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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第 27 章

視野中透來一抹亮光, 池非嶼僵硬地轉過頭,他看着謝景辭站在門口,逆着光, 他看不清對方面上的神情。

眼前的一切似乎和二十多年前重疊, 仍是狹小昏暗的房間,仍是滿目淋漓的鮮血。

只是記憶中的主角變了,而他依舊是那個醜角。

唇瓣幹澀,有薄皮翹起,血沿着唇縫浸透, 滋潤幹涸的龜裂。

腥鹹的味道在口腔蔓延開來,池非嶼胃一陣翻湧, 他死死地按緊嘴巴, 手臂止不住的顫抖。

發情期的燥意再次湧現,腦海中像是有無數根針橫沖直撞, 他恍惚地想着。

老天好像格外眷顧那個男人,天時、地利、人和, 對方占據了全部。

池非嶼聽見急促的腳步聲,他擡起頭, 已經無法聚焦的眼眸,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撲在錦鯉身邊。

他張開唇瓣,試了幾次才發出聲音。

池非嶼盯着那道背影,說出亦如二十年前那句蒼白的辯解。

“不是我幹的。”

謝景辭根本沒注意池非嶼在說什麽,他匆匆檢查錦鯉的傷勢, 一顆心逐漸沉入谷底。

看到出血量時,謝景辭就有預料, 只是他不甘心。

錦鯉似乎感覺到有人靠近,腦袋微微移動, 它貼着謝景辭的手,輕輕蹭了蹭。

謝景辭咬緊腮幫,揉揉錦鯉的腦袋,鮮血讓絨毛擰成一團,手感粗糙生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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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謝景辭還是一直摸着,他不知該說什麽,又或許此刻說什麽都顯得太過無力。

突然,耳邊響起輪椅滾動的聲音。

謝景辭察覺到手下錦鯉的身子驟然緊繃。

它用盡全部力氣擡起腦袋,對着池非嶼龇牙,大概是想出聲警告。

但因為氣管被割開,只能發出嗬嗬的風聲。

謝景辭連忙擋在錦鯉的身前,對池非嶼吼道:“別過來!”

池非嶼停在原地。

謝景辭的語氣是他從未見過的冷硬,池非嶼短促地笑了一聲,像是在自嘲。

早已注定的結局,他居然奢求改變。

眼底的光亮沉寂,池非嶼擡眸與謝景辭對視,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讓開,我能救它。”

謝景辭一楞,他回眸去看錦鯉,眼神哀痛,“來不及了,它最多只能再撐三五分鐘。”

先不說這裏到寵物醫院的距離,即使能趕過去,錦鯉也撐不到手術開始。

池非嶼毫無感情地重複,“讓開。”

謝景辭搖頭,态度堅決,“不行。”

池非嶼扯着嘴角,露出一個不像樣的笑容,“你怕我殺了它?它快死了,不用我多此一舉。”

謝景辭還是搖頭。

池非嶼有一瞬間覺得十分可笑,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二十年前傅淵襲也如同謝景辭一般,堅決擋在勇者身前。

仿佛他就是妄圖謀害勇者的惡龍。

人,總是會堅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謝景辭見池非嶼還愣着,沖對方擺擺手,“再離遠點,你是不是有哪裏受傷了?”

預料之外的問話,讓池非嶼陷入短暫地茫然,事情的發展似乎脫離了原本的軌道。

他低下頭,衣服上到處都是血,根本分不出是錦鯉,還是他的。

感官在此刻有些遲鈍,只是胳膊處的刺痛提醒他,他身上确實有傷口。

謝景辭看着池非嶼點頭,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他解釋,“狗在面對有威脅的猛獸會狂吠警告,平時還好,只是這會它受重傷,又聞到你的血腥味,情緒會異常激動。”

池非嶼都能追着鯊魚打了,可不得算猛獸。

謝景辭托住錦鯉的腦袋,輕輕安撫,他垂下眼簾,聲音很輕,“那樣的話,它會死得很痛苦。”

池非嶼張開唇瓣,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

他想問謝景辭為什麽要說這些,是因為相信他的話嗎?

但……已經不重要了。

池非嶼操控輪椅向前,在謝景辭想要阻攔時,他握住對方的手臂,神色認真,“我能救它。”

謝景辭對上池非嶼的眼眸,那雙眼睛很平靜,卻又好像有風暴在醞釀。

無聲的對峙後,謝景辭還是選擇讓開。

直覺告訴他,池非嶼沒有說謊。

池非嶼來到錦鯉身前,他看着徒勞掙紮的錦鯉,眸底的顏色晦澀難明。

任人擺布的弱小生物,能從泥潭中爬出來嗎?

池非嶼握緊刀把,利落地在胳膊上割下一刀。

鮮紅的血蜿蜒而下,順着他的指尖滴落,又彙聚在錦鯉口中。

錦鯉像是被燙到似的,不知哪來的力氣,扭着身子瘋狂掙紮。

池非嶼早有所料,開口道:“摁住它。”

謝景辭手比腦子快,摁住錦鯉後,才勉強能思考,他看着池非嶼胳膊上得有十幾厘米的刀口,倒吸一口涼氣,語無倫次地開口。

“啊?這……你!?”

池非嶼神色淡淡,像是在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人魚血有恢複的功能,但活性消失的很快,離開身體三分鐘後就會失去效果。”

謝景辭驚訝地瞪大眼睛,他去看錦鯉喉部的傷口,确實發現傷口在緩緩恢複,只不過速度太慢,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

就這效率,池非嶼血流幹了,傷口也不一定能完全恢複。

池非嶼見謝景辭的神情,以為對方是擔心來不及,他補充道:“有我的血吊着,它死不了。”

“不是……”謝景辭費老大勁才組織好語言,“你趕緊叫人過來運狗,能撐到手術開始,一切都好說。”

池非嶼抿唇,“好。”

謝景辭剛松口氣,一回頭看見池非嶼又舉起刀。

“诶诶诶!別再割了!”

池非嶼停住動作,就像他說的,人魚血有恢複的功能,自然也會對自己生效,效果還格外的好,這會兒功夫,血流的速度已經減緩許多。

他解釋道:“傷口太淺,血很快就不會流了。”

謝景辭聞言,一口氣堵在喉嚨眼,說什麽都不是,他深吸一口氣,試圖緩和情緒,但還是沒忍住。

“你虎啊!?沒有痛覺嗎!?有這功夫,不如趕緊催運狗的人快來!”

池非嶼生平頭一次被人劈頭蓋臉一頓罵,但卻冒不出一點生氣的念頭。

大概是絕處逢生,又或者是虛驚一場,那種慶幸的感覺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

池非嶼後仰靠在椅背上,唇角微微勾起,是笑,又是釋懷。

在一陣兵荒馬亂下,錦鯉被運到寵物醫院。

陳管家看到渾身是血的池非嶼差點暈厥。

尤其是注意到池非嶼還在給錦鯉喂血時,謝景辭感覺陳管家看自己的眼神,已經想好怎麽把他抛屍荒野了。

謝景辭打了個哆嗦,甩甩腦袋,将這個恐怖的念頭抛出去,專注于眼前的手術臺。

他說撐到手術開始一切都好說,并不是在安慰池非嶼,他确實有把握。

再加上現在時間還算早,莊園裏的獸醫很快就被調動過來。

有經驗豐富的人幫忙,這臺手術很快就接近尾聲。

謝景辭看着耷拉着舌頭的錦鯉,咧嘴笑了,他戳了下錦鯉的大腦袋,在心底調侃。

不愧是叫錦鯉的,是被上天眷顧的孩子。

謝景辭脫去手術服,剛想休息會,眼前一陣發黑,他扶着牆,腳步踉跄。

今天到現在他就吃了一頓早飯,估計有點是低血糖了。

謝景辭艱難地挪了兩步,他有在休息室屯零食的習慣,吃兩顆糖應該就沒事了。

他走過拐角,迎面撞上一人。

謝景辭想讓開,結果當場摔了個屁墩,他捂着屁股,擡起頭看見面前多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

他目光上移,果不其然看見池非嶼那張臉。

“老板,你還在啊。”

謝景辭嘗試自己站起來,但這會腿腳發軟實在使不上力。

無奈之下,他握住池非嶼的手,順着對方的力道勉強站好。

池非嶼開口,“又回來了而已。”

謝景辭聞言,才注意到池非嶼換了身衣服。

也是,原本那身衣服整得跟從命案現場跑出來似的,怪吓人的。

他現在沒心思跟池非嶼閑聊,低血糖帶來的心慌感,讓他懷疑是不是下一刻他就要噶了。

謝景辭扶着輪椅把手,有氣無力地開口,“快帶我去休息室,我快歸西了。”

池非嶼瞥見謝景辭毫無血色的唇瓣,眉間擰成一個川字,他握住謝景辭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邊。

謝景辭只感覺眼前一花,就坐到了池非嶼的輪椅上。

有一說一,坐着真挺舒服的。

謝景辭跟條鹹魚似的往那一躺,感慨着他居然有使喚池非嶼的一天。

等到休息室,謝景辭從抽屜裏扒拉出巧克力,連吃了好幾顆,他才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謝景辭毫無形象地攤在單人沙發上,手裏捧着草莓牛奶和芋泥面包,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池非嶼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等到謝景辭吃得差不多,他才開口,“你……”

“卧槽!”

兩個字成功打斷池非嶼接下來的話。

謝景辭垂死病中驚坐起驚坐起,“你沒走啊?”

池非嶼:“……”

他就這麽沒存在感嗎?

被謝景辭這麽一打岔,池非嶼原本有點深重的心情蕩然無存,甚至還想給謝景辭的腦殼來上一下。

謝景辭自知說錯話,立即乖巧地做好,微笑着問:“有什麽事嗎?”

被這麽一問,池非嶼反倒問不出來。

謝景辭似乎完全沒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他拘泥于答案,倒顯得他太過矯情。

池非嶼移開視線,“沒事了。”

謝景辭心底吐槽,這看着可不像沒事的樣子。

他能猜到池非嶼想說什麽,其實他也有點好奇,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那時池非嶼的狀态絕對不對勁,可主動問,他又怕觸及什麽秘密,光是現在陳管家就想做掉他了,再多問點,他怕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但這會兒池非嶼主動提起,謝景辭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問道。

“今天究竟是怎麽回事?”

池非嶼望向謝景辭,他在那雙眼睛中看到好奇,探究,唯獨沒有懼怕。

就好像那時恐怖的場面沒在謝景辭心中留下半點陰霾。

“你……不害怕嗎?”

謝景辭啊了一聲,“怕什麽?錦鯉的傷口嗎?比那更慘烈的我都見過。”

工作這麽多年,他什麽大場面沒見過。

池非嶼神情略微有些複雜。

這人是神經大條,還是單純腦子缺根筋,有種清澈的愚蠢。

他微不可聞地嘆氣,“你不怕我嗎?罪魁禍首拿着刀就在現場,你當時就沒擔心過我會攻擊你?”

謝景辭又是一愣,蹙着眉頭看了池非嶼好幾眼,不敢置信地小聲問道:“真是你做的?”

池非嶼無話可說,他跟謝景辭根本是雞同鴨講,牛頭不對馬嘴。

謝景辭見池非嶼不說話,稍稍有點慌。

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懷疑過池非嶼,主要是對方那一尾巴給他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這種力道殺狗哪裏用得上刀。

再說池非嶼根本沒理由要對錦鯉動手,錦鯉那一身膘都是池非嶼養出來的,殺錦鯉池非嶼圖什麽?

圖一樂子?

池非嶼雖然嘴毒了點,但看着也不像心理變态的家夥。

況且最後還是池非嶼把錦鯉撈回來,如果真是池非嶼動的手,那也只能用池非嶼腦子進水來解釋了。

可是現在池非嶼稱自己是罪魁禍首,謝景辭心底直打鼓。

這算狼人自爆?

危!

謝景辭默默往後挪了挪,和池非嶼拉開距離,“那什麽,我突然就不怎麽好奇是怎麽回事了。”

池非嶼不知道謝景辭腦補了些什麽,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他無奈一笑,“不是我幹的。”

一樣的話,再次說出來的心情卻完全不同,這次他很清楚。

謝景辭會相信他。

果然,聽到這話,謝景辭頓時松口氣,“我就說,你腦子又沒病,幹嘛整這出。”

“嗯?”

謝景辭立即改口,“像老板這種光明磊、富有同情心的人,不對,魚,絕不可能幹出這種事。”

池非嶼眼中染上笑意,難得有耐心給人解釋,“人魚每年有個特殊的時期,在這個階段很容易受到同類歌聲的影響,會短暫的失去意識。”

尤其是直系親屬間,受到的影響會翻倍。

但這并不是人魚的弱點,即使失去意識,在受到傷害是也會本能反擊,特別是在發情期,人魚的攻擊性會上升數倍。

謝景辭連連點頭,尋思着回去拿個本子記下來,人魚的觀察日志想想就很棒。

“所以說是你在特殊時期,然後有人魚用歌聲迷惑你,想把這事嫁禍給你?”

池非嶼點頭。

謝景辭又想不明白了,“他這麽做有什麽好處嗎?”

池非嶼的目光落在謝景辭身上,沒有好處,但能讓那人開心。

不過是自己衆叛親離,就試圖讓兒子也體會這一切,池非嶼很清楚,池塘洲就是個标準的愉悅犯。

想琢磨出瘋子的想法,那離瘋也不遠了。

“接下來的事我會處理,你不用再管。”

謝景辭聽到這話,嘟起嘴,又是這種話,每到關鍵的時候池非嶼總會把他踢出去。

小白的事是這樣,錦鯉的事也是。

“不行。”謝景辭抗議,“我兩個兒子都差點噶了,這事我必須參與。”

謝景辭懷疑兇手八成是同一人,并且池非嶼還知道是誰,就是不太好處理。

畢竟虐殺動物并不犯法。

池非嶼挑眉,“它們什麽時候成你兒子了?”

“呃……”謝景辭語塞,開始胡扯,“這是一種形容,指我待它們猶如親子,你該誇我工作認真。”

池非嶼勾起嘴角,倏然,他的心髒一陣悸痛,他拽緊胸前的衣服,面色霎時間變得慘白。

謝景辭趕忙湊過去,問道:“你沒事吧?”

池非嶼搖頭,但卻說不出話,額角冒出細密的冷汗。

他按下輪椅把手上的按鈕,下一刻就陷入昏迷。

謝景辭人都蒙了,剛剛還好好的,說暈就暈,他扶着池非嶼,第一反應就是摸對方頸邊的脈搏。

還好,人還活着。

這時,房門被打開。

陳管家大步走進來,看見昏過去的池非嶼,面色難看,他對謝景辭說。

“你推着少爺,跟我來。”

謝景辭應聲,為了防止池非嶼向前栽倒,他一手按着池非嶼的肩膀,一手往前推。

看着陳管家的背影,謝景辭覺得有點奇怪,按平常來說,陳管家肯定會第一時間來檢查池非嶼的情況,并親力親為照顧池非嶼。

畢竟這位老管家最擔心的可就是池非嶼的安危了。

謝景辭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問,他有點怵陳管家。

他低頭去看池非嶼,對方沒醒,但謝景辭發現池非嶼頸邊冒出星星點點的鱗片,正緩緩向外蔓延,像是亮片被打翻,落下稀碎的星光。

謝景辭搓搓指腹,感覺手癢,想上去摸兩下。

就在他壯起膽時,前面的陳管家突然出聲。

“進來。”

謝景辭光速收回手,裝作無事發生。

他推着池非嶼進去,一個巨大的室內泳池就出現在他眼前。

陳管家對謝景辭囑咐,“你把少爺抱進泳池。”

“啊?我?”

陳管家板着張臉,“有問題嗎?”

謝景辭連忙搖頭。

他看着似乎睡過去的池非嶼,咽了口唾沫,大腦飛速運轉。

要怎麽抱?

公主抱,豎着抱,還是扛着?

眼看陳管家又望向自己,謝景辭心一橫,一手摟着池非嶼的肩膀,另一手穿過對方的腿彎,将人橫抱而起。

他本以為常年坐輪椅的池非嶼體重會比正常人輕,但抱起來他才發現對方還挺重的。

隔着薄薄一層布料,能感覺池非嶼腿上的肌肉并不少,完全不像個不良于行的人。

這些想法只在謝景辭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怕把池非嶼摔着,根本沒心思深究。

不過人雖然重了點,但再怎麽重,也沒阿拉斯豬重,謝景辭穩穩地抱着池非嶼。

像這樣抱人對謝景辭來說是少有的體驗,他能感覺到池非嶼的呼吸,也能嗅見對方身上清淺的氣息,似乎心髒每一次搏動他都能清楚感知。

謝景辭不自覺繃緊身子,思維發散。

要是池非嶼醒着,肯定不會讓他這麽碰他,人的體溫對對方來說跟摻了毒藥似的。

走到泳池邊,謝景辭又犯難了。

他是不是該把池非嶼衣服脫了?

謝景辭偷瞄陳管家,見對方沒有開口的意思,默默摁下自己大不敬的想法。

他彎下腰,緩緩将池非嶼放入水中。

看着人沉下去的那刻,謝景辭還是有點慌的,生怕把人淹死。

但下一秒,布料撕裂的聲音響起,銀白色的魚尾乍然浮現。

尾紗鋪散開來,猶如幔帳輕紗,缱绻飄逸,像潑墨彙入水中,勾勒出绮麗的線條。

謝景辭呆呆地望着,直到池非嶼浮出水面,才堪堪回神。

池非嶼的臉色說不上好看,但也比剛剛強上不少,他按着刺痛的太陽穴,唇瓣緊繃,

發情期的進程比他想的要快。

謝景辭蹲在岸邊,問道:“你沒事吧?”

“還好。”池非嶼尾巴一甩,霎那間游到岸邊,他的目光落在門口的陳管家身上,眼眸微微眯起,透露出危險的色彩。

陳管家立即開門出去,動作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謝景辭不解地開口,“他出去幹嘛?”

那他該怎麽辦?

池非嶼道:“你見過虛弱時還對同性溫馴的野獸嗎?”

那……确實很少。

謝景辭聽明白了,原來是本能作祟,怪不得一路上,陳管家碰都沒碰池非嶼一下。

等等。

他指向自己,“我不算雄性嗎?”

池非嶼斜睨謝景辭一眼,“你又不是水族。”

謝景辭:“哦……啊!?陳管家是人魚!?”

霧草!?他還以為人魚就謝景辭一只。

池非嶼回答,“不是,他是鲛人。”

鲛人也很稀有了。

謝景辭兩眼放光,“鲛人跟人魚有什麽區別嗎?和你長得像嗎?莊園裏是不是還有其他水族,是不是有很多種類?”

池非嶼皺眉,“閉嘴。”

問題太多,吵得他頭疼。

謝景辭哦了一聲,不怎麽情願地閉嘴,他的目光還是舍不得離開池非嶼。

這會兒對方不僅頸脖處冒鱗片,就連臉上也添上零星兩片,顯得有幾分妖豔。

池非嶼微垂着首,瑩白的耳鳍躲在碎發下,若影若現,斂下的瞳孔中蕩漾着湛藍的色彩,像平靜的海面,深邃缱绻。

謝景辭感覺池非嶼不像人魚,更像是蠱惑人心的海妖,誘惑無知的人類踏入未知的深海當中。

在那之後是逶迤的景色,還是崎岖的暗礁,一切不得而知。

謝景辭的眼神太過熾熱,池非嶼想忽視都難,他側過頭,垂落地發絲遮擋住他的眼眸。

池非嶼問道:“這麽想摸?”

謝景辭第一反應就是有詐,但架不住心底實在想,幾番糾結後,還是點點頭。

他緊張地注視着池非嶼,看着對方向自己靠近,直到他一低下頭就能看見池非嶼頭頂的發旋。

謝景辭心跳如鼓,喉結滾動,不确定地小聲問道:“是讓我摸的意思嗎?”

池非嶼撩起額前的碎發,偏過臉,露出耳鳍。

他斜望着謝景辭,一雙鳳眸顧盼生輝,“只有這個。”

“這個也行!”謝景辭激動地回答,他雙眼亮晶晶,一瞬不瞬地盯着池非嶼,“那……我開始咯?”

他試探着伸出手,見池非嶼沒有躲閃的意思,果斷向前捏住耳鳍。

入手是冰冰涼,像堅硬的玉石,看着薄薄一片,卻異常的牢固。

耳鳍的表面十分光滑,藏在其下的骨刺顯得異常明顯,謝景辭俯身湊近去看,發現其中似乎藏着細小的血管。

而且只要他換上一個角度,耳鳍就會折射出不同的顏色,通俗一點講,就是鐳射款。

謝景辭頓時更感興趣了,身子越發向前。

池非嶼見謝景辭都快貼到自己身上,擡手抵住對方的腦袋,“太近了。”

謝景辭歪着頭,姿勢別扭,“等等!我就快看到藍色了。”

池非嶼無奈,耳鳍而已,有必要看這麽久嗎?

他腦袋向右偏移,本想讓謝景辭快點看到那抹顏色,卻不想聽到對方一聲痛呼。

池非嶼擡眸,看見謝景辭食指劃出一道口子,豆大的血珠從中滾落。

謝景辭嘶了一聲,“你耳鳍的邊緣好鋒利。”

池非嶼微不可聞地輕嘆,薄唇輕啓,“蠢。”

謝景辭不服氣,嘴裏嘟囔着,“明明是你先亂動的。”

“不行,你得再讓我摸兩下。”謝景辭理不直氣也壯地讨好處,他不等池非嶼答應,搶先一步動手。

但真摸到時謝景辭反倒愣住了,跟剛剛冷硬的觸感不同,這次耳鳍出奇的軟,稍稍用力就能将其彎曲,就連剛剛劃傷他的骨刺也是一樣。

謝景辭驚訝地睜大眼睛,對着耳鳍上下其手,他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面上的喜悅不加掩飾。

池非嶼藏在水面下的尾巴微微蜷縮,忍住想要避開的欲望。

罷了,僅此一次,就讓對方多摸一會。

謝景辭從蹲着變成坐在地上,耳鳍Q彈的手感讓他愛不釋手,一邊摸,嘴裏還絮絮叨叨的。

“你居然能任意切換硬度嗎?”

“兩種形态是不是有不同的用處?”

“你的耳鳍究竟算什麽顏色啊?在太陽底下看是不是又會不一樣?”

“老板,你回答我一下嘛。”

謝景辭撇嘴,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

突然,他瞥見一抹不一樣的顏色,謝景辭好奇地發問,“耳鳍還能變成粉色嗎?”

他話音剛落,手裏頓時一空。

池非嶼游到三尺之外,面無表情地望着謝景辭,“我去水裏泡會,你可以先回去了。”

不等謝景辭回答,池非嶼直接沉了下去。

謝景辭看着空蕩蕩的水面,嘴巴噘得更高。

不回答就不回答,怎麽還跑了,他還沒摸夠呢。

謝景辭這會兒意猶未盡,自然不想離開,他趴在岸邊往水底看,只能看見池非嶼的背影在水裏飄。

巨大的魚尾巴完全舒展開來,尾紗搖曳,飄飄似仙。

謝景辭感覺手又癢了,他還是想摸魚尾巴。

他估算着尾巴和自己的距離,探出身子好像能夠得着。

這時池非嶼也不知是在閉目養神,還是怎麽的,向上飄了一點,有部分尾紗浮出水面。

謝景辭覺得機會來了,他輕聲叫了句池非嶼的名字,等了一會沒有回應,他大膽地探出身子。

指腹挑起一抹尾紗,如絲綢般順滑的觸感傳入大腦,謝景辭來不及細細感受,尾紗就從他的指縫間溜走。

有了一次成功的經驗,謝景辭膽子更肥了,他探出大半個身子,摸到一大片尾紗。

只是這樣還不夠,謝景辭心心念念地是摸魚尾巴。

他又往下壓低身子,指尖終于碰到尾巴尖上的鱗片,謝景辭露出欣喜的神情,嘴角翹得老高。

跟他想象中一樣,手感确實很不錯,有點像玉,卻又帶着淺淺的溫度。

指尖摸着感覺并不明顯,謝景辭試圖将手再往前伸。

可他好不容易往前挪了一點,魚尾巴又飄離他一段距離。

謝景辭不信邪,努力往前伸,指尖顫顫巍巍碰到尾巴,他緊皺的眉心松開,不等他高興,他又猛地往前突出一大截。

這下謝景辭完全碰到尾巴了,只是整個人也跟着撲出去。

噗通一聲,謝景辭一頭倒栽進游泳池裏。

他下意識抓緊手中的尾巴,卻不想尾巴倏然下沉,連帶着将他拉進水底。

池非嶼一回過頭,就看見謝景辭在水裏吐泡泡,頓時哭笑不得。

抓尾巴就算了,怎麽還抓尾巴尖,是嫌自己沉得不夠快嗎?

池非嶼拎起謝景辭的衣領,将人帶出水面,看着被水嗆到連連咳嗽的謝景辭,他出聲調侃,“不會游泳還往水裏紮,嫌自己命大?”

“這是個意外。”謝景辭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又連呸好幾聲。

這水又苦又鹹,估計是海水,他剛剛猛灌了好幾口,這會兒嗓子火辣辣的疼。

謝景辭皺着臉,眼眶紅了一圈,神情蔫吧,看着可憐兮兮的。

池非嶼見此,又好氣又好笑,“好喝嗎?”

謝景辭倔強地貧嘴,“魚湯,還挺鮮的,就是有點鹹。”

池非嶼擡手敲了下謝景辭的腦殼,“要不要再喝點?”

“那還是算了。”

謝景辭十分識時務地閉嘴。

池非嶼胳膊穿過謝景辭的腋下,将人架起,游向岸邊,他還記得這人早上剛發過燒,沒讓對方在水裏多待。

謝景辭扒着岸爬上去,剛一坐下來,就打了個噴嚏。

池非嶼皺眉,“回去換衣服。”

“沒事。”謝景辭揉揉鼻子,聲音悶悶的,“我拿個浴巾裹一下就行,現在是夏天,沒那麽容易受涼。”

說着謝景辭站起身。

游泳池裏準備的幹浴巾自然不會少,謝景辭很快就找出一條。

他脫去上衣,披上浴巾,蹲坐在岸邊看池非嶼。

“你現在是不是不能變成人形?等你能變成人形我就走。”

謝景辭不傻,他還記着池非嶼前不久蒼白的臉色,再加上這會兒陳管家有不能來,把池非嶼一個人丢在這,他不太放心。

池非嶼沒想到謝景辭猜到這點,對方看着大大咧咧,某些時候卻意外地心細。

他短暫地沉默後,開口道:“随你。”

謝景辭,“哦。”

他抱着膝蓋,看着池非嶼再次沉入水中,大概是對方刻意為之,這一次從他這個角度完全看不見池非嶼的身影。

但謝景辭沒挪位置,剛剛被水一淹,現在疲憊感全湧現出來,他現在就像條被風幹的鹹魚,只想靜靜地坐着。

游泳館內逐漸陷入沉寂。

安靜的氛圍讓謝景辭打起瞌睡,他将額頭擱在膝蓋上,沒過多久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

恍恍惚惚間,謝景辭睡着了。

他夢見自己成了孫悟空,來到火焰山,火焰山的火燒得很旺,高溫灼得人皮膚發疼。

但他并不怕,因為他手裏拿着芭蕉扇,謝景辭用力一扇,火滅了點。

他滿意地點點頭,又掄起一扇,只是這一次火非但沒小,還向他撲來。

謝景辭吓楞住了,在被火海吞噬的那一瞬,他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火焰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池非嶼那張俊顏,不解地問道。

“怎麽有兩個老板?不對,好像是三個?”

謝景辭扒着手指,指着四說三。

池非嶼手背貼上謝景辭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他眉頭緊鎖,這快燒到四十度了。

他托住謝景辭的臀部,單手将人抱起,又用浴巾将人裹緊。

謝景辭只覺得眼前的景色突然變化,眨眼間他就高出一大截,身旁之人的氣息有點熟悉,謝景辭往那邊湊了湊。

肌膚相貼,涼涼的體溫傳遞過來,謝景辭舒服得眯起眼,他現在熱得難受,被浴巾裹着更不舒服,只有貼着池非嶼的地方稍微好過一點。

謝景辭頓時不安分起來,他現在理智離家出走,做事全靠本能,一個勁往池非嶼懷裏。

胳膊從浴巾中掙紮出來,謝景辭摟住池非嶼的頸脖,将臉貼在對方頸窩處,毫無章法地亂蹭。

池非嶼緊咬牙關,生理性的厭惡翻湧而起,似乎每一塊肌肉都在反抗,小臂上青筋凸起,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幾乎壓上大半理智,他才忍住将人丢出去的欲望。

他捏住謝景辭的後頸,跟捏貓似的将人武力鎮壓。

謝景辭不滿地哼唧,但卻拗不過池非嶼。

池非嶼壓下生理性的反胃,又将謝景辭裹嚴實了點,邁步向外走去。

他心底出奇地平靜,他很清楚這股厭惡并不是針對謝景辭,而抱起對方,是他自願的想法。

池非嶼推開門,一眼就看見在門口等候的陳管家。

對方見池非嶼是自己走出來,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再看見池非嶼懷裏的謝景辭,陳管家的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少爺?”

池非嶼平靜地開口,“叫醫生來,他發高燒了。”

“好。”

陳管家不愧是見過這麽多年大風大浪,很快就冷靜下來,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一切。

池非嶼将謝景辭放到床上,松開對方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顫抖,但很快就被他強壓下去。

謝景辭早在池非嶼懷裏就又睡過去,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也不知道等待自己是将是什麽……

……

鋒利針尖推出一點藥水,冷光燈下,針尖似乎閃爍着寒芒。

下一秒,尖銳的痛感通過神經直達大腦皮層,謝景辭猛地驚醒。

看着陌生的房間,差點以為自己又穿越了。

一旁的醫生已經推完藥水,将針拔出來,他拿出箱子裏的吊瓶,見謝景辭醒了,他開口道。

“有三瓶水,挂左手右手?”

謝景辭這才回過神,原來他躺到醫院了。

他按着隐隐作痛的屁股,小聲哔哔,“能不打嗎?”

醫生微笑,“不能。”

謝景辭将臉埋進枕頭,試圖逃避現實。

早知道這樣,他還不如不醒。

可惜逃避是沒用的,他不僅現在要挂水,明天依舊要,有可能後天還需要。

謝景辭生無可戀地躺平。

第二天。

謝景辭感覺自己好的差不多,給醫生發消息讓對方不要來,結果對方說什麽都要今天再挂一天水,好好鞏固一下。

溝通無果,謝景辭決定跑路,騎着小電驢躲到寵物醫院,誰知道在那邊被逮個正着。

不出意外,謝景辭又挨上一針,正好寵物醫院有挂吊瓶的地方,還方便不少。

謝景辭嘆氣,扭頭望向一旁的籠子裏。

從閻王爺那爬回來的錦鯉被五花大綁,一只爪子被固定在身前,上面戳着針,正進行着輸液。

吊瓶乍一看跟他的好像同款。

謝景辭又嘆一聲氣。

唉,難兄難弟。

幹坐着實在無聊,一只手也沒法打游戲,謝景辭幹脆閉眼,想着小眯一會。

有醫生在旁邊盯水,他應該不用擔心。

但沒想到最後叫醒他的卻不是醫生。

謝景辭聽到聲響,勉強清醒過來,他本以為是醫生來拔針,結果睜眼卻看見戴着口罩的女主站在他身前。

幾乎是瞬間,謝景辭那點困意消散無蹤。

夭壽了,女主怎麽跑到莊園裏了。

謝景辭正襟危坐,面帶職業微笑,“渝小姐,你回來啦。”

渝淺溪笑着回應,她的臉色不太好看,看着就像大病初愈的模樣,即使畫着淡妝,也遮擋不住眉眼間的憔悴。

謝景辭早就從男主那知道渝淺溪生病了,因此并不意外,不過他還是關心一句,“你要不要先去休息?”

渝淺溪搖頭,開口道:“我聽說錦鯉受傷,想着過來看看它,沒想到你也生病了。”

謝景辭道:“我只是小感冒。”

“小感冒燒到三十九度八?”

熟悉的聲音傳來,謝景辭歪頭望去,看見池非嶼的身影。

還好,男主沒一起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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