓜水蘿蔔

冬有柿糠菜團團

丢了閨中團香扇

聞雞荷鋤種莊田

胸中有你薛郎在

世間萬物都是甜

生日彩球已繡好

十八個彩球十八年

我的那個薛郎啊

十八年

.......

這首曲子說的是唐朝宰相王允的三千金王寶钏，她天生麗質，才貌雙全。到了婚嫁年齡，她看不上諸多王公貴族的公子，卻偏偏對在家裏做粗工的薛平貴産生了愛意。

她彩樓抛繡球選中薛平貴，不料父親王允嫌貧愛富，嫌棄薛平貴出身不好，堅決不同意。無奈之下，王寶钏與父親三擊掌後斷絕了父女關系，舍棄了榮華富貴，選擇嫁給薛平貴跟着他住進了寒窯。後薛平貴從軍征戰，遠赴西涼，王寶钏苦守寒窯等了十八年......

十八年的苦盼，王寶钏終于等回了薛平貴，彼時薛平貴已經是西涼國的國王，薛平貴把她接入宮中與已經是薛平貴妻子的西涼國公主平起平坐成為皇後，一段令人動容的愛情故事，一個圓滿的結局。

十幾歲正是情窦初開的年齡，他們對愛情的幻想就是這樣的，就像梁山伯和祝英臺或者是西方的羅密歐和朱麗葉，他們愛的赤誠，愛的轟轟烈烈，甚至是愛的無所顧忌。

申昕聽了一段老大爺唱的戲，又聽了一整段關于薛平貴與王寶钏的故事，聽完有些動容，她小聲問曹煜林“哥哥，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種愛情故事嗎？”

曹煜林嗤笑一聲“還真是個小女生，這只是個民間傳說”

“民間傳說也有可能是真的呀，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有這麽美好的愛情故事”

“是嗎？”曹煜林淡淡的語氣“我沒覺得有多美”

申昕不滿的哼了一聲，曹煜林也只笑了笑沒再多說。

後來五六年過去，陳浩民演得薛平貴與王寶钏在電視上熱播，申昕有一次在網上看到了一個推送的熱帖，說的也是這個故事，結尾說，民間相傳，王寶钏入宮十八天就死了。

她想起了曹煜林說的那句話，這樣的愛情故事美好嗎？好像确實沒那麽美好。

小時候我們喜歡轟轟烈烈的愛情，等長大了才發現其實平平淡淡的陪伴才是愛情最美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