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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煜林開學和申昕回家剛好是同一天，曹煜林開學的前一天申昕的爸爸開車回村裏接她，第二天，申書鵬專門饒了一段路把曹煜林送到了學校，本來曹煜林堅持要在車站下，自己回學校。但申書鵬沒聽他的，直接把他拉到了學校。

兩人匆匆揮手就是一別，一別就是一年多。

申昕正式成為了一名中學生，雖然她上的還是同一所學校，只不過從這棟樓搬到了那棟樓但也不影響她歡快了好長一段時間。

申昕的成績算不上好，但也不是最差的，就屬于那種沒什麽存在感的中等生，她從小成績就普通，所以上的自然也是普通班，她還記得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得三好學生就是小學五年級的期末考試，那次不知道承蒙了哪路神仙的照顧，她語數外三科都得了一百。

那是她第一次拿到三好學生的獎狀不用說父母自然很高興，可說起來也慚愧，她人生中像這樣的經歷也只有那一次。

升初中後沒有意外，申昕讀的也是普通班，班裏有很多從縣城和村裏考進她們學校的考生，小升初的那場考試只考了語文和數學，分班也是根據那兩科的成績分的，但是城裏的孩子從小學就開始學英語了，而很多縣城和農村的孩子卻是從來都沒有接觸過英語。

就跟曹煜林那些小夥伴們說的一樣，她們班裏有很多從小地方來的同學都不會英語，甚至有的真的連英文字母有多少個都不知道。

申昕的同桌就是，她第一次被老師點名讀字母，因為發音不準确鬧了笑話，班裏的同學都在笑，只有申昕看到了低下頭的她是什麽樣的，臉色通紅、眼眶裏都是淚。當時申昕不知道為什麽就把曹煜林代入了這一幕，想着他曾經是不是也遇到過讓他這麽局促和難堪的畫面，想着想着就跟着那個同學一起紅了眼。

初一那年寒假她沒有回老家，初一升初二的那年暑假她因為要補課也沒有回去，總之，在她的印象裏那一年半的時間過得無比的漫長，她經常會想起曹煜林，那時候還小沒有那麽多不單純的想法，只是莫名其妙的想念。

自從爺爺奶奶家裝了電話後，申昕也經常會給他們打電話，只是打了很多次，卻也從來都沒有鼓起過一次勇氣問爺爺奶奶“煜林哥哥呢，我想跟他講電話”。

從來沒有。

再見到曹煜林便是上初二的那年冬天了，在她的印象裏那年冬天很冷，申昕穿着一把抓不到肉的棉褲都覺得寒風嗖嗖的直往身體裏鑽，父母接到奶奶的電話後，就連夜趕回了老家，因為爺爺去世了。

爺爺有肺病，很多年了，他經常咳嗽也很容易呼吸急促，加上腿腳也不利索。

這些病症他們都知道，前幾年申書鵬還有時間帶着父母做一次檢查，但自從他成為了主治醫生到現在已經是副主任後，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醫院，一個星期申昕連跟他說幾句話都覺得難，父母都在醫院工作，手術多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休息的時間，就是真的有休假的時間，申昕也心疼父母，想讓他們好好休息，所以這幾年來，申書鵬對遠在農村的父母能做到的關心也就是口頭上的幾句，好好照顧身體。

他們連夜坐火車回去，親人剛去世，溫瑩怕丈夫情緒不穩不敢讓他開車。

到天亮也剛好回去了，申昕跟着父母，車子剛拐進巷口申昕就看到了爺爺家大門上挂着的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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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書鵬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有溫瑩偶爾會說幾句話，她勸申書鵬喝點水、吃點東西，或者讓他閉眼休息一會兒。

可不管溫瑩說什麽，申書鵬都是那句話“我沒事”。

申昕聽母親的話，閉眼休息了一會兒，但也僅僅是閉着眼，根本就睡不着。

這是她第三次真正的看到死亡，第一次是四歲那年，父母忙工作她沒人帶就被帶到了醫院，跟她同遭遇的還有一個女孩，比她大三歲，是另一個醫生的女兒。她倆經常結伴在醫院玩，有一次兩人坐電梯稀裏糊塗坐到了負一層，昏暗陰冷，兩人很快意識到不對勁，但她們倆都太小了，最大的也才七歲，完全想不到要跑，都直愣愣的窩在太平間門口哇哇大哭。很快有醫護人員推着剛死亡的病人下了樓，申昕擡頭看了一眼，白布遮着屍體。從那時候開始，申昕就讨厭去醫院。

第二次面對死亡就是遇見曹煜林的那年，在她放假前發生的那件事，那一年她雖然沒看到死人，但強烈的戒備心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也是從那以後她變得更加怕黑。

車剛停在大門口，奶奶就出來了，就好像她一直都蹲在大門口在等他們回來一樣。

申書鵬喊了一聲“媽”，走上前去擁抱母親，很冷靜，一點情緒波動都看不到。

申昕從下車後就雙腿打着顫，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或者兩者都有。

母親牽上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又僵硬，母親看着她輕輕的握緊了一些，然後征詢丈夫的意見“讓昕昕一會兒再進去吧”

還沒等申書鵬說話，奶奶先說了“你媳婦說的對，太突然了，什麽都還沒準備，先讓昕昕去俏梅家吧”

申書鵬點了點頭看着溫瑩“那你先帶她過去吧”。

家裏只有李俏梅一個人，那幾天剛好是考試周，大部分學校放假也剛好在那幾天，曹煜林不在家顯然是還沒放假。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沉重，讓人覺得壓抑。

農村的葬禮禁忌很多，申書鵬參加過在城市舉辦的葬禮儀式，對于農村的儀式他了解的很少，但又不願意讓母親操心。

申家的親戚很少，申書鵬是獨生子，表親有幾個，但不多，能來的也都來幫忙了，其餘就是幾個相熟的左鄰右舍。

晚上申昕才被母親帶回了奶奶家，她一進門就看到了棺木，棺木前擺放着很多東西，最顯眼的就是爺爺的黑白照片。

她渾身僵硬，大腦也沒有太多意識，甚至都顧不及傷心，全部的感官就是害怕，非常害怕。

她聽母親的話磕頭燒紙，做這些事的時候關于親人死亡的意識才逐漸加深，悲傷的情緒被喚醒，淚開始往下掉，止不住的往下掉。

後半夜她被梅姨帶回家睡覺，剛躺下的前三個小時眼睛閉着但大腦很清醒，想的都是爺爺，和當天一天的全部場景。睡着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迷迷糊糊聽到院裏的大門被人推開，她立馬睜開眼睛醒了。

梅姨正在穿衣服看她醒了說“應該是煜林回來了，你再睡會兒，我讓他去西房”

申昕說“睡不着”然後爬起來也穿衣服。

梅姨先推門出去了，她聽到梅姨和一個男生在說話，聲音很小，聽不清，她知道是曹煜林回來了。

她穿好衣服去院裏上廁所，推開房間門就看到了曹煜林，他穿着黑色羽絨服，深色牛仔褲，好久不見每見他一次都覺得比過去更硬朗，帥氣很多。這次更是，臉上居然還有冒出來的小胡茬，他正在摘書包，身上還有從外面帶回來的寒流。

申昕打了聲招呼“煜林哥哥，你回來了？”

曹煜林看她，嗯了一聲問“去哪？”

她說“上廁所”

他把身上剛脫下的黑色羽絨服遞給她“披着吧，外面下雪了”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接過他手裏的羽絨服穿在身上，衣服裏面有他的溫度，也有他的味道。

外面果真飄了雪花，雪不大，一片片雪花落到地面有些當即就化了。院裏很安靜，沒有風，夏天種滿菜的菜園子現在蕭條的只有黃土。

奶奶院裏挂的不是黑布就是白紙，她聽到門嘩嘩被推開，但沒有人說話，她一邊向廁所走去，一邊想開門的是誰？爸爸？媽媽還是奶奶？總之再也不會是躺在棺木裏的那個人，那個總喜歡和人下象棋的人。

奶奶說葬禮一切從簡，所以三天就出殡了。

申書鵬請幫忙的親朋好友一起吃飯，他從出去上學到後來參加工作後就不經常回來了，每次回來也是看看父母小住兩天就走了，所以跟這些遠方表親和左鄰右舍都沒怎麽相處過，按理能說的也都是些感謝話，但那天申書鵬卻是見誰都要拉着唠會兒嗑，天南海北、家長裏短什麽都說。

申昕從來沒見過能說這麽多話的父親，他手拿酒杯，一口喝掉一杯，其實也只有半杯了，其中半杯說話的時候搖搖晃晃撒出了一半。

都是幫了忙的親朋好友，溫瑩覺得自己過去攔下丈夫，不合适，于是就叫來申昕“過去跟你爸說，別讓他喝了。”

申昕也早看不下去了，于是聽媽媽的話湊到申書鵬身邊拉了拉父親的衣袖小聲說“爸爸你別喝了”。

父親像沒聽到一樣，反而拉着申昕給大家介紹說“這是我女兒叫昕昕……來昕昕，這是你二叔，這是你大伯，那是你三嬸......”就這樣申昕勸酒不成反而認了一堆親戚。

下午親戚們陸續走了，申書鵬喝醉在家裏躺着，溫瑩和李俏梅在收拾院裏大棚裏的東西，申昕和曹煜林在幫忙。

這兩天累壞了溫瑩，婆婆年齡大了，加上他們對二老一直覺得有虧欠，所以這幾天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和丈夫在盡心盡力的操心，既要照顧婆婆的情緒，還要操辦葬禮。

今天的氣溫有回升，太陽照着暖和了不少，李俏梅和溫瑩在清洗用過的所有餐具用品，申昕和曹煜林收着大棚裏的垃圾。

從西房傳出粗重的嗚咽聲，從輕到重傳入他們耳中，申昕聽出是父親申書鵬的哭聲。

院子裏的四個人一時都呆滞了，李俏梅停下手中的活對溫瑩說“我來洗，你進去看看”

溫瑩低頭繼續幹活“還是讓他一個人靜靜吧，他心裏自責，喝點酒發洩出來也挺好”

申昕提着垃圾去外面扔，扔完沒再回去，躲在牆角哭了。

自爺爺去世後申昕沒見父親掉過一滴淚，至少在她面前從來沒有。從小到大雖然父親陪在她身邊的時間很少，但在她心目中父親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可以救人命，可以教她寫作業，還知道很多東西。

她第一次發現父親也會無助是在兩年前，因為一場事故。關于那件事後來身邊人都沒再說，大概是怕她想起那些不好的回憶，她了解到詳細的原委還是自己從網上查的。

兩年前的五月二十八日傍晚，一名胸部被捅傷的女患者被送入醫院，當天恰好是申書鵬值班，女患者被送入急救室搶救，但因為位置特殊，傷勢過重最終搶救無效宣布死亡。

傷者被送入急救室前，其父親曾拉着申書鵬的衣服跪下說“如果您能救活我女兒，一輩子您都是我的大恩人,如果......”

話說到一半申書鵬已經進了急救室，他見慣了這種場景也理解家屬的感受，只是他的當下職責就是救人要緊，所以并沒有将家屬的話放在心上。

死者被推入太平間不到半個小時，申書鵬就聽值班護士說，死者家屬在大吵大鬧說是醫生殺死了他的女兒。

申書鵬覺得荒謬，便和護士一同去理論，打算将傷者的狀況再詳細和家屬解釋清楚。

可結果傷者父親就是一個典型的無賴，他在醫院大吵大鬧慫恿其他病患家屬，說是醫生不作為，耽誤了她女兒的搶救。

申書鵬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麽不講道理的家屬，他解釋，傷者被送入醫院時就已經檢測不到血壓了。

争執中這位家屬情緒失控沖上來将申書鵬打傷，後又砸了申書鵬的辦公室。

情急之下醫院的人報了警，鬧事人被警方帶走，此事才算停歇。

申書鵬臉被打腫了，嘴角流了血，身上有幾處抓痕，倒也不嚴重都是些皮外傷。

鬧事人被派出所拘留了三天，警方協助醫院聯系了死者的母親，死者被帶走，他們都以為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也該結束了。卻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組織是專門針對醫院賺錢的，他們就是職業醫鬧。

一周後醫院大樓被人挂了黑白條幅，申書鵬家裏連着兩天收到了陌生人送來的花圈。

鬧事人名叫葉榮山，五十四歲，本市人，拘留出來後他要求醫院賠償五十萬，不賠償就天天蹲在醫院門口拉條幅。

這件事引發媒體關注，被記者拍到上了新聞，醫院官方回應：此事不存在醫生失職問題，傷者受傷嚴重被送入醫院時，已經沒有了明顯的生命跡象，最後醫院懇請社會各界人士，能尊重醫療從業人員。

新聞出來後，鋪天蓋地的聲音都在抨擊葉榮山為了訛詐醫院，颠倒事實還将醫生打傷，真是典型的社會敗類，就這樣葉榮山成了過街老鼠。

有句話說的好，狗急了還會跳牆，更何況還是這種無視法律，沒有道德的社會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