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大年初一，天氣晴朗。一家人從初一開始就整理東西了，這個家住了三四十年，大大小小的東西太多，貴重的他們需要整理出來帶走，不太貴重的也要放好，需要的話下次再回來拿。

申昕奶奶自從爺爺去世後，也很少操心這些事，都是兒子兒媳作主，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再由老人家定，就比如說離開這個住了大半輩子的房子去城裏，老太太原本是不想走的，但耐不住兒子兒媳勸說，加上老太太知道兒子自責，所以最後就答應先去住一段時間試試。

家具都是幾十年前自己找木匠打的家具，好多年前就沒人用了，穿的用的也不值什麽錢，但拿出哪一樣東西都是老人家能講出故事的東西，這麽一整理似乎沒什麽要帶走的，又似乎哪一件都放不下。

最後商量下來就幹脆放棄不整理了，走的時候看老太太想帶點什麽就帶點什麽吧。

下午溫瑩帶申昕去曹煜林家，這次卻沒看到曹煜林，李俏梅說吃了午飯就被張峻叫走了，也不知道去誰家玩了。

家裏的火燒的熱乎乎的，溫瑩和李俏梅聊天，這會兒李俏梅才知道過兩天老太太也要跟着他們走了，申昕看着電視吃了些糖果零食，曹海昌話少，坐着凳子聽他們聊天偶爾也會插兩句，要不就是和申昕看電視，申昕不好意思看愛情片就找到一個仙俠劇。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她們要走了，溫瑩從兜裏掏出一個紅包說“這是給孩子的壓歲錢”

李俏梅和曹海昌都有些不知所措推脫着拒絕。

溫瑩也推脫着“沒多少，給孩子準備的一點心意”

“你看，我們也沒給昕昕準備，這怎麽......”

“不用跟我這麽計較，你們幫我們家夠多了，再說這也沒多少，你跟我還這麽見外？”

最後李俏梅只好收下。

第二天李俏梅來串門，坐了一上午，等到中午要回家做飯了，臨走才吞吞吐吐從兜裏掏出好幾百塊錢，申昕看着紅紅的人民幣至少也有七八百。

溫瑩和申書鵬一看就懂了，這是過來“還禮”了，因為他們送出去的壓歲錢對李俏梅一家來說可能太重了。

“這是？”申書鵬假裝沒看懂問

“昨天你媳婦兒說給煜林壓歲錢，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就收了，今天這些我拿來給昕昕，你們的心意我領了”

Advertisement

申昕的奶奶直接推了回去“給出去的就沒有還回來的道理，況且這是給孩子的”

申書鵬也說“過兩天我們都走了，一直讓你們幫忙還沒給過孩子壓歲錢，這次就當把之前的都給了。”

李俏梅還是覺得不妥，越過他們直接給申昕衣服裏塞，申昕被大人們推來推去也看惱火了，直接從李俏梅手裏抽了一張說“阿姨，這個就夠了，謝謝您的壓歲錢，祝您和叔叔新的一年健康平安，每天都開開心心”

這是申昕每年從媽媽那邊的親戚收壓歲錢時說的話，所以用到今天的場景下說的也順溜。

申書鵬和溫瑩也笑着說“你看，孩子都說了，就這麽着了”

大年初三的午飯，兩家人湊在一起吃的，申書鵬和曹海昌喝了些酒，男人們都一樣，原本沒有多熟，只要在一個飯桌上吃了飯，多喝點酒，再找一個共同話題，那他們也能跟女人們一樣聊上好幾個小時。

兩人的聊天裏，多是曹海昌在說，申書鵬在聽，曹海昌把申書鵬當做了傾訴對象，吐露他這幾年在大城市打工的所見所聞，說到自己剛出去發生的一些囧事，這個老實話少的男人也會表現出他的憨态和害羞，他在笑，聽得人也笑，這些笑聲裏沒有嘲笑，就是朋友和朋友、家人和家人之間的分享。

說到一些醜陋的社會新聞，他也會批判人性的惡，對比着自己家鄉的人，他說，他從來不要求煜林有多優秀，長大以後多有錢，他就希望孩子不變壞，比他有出息有種就行。

申書鵬說“我看人準，這孩子以後準差不了”

申昕看着坐在一旁的當事人，沒什麽表情，也不是沒表情，就是比平時多了一股勁兒，這股勁兒通過眼神傳達進了申昕眼裏，她讀不懂，但也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心裏一定不平靜。

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走，最後整理下來的東西也不少，好幾個袋子，索性申書鵬就包了輛面包車直接去縣裏，他們再坐火車回T市。

曹煜林一家人也早起出來送，把東西放到車上，甚至比溫瑩和申書鵬都忙，他們都知道，這一走以後見面的日子就少了。

申昕奶奶看着院裏的一磚一瓦，當即就哭了，離開一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沒人會不傷感，尤其是上了年紀的人，他們更戀舊，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他們甚至一輩子都不想離開自己的家。

老太太舍不得走，但沒辦法，老伴走了，沒有人可以依靠，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在一個到處都是回憶的地方，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殘忍。

沒人去打擾老太太，他們都知道老人家在告別，在對這個家告別，對他死去的老伴告別。

申昕也站在院裏，她今天的任務是要确認院裏的每一間房是否都已經鎖好，确認完還是站在院裏，她也舍不得。

太陽出來了，頭頂上有暗影影射到她身上，她轉過身看，是曹煜林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她的身邊，他說“這幾天一直沒下雪，說好的再給你堆個雪人，也沒機會了”

她眼眶紅了，低着頭做掩飾“會有的，你不是說還要去學校看我嗎？我等着呢”

他莞爾一笑說“好”

車馬上要開走了，他們擁抱、松開、說着永遠說不盡的離別話，直到真的要分開坐在車上，他們依舊招着手，申昕和奶奶坐在後邊，都轉回頭看，看着車外的人和景一點點從清晰變得模糊再變成一個點直到最後什麽都看不清。

奶奶傷感的又落了淚，拍着申昕的手，申昕反手回握上奶奶的。

後來申昕讀到一首詩，是席慕蓉的《送別》

不是所有的夢都來得及實現

不是所有的話都來得及告訴你

內疚和悔恨

總要深深的種植在離別後的心中

盡管他們說世間種種

最後終必成空

我并不是立意要錯過

可是我一直都在這樣做

錯過那花滿枝桠的昨日

又要錯過今朝

今朝 仍要重複那相同的別離

馀生将成陌路

一去千裏

在暮霭裏

向你深深地俯首

請為我珍重

盡管他們說世間種種

最後終必終必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