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有一次，我夢見彼此竟是陌生人，

醒來時，才發現我們本是親密無間

-泰戈爾

那是到後來将近十年的最後一次見面，次年夏天曹煜林高考，申昕中考，再聽到消息便是他們一家都搬走了，那年剛好村裏的房子要拆，周圍建了煤礦，相鄰的幾個村子都會受影響，煤老板在縣裏買了建好的房子，村民們可以拿錢不要房，或者要房不拿錢，以前這裏的村民只能靠種地養殖或者做點小買賣為生，後來大部分年輕人、中年人都下了煤窯當了礦工。

申昕後來問過奶奶，曹煜林他們家搬去哪了，奶奶告訴她，聽村裏的人說，是曹海昌在外邊打工出了事，剛好碰上拆房所以李俏梅和煜林也跟着一起走了。

讀高中的時候申昕經常想起他，那幾年科技還沒這麽發達，加上自從奶奶跟着她們住到城裏後，和阿姨他們的聯系也漸漸少了，他們搬走前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聯系過，搬走後就更沒了消息。

申昕中考的成績還不錯，那兩年他們學校的校風越來越松散，中考後申書鵬就讓她讀了T市的一所寄宿學校，學校管理堪比軍事化，學生上學真像是在坐牢，那三年申昕經常會想起他，想聽他說說話，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甚至想讓他安慰安慰她。

高二的時候隔壁班一個男孩自殺了，周末放假回家趁家裏沒人上吊自殺，家長來學校鬧事，滿院子挂的都是黑白條幅，寫着“還我兒子性命”。

家長追究是學校的教育害死了他們的孩子，天天在教室樓道裏哭着求他兒子回來，學校報了警，後來家長被警察帶走，學校回歸平靜。

家裏本來打算給申昕轉學的，但申昕覺得麻煩，沒同意。

她周末放假經常會去找原來的同學玩，會跟他們打聽有沒有人找過她，她怕他萬一哪天回來找不到她。高二那年分文理，她想學文，學文就要換班，最後她放棄了還是留在了原來的班級學了理。

申昕一度懷疑自己的高中生涯得過抑郁症，在學校她經常睡不着覺，會聽到哭聲，就是那個男生家人的哭聲，然後她也會哭。

高中畢業後，她報考了一所北京的本科院校，學的是管理，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她從小就膽小，父母沒打算讓她學醫，學醫太累了，他們知道。他們只希望她開心點，快樂點就行，大一後半學期，申書鵬工作調遷去了北京，半年後溫瑩和申奶奶也跟着去了。申昕的外公和外婆都在北京，兒女都忙，身邊也沒人照看，申昕他們一家搬到北京後，她外公外婆對她爸爸的态度才明顯好轉。

大學她遇到了一群很樂觀開朗的姑娘，她們性格活潑敢愛敢恨，大學四年申昕過的很開心，性格也越來越開朗，她沒跟別人說起過曹煜林，從來都沒有。

以前她覺得歲月悠長有的是機會，直到後來才發現原來有些人一轉身就是一輩子，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條線，下一段路和誰交集，誰都想不到。

後來她很少再想起他，對他，一切都成了模糊的回憶，甚至連他長什麽樣子都快忘了，只記得一個背影，他背光而站挺拔欣長，穿着暗色衣服，向着光明一步步邁近，偶爾落寞偶爾輕快，她知道那都是他，無論什麽時候都頑強堅毅的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成為她喜歡的那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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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想到還能再見到曹煜林，仿佛就是一場夢，夢醒後身邊的人會問她“曹煜林是誰？”

晚飯給小雨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後，她回到了房間，聽着窗外草叢裏的蟬鳴怎麽都睡不着。這一晚上回憶的都是他以前的好，這麽想着居然覺得這兩天冷漠的他也挺招她喜歡的。

她摸出手機，點着他的微信才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夢，是真的。

“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她再三思索，終于鼓起勇氣給他發了條微信。

她握着手機，直到淩晨一點，手心都捏出汗了，但始終沒聽到一點聲音，也沒收到一條信息回複。

申昕快三點才睡着，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是曹煜林的婚禮，在老家的房子裏舉行的，申昕跟着爸爸媽媽和奶奶去參加，梅姨沒什麽變化，看着甚至比過去更美、更年輕了，曹煜林穿着禮服，新娘穿着紅色秀禾服。

突然一下身邊都沒了人，只剩下了申昕和一對新人，她看着曹煜林，曹煜林在笑，對着新娘笑，他掀起新娘的紅蓋頭，親吻新娘的臉頰和嘴唇。

申昕變得呼吸局促，她從來沒想過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心髒一抽一抽的，就像是有人用刀将她的心一刀一刀的割下去，她醒了，心髒還疼，眼角也濕潤着，但沒有淚流出來。

今天不是周末，她照例需要洗漱上班，感冒還沒好，但她沒想請假，單位裏還有一堆事情需要處理，她也不想空出那麽多時間再胡思亂想。

她把這個夢講給了小雨，小雨吃着早餐笑她“剛重逢還沒追你就放棄了？”

她嘴硬了一秒“怎麽可能”轉了個臉就愁眉不展的說“我怕他不喜歡我，我怕他有女朋友”

小雨笑着挑眉“試試，不試怎麽知道”

小雨先走了，家裏就剩她自己的時候她站在鏡子前加油打氣“是啊，不試怎麽知道，我要身材有身材，要樣貌有樣貌，說不定呢”

再看手機，心涼了。“真是郎無情，妾有意”

總之“去他媽的單戀，幸福是奮鬥出來的，撸起袖子加油幹”

上午申昕開了一個小時會，把這幾天出差落下的工作做好，中午同事都去了食堂，她感冒沒胃口就沒去吃。

母親大人突然打來了電話，申昕接起。

“昕昕，感冒好點沒有？”溫瑩在電話裏問

“好多了”她說，昨天晚上從T市回來後，她給媽媽打電話，媽媽聽出她感冒了，安頓了半天讓她吃的藥。

“好，你去公司上班了沒有？”

“在上班”申昕說

溫瑩在電話裏笑“上周媽媽跟你說的那個事，今天能不能行？”

申昕想了想沒想起來，問“什麽事？”

“就是馮醫生的侄子”媽媽難得沒罵她忘性大，提醒道。

申昕這才想起她上次回家答應媽媽要去見馮叔叔的侄子。從今年開始，申昕每周回家都要聽媽媽和奶奶念叨她有沒有交男朋友，特別是媽媽，被念叨的多了，加上和媽媽同一個醫院的馮叔叔天天和媽媽說想撮合他侄子和申昕相親。

馮叔叔的侄子也是個醫生，和爸爸媽媽都不在一個醫院，申昕被媽媽催的煩了就答應哪天有空就見，原以為這一關暫時就過去了，沒想到今天媽媽居然打來電話又問起了。

“馮叔叔的侄子怎麽了？”申昕裝愣。

“你不是老說你沒時間嗎？今天馮毅休班，這會兒應該也快到你們公司了，你跟他去見個面”

申昕大吃一驚，準确的說是受到了驚吓，她有些生氣的叫着“媽媽，你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提前說你能同意，肯定又說什麽忙沒時間，媽媽又不是讓你現在就結婚，先處處看，不行再說。好了，媽媽不占線了”

申昕有些無奈，但還是妥協道“最後一次”

溫瑩的語氣立刻柔和不少“好好，最後一次，你就當給媽媽個面子，給你馮叔叔個面子，好吧？媽媽挂了”

剛挂斷，申昕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個陌生號碼就打了進來，申昕接起，和一個陌生男人約好了見面的地點。

樓下有一家咖啡店是他們公司的門店，她本來想帶見面的人去一個至少可以讓人家吃飽飯的地方，但這個時間點剛好都是上班族吃飯的時間，哪個飯店都鬧哄哄的。

她推門進了咖啡館，正中間的桌子坐了一個男人，申昕看過馮毅的照片，不是很帥，但也不難看，個子高高的，戴一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倒也是個清秀男人。

申昕走過去，先道歉說了聲“不好意思，讓你大中午跑一趟過來”

對方站起招呼她“沒關系，我今天休班也沒別的事”

兩個人都呵呵的傻笑，太尴尬了。

“你們這行平時也挺辛苦的吧？聽說你也是老加班”對方挑起一個話題問她。

“嗯，有時候會加班，不過跟醫生比起來，你們才更辛苦”這倒是申昕的真心話，以前媽媽每次打來電話讓她抽出時間和馮毅見個面，她都說在加班，太忙了，現在對方這麽一說，她還挺內疚的。

當醫生有多辛苦，她從小就知道，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還讓人家大老遠跑一趟過來。

申昕招呼服務員過來點餐，服務員的女孩們都認識她，笑着招呼了她兩句又八卦的盯着馮毅看，看了兩眼眼睛不知道又瞥到哪去了。

另一桌需要服務，申昕提醒着眼睛亂轉的小姑娘。

“那邊有客人，看什麽呢？”

小姑娘臉一紅說“沒什麽”就跑了

看馮毅疑惑的眼神解釋道“我們一個單位的，這是我們公司的門店”。

馮毅點了兩杯咖啡兩份三明治，起身要去結賬，申昕急忙攔着說自己有內部折扣。

馮毅笑着說“沒多少錢，我來吧”

申昕在這方面是個挺計較的人，加上大夏天外邊天氣這麽熱，還讓人家吃三明治，她挺內疚的所以堅持要自己付錢。

最後馮毅也沒招了，這姑娘太執着，沒辦法就說下次讓他付，申昕笑着答應說，好的。

她拿着菜單去點餐臺，那兩姑娘剛好也閑了，但顯然沒心思八卦她，眼冒紅心不知道在聊什麽。

“聊什麽呢？”申昕把單子遞過去問

“昕姐，你沒看見嗎？”

申昕疑惑“看什麽？”

一姑娘往前湊了湊小聲說“那邊有個帥哥，長得可帥了，就角落那個”

申昕轉過頭去看，角落裏确實是個帥哥，背靠沙發，翹着腿，聽對面的人在說話，大概是察覺有人在盯着他看，他擡起頭看了看。

“他看過來了，好帥，不過他女朋友長得也挺好看的”

“我也覺得，打扮的挺韓範兒，你說他女朋友是不是整過？”身後兩個女孩你一句我一句的小聲八卦。

曹煜林看了她一眼沒有任何表情就很自然的轉了視線，沒有過多的注視，申昕也就更加不指望他能走過來同她這位故人打個招呼了。

她結了賬回到剛剛坐的位置，知道身後坐着他，她的一舉一動有可能都會被他看到，而他說什麽做什麽她都看不到，她矛盾的如坐針氈，她希望這場相親能早點結束但又希望能多看他一會兒，都快十年了好不容易又遇見了。

她在這個公司都兩年多了，天天都會路過這個咖啡店但一次都沒見過他，沒想到重逢後第一天上班就在這裏見到了，而且還是在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場景下。

“你臉色不太好看，很累嗎？”馮毅問。

申昕微笑着搭話“前兩天感冒了，還好”

他們點的餐上了桌，馮毅看了看手表“那你吃了飯回去還能休息一會兒”

“沒關系，都習慣了”

“我是醫生，很多人都是這麽累壞的，而且今天确實是我唐突了，沒有提前問你”

馮毅給申昕的第一印象确實不錯，紳士有風度，她難得發自內心笑了一下“沒事，你這應該算是職業病吧？對了，你是哪個科室的？”

“神經內科”馮毅看她笑，也笑着打趣“聽說相親最忌諱讓對方覺得自己的有職業病，看來我這是犯了大忌”

申昕被逗樂了“沒有，我開玩笑的，除非你說我腦子有病那才是犯了職業病”

兩個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一塊三明治也被申昕吃下了肚，聊天的時候她多少有點心不在焉不确定曹煜林還在不在，但也沒好意思轉頭去看，怕萬一他在，發現自己偷看那多尴尬又怕馮毅看出什麽讓人家覺得尴尬。

她看了看時間，快一點了。

“幾點上班？”馮毅問

“一點半”

“那你快回去吧，還能休息半個小時，改天有時間再約，能加個微信嗎？”

“好”申昕點開微信把手機遞給對方。

兩人起身告別，餘光瞥到他還在，微笑着正同對面的女孩說着什麽。

她是個沒勇氣的人，從小到大都沒有，她覺得自己終于看清自己了，壓根沒勇氣面對他有女朋友，更沒勇氣面對他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