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遭受網暴的設計師30

桑止有所預感, 可當謝宴白真的驟然發聲時,還是被吓了一跳,揪着她頭發的十根手指, 下意識加了幾分力。

“嘶——”

謝宴白徹底清醒。

她無奈:“我也到了該脫發的年紀,你再扯掉一些, 我得回去買假發了。”

說着伸手,試圖用自己的十指, 替換掉正被對方折磨着的可憐黑發。

溫熱的指腹觸碰上桑止的手背。

像有小火苗在手背上跳起了舞, 燙得還在出神的桑止, 瞬間恢複了理智。

她表情管理失敗,整個人看起來慌亂而狼狽。

桑止此刻顧不上這些,眼眶裏盈着的淚珠因為她掙紮起身的動作, 啪嗒啪嗒直往床上掉, 落在雪白被子上, 砸出一朵朵水花。

她松開了指間纏繞着的不屬于自己的秀發,秀發的主人卻不肯放過她。

輕輕松松将還有些腿軟的桑止往回一按, 便讓她重新躺回了自己身下。

謝宴白用了點巧勁,在使她不會難受的前提下, 又讓她的脆弱,在自己眼皮底下暴/露得更徹底。

桑止一張臉瞬間全紅了, 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她顫抖着伸手擋住, 嗚咽着罵她:“滾吶,放開我, 滾!”

謝宴白把她的手撥開,溫聲哄她:“才甜了一下, 就滿足了?”

桑止哽住,微微仰頭往下方一看, 只見已經清醒的謝宴白,第一次不是受酒精的控制,而是順從心意地主動向她獻出自己的唇。

“唔——”

桑止又想哭了。

謝宴白怎麽這麽會。

女人啞聲:“房間隔音效果很好,舒服的話,叫出來吧,我喜歡聽。”

桑止想搖頭,可清醒的謝宴白比醉狀的謝宴白更懂她,她被刺激得實在受不了,一時情難自抑,還是将所有情緒都通過嬌/媚的聲音全數發洩了出來。

最後一點香露吐出來,謝宴白細致地替她做好了唇間清潔。

她擡起頭,被水漬浸潤過的薄唇,在頭頂白燈的照耀下,泛着一層略顯糜/亂的光。

謝宴白緩慢将身子往前近了一些,原本腦袋正對着桑止的脆弱,現在姿勢改變,她終于能看見對方的臉。

桑止細長的眼睫毛上還挂着幾串淚珠,她緩過勁,重新聚焦的雙眼看見謝宴白湊近的臉,逃避般想把腦袋扭到一旁。

沒有成功。

被謝宴白不容拒絕地又給捧着臉頰掰了回來。

她想閉眼,被女人出聲威脅:“你敢躲我就親你。”

桑止慫了,顫抖着睜開眼,被迫同她重新對視上。

哭過之後的眼眸,像被清水洗滌過的天空,異常漂亮。

謝宴白很想吻她,喉嚨滾了一陣,終究什麽也沒做。

她緊盯着那片終于映出自己身影的明亮天空,一字一句問得清楚。

“大學那晚發生的,我的确記不清了,但是今晚發生過的,我都想起來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也都聽見了,桑止,你告訴我,畢業那晚,我其實後面也像今天一樣醉倒了,對吧?”

桑止緊抿着唇,擺出一副“就算你要親我我也不會說”的倔強态度。

謝宴白不屑再用這種方式威脅她。

她重新往後退,退到剛才的位置後,作勢又要掰她的腿。

“你不肯說,我不介意再幫你甜一回,只不過這一次,你想糕朝的話,得先把那晚發生的事全部告訴我。”

桑止剛被她折騰過一回,這會兒身子還軟着,罵她的聲音,渾然只是一股沒有絲毫殺傷力的嬌腔啞調。

“謝宴白你是不是變/态啊!哪有人用這種事威脅別人的!”

謝宴白欣然接受:“對,我就是變/态,現在變/态再給你三秒的考慮時間,三——”

桑止對這種事并不熱衷,當年第一次釋放,還是畢業那晚。

這四年間,她也只有在做夢的時候偶然夢見那一晚了,夜半因此驚醒時,順手安慰一下自己。

現在來了一次,她已經足夠滿足,要是再被謝宴白逼迫着再來一次……

桑止這一刻是真的有點怕眼前這個能用這種事來威脅人的死變/态了,她不甘不願地退讓了一步:“你想知道什麽?”

謝宴白坐了起來,不顧桑止的拒絕,強勢地把她摟進自己懷裏,一邊揉着她的腦袋,一邊溫聲開口。

“我什麽都想知道,關于清醒的你,關于喝醉的我,還有,關于你現在是不是喜歡我的這件事。”

//

桑止有個這輩子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她在情窦初開的年紀,喜歡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好朋友,是一件會讓大部分人都感到恐慌的事。

桑止不一樣。

她心态好,很快接受了自己的“不一樣”。

她甚至覺得,自己簡直太幸運了。

只要不表白,就能和喜歡的人做最好的朋友,能永遠和她待在一起,最重要的是,還能以朋友之名,做任何不超過友情範圍的親密事情。

她們可以像全天下所有單純的好朋友一樣。

躺在同一張床上聊八卦。

靠在同一張沙發上看電視。

可以用一根吸管分享同一杯飲料。

可以做任何一件只要自己把感情藏好、就能以好朋友之名陪伴對方完成的事。

只是這樣,單純的桑止就已經很滿足了。

可惜,她不求結果的獨自暗戀,還是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阻礙。

高考結束的時候,白琇瑩被她暗戀的人表白了。

小姑娘喝了一點點的果酒,在和桑止結伴回家的路上,迎着夏季的夜風,紅着臉軟聲和她說,桑止,我好開心呀,我覺得這是我人生中最高興的一天了。

桑止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白琇瑩吓到了,被酒精侵蝕掉一些的腦子,瞬間被好友的哭嚎聲震醒。

她慌張又無措,連忙問她怎麽了。

桑止紅着眼睛問她,那你以後和他結婚了,我還能找你玩嗎?

白琇瑩松了口氣,好笑又無奈地說她是傻子。

她認真又憧憬地說,以後我的房子,一定會給你留一間專屬房間的,這樣你随時就可以來我們家裏住了。

這個年少時期的願望,在很久很久的以後,終于實現了。

只不過那時候的桑止,已經把自己的感情,退回到了真正的“好朋友”的位置上。

白琇瑩的對象是隔壁班的學習委員。

桑止上學時沒有關注過他,高中結束的那個暑假,惡補般開始和他接觸。

後來想想,那個男生的确挺好的,換做是她自己,剛和女朋友确認關系,就有個不長眼的電燈泡,每次約會都要一起,估計自己早就因為對方而和對象鬧別扭了。

桑止覺得自己已經很乖了,她只是默默地喜歡自己的好朋友,一點界也不會越,不會讓所有人感到困擾,她想,這才是真正喜歡一個人時應該要有的态度。

但很快,她的這種心态,就被一個名叫謝宴白的讨厭鬼毀掉了。

第一次見謝宴白,是在大學宿舍裏。

桑止驚喜地發現白琇瑩的宿舍就在自己宿舍的旁邊。

她磨磨蹭蹭地在白琇瑩宿舍裏待了大半天,最後連白琇瑩的三個室友都跟她混熟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三個室友叫什麽。

白琇瑩的男友和她不在一個大學,兩人約了今晚要見一面,白琇瑩習慣性地準備帶上桑止。

桑止不再那麽幼稚,第一次沒有加入他們的約會。

她把白琇瑩送到校門口,轉身回自己的宿舍。

和隔壁宿舍不同,她們宿舍目前就來了一個人。

自稱謝宴白的新室友,笑着遞給她一個精致的首飾盒,說這是她給室友們準備的見面禮。

桑止趁她進洗手間,拍照搜索了下,看見這小小一串東西市值五位數,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的富二代。

桑止沒打算因此和這位富二代同學深交。

她不仇富,她只是更能認清自己的地位。

像她這種平頭小老百姓,哪敢和有錢人交朋友。

但她很快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臉。

促使兩人結交的意外來得非常快。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二代同學,傻乎乎地把床給弄濕了。

桑止本來不想管她。

但她是個善良的好人,實在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只好向這位富二代同學發出同睡邀請。

謝宴白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推脫表示沒關系。

桑止跟她争了幾次,最後一股怒氣突地從心頭竄起,逼得她直接沒了好脾氣:“我數三下,你再不給我滾上來我下去揍扁你!三!”

謝宴白在她數到一的時候爬了上來,她有些拘謹地窩在外側,認真向她道謝 :“謝謝你啊,桑止。”

本來就不大的床上,又多擠了個人,桑止含淚為自己的善良買了單。

第二天開始,謝宴白就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她和白琇瑩的雙人隊伍。

開始時,桑止還擔心白琇瑩會不高興。

但白琇瑩是真心接納謝宴白加入她們的,她想得比桑止周全。

“我以後會經常和孟涵周末出去約會,本來還擔心你一個人在宿舍裏無聊,現在有宴白陪着你,我就放心啦。”

确認白琇瑩是真的這麽想,桑止才放下心。

從那之後,不管是去上課,還是去食堂,桑止都帶着她的兩個好朋友一起。

周末的時候白琇瑩去約會,桑止就讓謝宴白陪自己去每一個她想去的地方。

她那時候想,自己真的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了,好朋友都在身邊,喜歡的人也在身邊,應該再也沒有什麽人,能比她更幸運的了。

大概是老天奶看她過得太舒服,忍不住想跑出來刷一下存在感。

她們這段黃金三角友情建立一個月的時候,它突然破裂了。

是謝宴白舉起的錘子,然後砸碎了它。

桑止記得很清楚,那天天氣很好,她又拉上謝宴白陪自己去打卡一家新開的曲奇餅店。

買完曲奇餅,她跟謝宴白坐在一旁的星巴克裏休息。

謝宴白端着兩杯星冰樂回來,沉默了大概半分鐘,才下定決定般跟她說。

“桑止,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想把這個秘密先告訴你。”

桑止并不知道她将要說什麽,以為有八卦聽,立刻笑成一朵讨喜的太陽花。

但馬上,太陽花就枯萎了。

因為謝宴白告訴她,自己好像喜歡上了白琇瑩。

謝宴白還沒看出她的神情不對,繼續和她講自己動心的契機。

“你不是經常和我說她笑起來很可愛很漂亮嗎,我之前沒這麽覺得,直到上周和她去做圖書館志願者,我從洗手間裏出來,發現她正在逗圖書館那只小白狗,桑止?你怎麽了?”

話說到一半,謝宴白終于發現了好友的不對勁。

桑止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難看,她只知道,現在的自己,心髒處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緊了,攥得她格外難受。

她不是讨厭謝宴白也喜歡白琇瑩。

因為她知道白琇瑩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好到她甚至覺得,全世界的人都該像她一樣,喜歡這個可愛的女孩子。

現在謝宴白也喜歡上白琇瑩,說明了謝宴白很有眼光。

她讨厭的是,謝宴白發現自己喜歡上白琇瑩時,如此大方坦然的态度。

這會讓她不自覺與當初的自己産生對比。

她當時發現自己喜歡上白琇瑩時是什麽想法?

她想的是,這是個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的秘密,我這輩子都不能對任何人說。

可謝宴白不一樣,她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另一個人。

如此鮮明的對比,讓她覺得自己真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與其說是嫉妒讨厭這樣勇敢自信的謝宴白,倒不如說,她是厭惡嫌棄當初那個懦弱逃避的自己。

從沒有對自己産生過懷疑的桑止,在感到慌亂失措之後,她做了這輩子自認為最惡毒的事。

她不敢直視自己的膽怯和懦弱,便讓它們化成一柄鋒利冰冷的長劍,惡狠狠地往面前的謝宴白心裏戳去。

她顫着聲,說出自己心意的同時,還不忘刻意打壓指責對方。

“你不是知道她有男朋友嗎?在明知她有男朋友的前提下你還敢這麽說,謝宴白,你太可怕了,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歡她,你如果真的喜歡她,就會像我一樣,因為擔心她不能接受這種感情而選擇沉默,你沒有這麽想,你只是為了你自己,你真的太自私了。”

每說一個字,她就看見謝宴白的臉色僵硬一分。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分割成了矛盾的兩片。

一片被良心掌控,每發一句聲,良心就會壓得她喘不過氣。

另一片,是人性生來就自帶黑暗的那一部分,每看見謝宴白難受一分,她的心底就會産生一種隐秘的陰暗快感。

她覺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壞最壞的人了。

因為不敢批判在謝宴白的對比下顯得無比卑劣的自己,所以選擇把所有的錯,都怪在無辜的謝宴白身上。

桑止不敢再看對方的反應,她抛下這句話,落荒而逃。

她沒有回宿舍,直接拿着身份證在附近的酒店開了間房。

一進屋,桑止的心态終于崩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可今天在店裏發生的一切,又讓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個讓人讨厭的壞人。

桑止一個人趴在床上哭了很久,最後哭得眼睛都腫了才緩過來。

她掏出手機想看一眼現在幾點了。

屏幕一點亮,就看見了來自謝宴白的幾十通未接來電。

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态,遠不如自己想象的那麽強大。

在謝宴白出現以前,她可以坦然地告訴自己,她是為了白琇瑩好,所以不把自己的情感告訴她。

現在她沒法這麽替自己找借口了,她知道,自己不敢表白,并不只是為了白琇瑩,她更怕的是被拒絕,她怕走出這一步,她不敢試錯,她知道自己很懦弱。

她其實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這麽多年,她一直都有好好地把這個自己藏起來。

直到剛才,謝宴白讓她見到了那個自己。

她知道謝宴白什麽錯也沒有,可她還是不想再看見她,因為一看見謝宴白的臉,她就會忍不住想起那個讨厭的懦弱的自己。

桑止擦擦眼淚,把有關謝宴白的所有聯系方式都删除了。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知道自己這樣很讨厭,但她沒有辦法了。

就讓做了這麽久好人的她,為了自己,也當一回壞人吧。

桑止本打算周一再回去——她現在只想盡可能地遠離謝宴白。

卻忘了她和謝宴白之間,還有個什麽都不知道的白琇瑩。

白琇瑩這兩天回家參加堂姐婚禮去了,她這次沒有讓男友送她回學校,而是讓桑止去接她,顯然有備而來。

桑止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她知道自己暫時還需要見到謝宴白。

沒關系,她安慰自己,別看她就行了。

桑止這麽想,也真的這麽做了。

兩人不意外地在出口處碰到,謝宴白靠近她,像沒事人一樣地和她打招呼。

桑止不回應,低着頭看地上的瓷磚。

謝宴白沒在意她的态度,把自己想說的事,一件一件地告訴她。

“我後來才反應過來,所以你很早就喜歡琇瑩了是嗎?

“對不起,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沒有你想得那麽周全,這是我的錯,你罵的對,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向她表白的,那樣的确會讓她産生困擾。

“其實我本來就是只打算和你說的,我想我們是好朋友,那我有什麽秘密,都應該告訴你的。

“我昨天給你打電話你沒接,後來發現你把我微信什麽的都删了,是因為我昨天和你說了那件事嗎,我知道我做得不對,我和你道歉,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桑止又想哭了。

她覺得謝宴白真的是一個又傻又好的人。

明明錯的是她自己,這個傻子卻沒怪她,還把錯都攬在了自己身上。

她這一刻特別讨厭別扭又陰暗的自己。

她本來覺得,只要自己以後忽視謝宴白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繼續逃避一切了。

現在謝宴白說了這些,她又覺得這樣不行。

她只是逃避的話,謝宴白這個傻子,肯定會以為是自己的錯。

桑止很快想了個自認為可以完美解決一切的辦法。

她要讓謝宴白讨厭自己,這樣一來,不需要她刻意忽視對方,謝宴白自己就會先遠離她了。

桑止整理好情緒,擡頭,用惡劣的态度敲碎了謝宴白眼裏逐漸凝聚的光芒。

“我覺得你很惡心,我不想和你這種人做朋友,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就當沒認識過吧。”

謝宴白愣愣,她有些委屈:“可是,我們不是一樣的嗎,為什麽我喜歡不行,你——”

“我們不一樣。”桑止打斷她,“我能接受自己喜歡同性,不代表也能接受其他人跟我一樣喜歡同性。”

謝宴白:“那你這不是雙标嘛。”

桑止冷呵:“随你怎麽說,你記住我剛才說的話就行了,之前反正也是我帶你一起玩,現在我不想和你再接觸了,你識相一點的話,明天就別再纏着我和琇瑩了,知道嗎?都是成年人了,應該更知道體面這個詞怎麽寫吧?”

謝宴白還想說什麽,桑止已經遠遠地看見了白琇瑩。

她不再理會謝宴白,沖過去激動地撲進對方懷中。

身後的謝宴白安靜看着兩人親密相擁的樣子,喉間微微發澀。

一時分辨不清,苦澀的來源,究竟是有喜歡的人卻不能表白,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突然抛棄了自己。

白琇瑩揉了揉桑止的腦袋:“小姚和我說你昨晚自己跑酒店睡去了?你這麽大一人了,不會還像小朋友一樣和宴白鬧別扭吧?”

桑止不吭聲,撒嬌般往她肩上蹭了蹭:“哎呀,很正常嘛,我高中時候不是也和林妙突然就鬧掰了嘛。”

白琇瑩好笑:“那能一樣嗎?你和林妙鬧掰是因為她散布流言說我考試作弊,難不成宴白也當衆說我作弊啊?”

謝宴白這時候也走了過來。

白琇瑩轉頭問她:“她不肯說,那宴白,你說?”

埋在白琇瑩懷裏的桑止,臉蛋被悶得有點紅,聞言,悄咪咪地扭了扭身子,把自己粉撲撲的臉蛋對準謝宴白,大大的圓眼裏面寫滿了威脅的意思。

謝宴白第一次有些不自然地躲開桑止的視線。

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不然,明明喜歡的人就在面前,自己怎麽還能覺得這樣的桑止,比那天逗狗的白琇瑩還要可愛呢。

謝宴白壓下那股莫名而生的想法,輕咳一聲,冷靜說:“沒事,我們沒有鬧矛盾,你不用太擔心。”

謝宴白在白琇瑩面前一向穩重沉着,聽她這麽說,白琇瑩也算放下心。

“桑止同學,你已經是成年人了,和好朋友鬧矛盾可以,但不可以鬧太久,知道嗎?”

桑止大眼睛滴溜滴溜轉,就是不回答她。

白琇瑩無奈又縱容地最後揉了下她的腦袋:“好了,回宿舍吧,我給你們帶了吃的。”

往常三個人并排走,都是桑止走中間,一左一右分別牽着兩個好朋友的手。

現在她開始讨厭謝宴白,自然不會再和她有肢體接觸。

桑止本來是在白琇瑩右邊的,剛往前走出一步,就換到了白琇瑩左手邊,抽回自己牽着她的手,改成用雙手摟住她。

白琇瑩拿她沒辦法,朝右手邊的謝宴白伸手,調侃道:“在你倆和好前,暫時委屈一下你,先和我牽個手?”

謝宴白愣了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對方。

這是她第一次和喜歡的人有肢體接觸,想象中應該出現的心跳加速、手腳發麻,通通沒有。

她的心情異常平靜,平靜得完全看不出她正牽着自己喜歡的人。

身邊的兩個人像平常一樣在閑聊。

她明明聽慣了,這一刻不知為何,卻無端覺得有些刺耳。

三人到了路口,白琇瑩打的車子正好抵達。

桑止讓白琇瑩先坐進去,自己也跟着坐上去後,啪一下關了門。

她看向外頭本來也打算一起擠進來的謝宴白,冷淡地讓她自己去坐副駕。

在司機的催促聲中,謝宴白神情恍惚地坐上了車。

司機見她又愣了,不耐煩地催她趕緊把安全帶扣上。

身後傳來白琇瑩關心的聲音。

“宴白,怎麽了嗎?”

跟着白琇瑩的聲音響起的,是桑止軟軟的撒嬌聲:“我不管,下周你得陪我,我種草了一家新開的奶茶店,你必須得陪我一起去!”

她喉間又有些發澀:“沒事。”

安全帶扣上的剎那,司機發動了車子。

夜間微涼的風吹進窗裏,無形化成一個巴掌,狠狠甩在了她的臉上。

謝宴白垂眸,盯着自己剛跟白琇瑩牽過的手。

她終于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她們今晚的閑聊聲分外嘈雜。

因為她清楚,從今天開始,再也沒有一個她很喜歡很喜歡的好朋友,會像之前做過無數次的那樣,緊緊拉着她的手,然後笑着也要求她一句:“謝宴白,我不管!你也要陪我一起去!”

她終于真正理解了桑止責備的話。

是她考慮不周,才會讓結果變得如此糟糕。

可是為什麽,讓她覺得更難過的,不是因為無法向喜歡的人表白,而是失去了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呢。

//

白琇瑩不是傻子。

當然能看出來是桑止單方面在和謝宴白在鬧別扭。

她又問過一次,想知道那短短兩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讓她對謝宴白的态度,産生如此誇張的變化。

桑止什麽都會和她講。

什麽秘密都告訴她。

唯獨這件事,打死也不肯說。

白琇瑩沒有辦法,畢竟自己總不能真的把桑止打死。

她不希望她倆真的鬧掰,她也能看得出來,謝宴白還是很在乎她們這段友情的。

為了讓她的兩個好朋友能和好如初,她逐漸接替桑止之前的工作,開始做起她們這個黃金三角的維系人。

可惜事與願違,她這一維系,就維系了足足兩年。

在這兩年期間,桑止對謝宴白的态度,一直不怎麽好。

謝宴白就像個受虐狂,不管桑止平時怎麽罵她,都好脾氣地任由她撒氣。

時間久了,也讓白琇瑩适應了她倆這種詭異但又和諧的相處方式。

大三那年,桑止趁謝宴白不在,獨自拉着白琇瑩去酒吧玩。

結果碰到了那個猥瑣男。

白琇瑩拉不住幾近發瘋的桑止,一邊逼着自己保持冷靜,一邊哆嗦着分別給謝宴白和男朋友發了消息。

謝宴白先到,把暴怒的桑止控制住時,白琇瑩的男朋友也趕了過來。

謝宴白抱着桑止出了酒吧,最後把人放在了旁邊的巷子裏。

白琇瑩拉着男友,原本想去看一眼她倆的情況,隔着大老遠的距離,就聽見了謝宴白低沉的怒吼聲。

她吓了一跳,畢竟這是她倆認識以來,自己第一次見她如此動怒。

白琇瑩知道謝宴白不會欺負桑止,默默帶着男友走了。

她莫名有種直覺,這可能會是一個讓她倆和好的契機。

路燈底下,謝宴白還在教育桑止。

她活了二十多年,脾氣好了這麽多年,第一次有如此大的情緒起伏。

聲音發着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後怕。

“還好你今天碰上的是個軟骨頭,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要是碰上個硬茬,自己會怎麽樣!酒吧是什麽地方,真要鬧起來,啤酒瓶子直接往你腦門上一砸,我明年直接就能替你上墳你知不知道!”

桑止也是個倔脾氣,不肯認錯地沖她怒目相視:“我和你什麽關系!誰稀罕你給我上墳!我有什麽錯!明明就是那傻逼的錯,他要是老老實實的不搞猥瑣動作,他要是不欺負琇瑩,我會打他?”

謝宴白沉沉吐了口氣:“是,我沒說你打他不對,他做錯事,他是該打,但你在打他之前,在保護琇瑩之前,能不能也替自己想一想,旁邊不是還有服務人員嗎?哪一個不比你高不比你壯,你不會找他們幫忙嗎?”

“誰在那種時候會有理智!你以為我是你嗎!喜歡的人都被欺負了,還能跟個窩囊廢一樣躲在一旁看?”

謝宴白氣笑了:“行,你有理,對,我窩囊,我廢物,我是傻逼,才會看到琇瑩的消息連闖七八個紅燈沖過來找你,也是,就你的喜歡最值錢,就你的喜歡最厲害,就你最長情,挺好,挺好的,我祝你永遠都能喜歡她!”

謝宴白抛下這句話就走了。

桑止沒有走。

她渾身的力氣像是一下被抽幹了,緩緩往邊上的路燈柱上一靠,垂頭盯着前方的石子路面,突然覺得好委屈。

你謝宴白自己不拿感情當回事,把氣發我身上算什麽本事。

是的,當初在謝宴白跟她坦白自己喜歡白琇瑩的第二個星期,她的手機就收到了一條陌生短信。

【我不喜歡她了。】

她什麽都沒回,默默把這條消息删了。

她想,你喜不喜歡琇瑩關我什麽事,我本來就不是因為這件事情才讨厭你。

收到短信的第二天,謝宴白趁宿舍其他人不在,主動找桑止聊起那條短信。

她想找桑止求和。

可桑止那時候還沒能接納自己。

她依舊需要讨厭謝宴白。

于是謝宴白的坦誠,換來的是桑止的二次語言傷害。

桑止已經忘了自己那時候說的什麽難聽話,只知道就算謝宴白被那樣對待過,也依舊還能用最好的脾氣,接納包容滿身尖刺的自己。

她不知道世界上為什麽會存在像謝宴白這樣的傻子。

而這樣的傻子,從今天開始,真的要如她當年所願,徹底遠離自己了。

想到這裏,桑止發現自己很難過。

甚至比當年知道白琇瑩談戀愛了,還要難過。

她又想哭,可她不習慣哭泣,一時之間哭不出來,最後只能吸一吸鼻子,就當自己已經哭過了。

心情酸脹酸脹的感覺排解不掉,桑止只能逼自己忽視它。

她掏出手機,看見了白琇瑩發來的消息。

桑止給她回完,打算叫輛車回宿舍。

剛點開軟件,巷口響起一陣腳步聲。

她能感覺到前方有人在靠近,不禁脊背生寒。

小巷子、陌生人、深夜、獨身女性。

這些詞彙組合起來,就是很多惡性新聞的關鍵詞。

桑止顫抖着按下了報/警電話,一邊默默把手機放到身後,一邊小心翼翼地擡頭。

看清來人的剎那,她腳一軟,直接摔坐到了地上。

謝宴白僵着臉過來把她扶起,替她拍拍衣服後,将手裏提着的東西塞進她手裏。

桑止定睛一看,是謝宴白家附近的一家曲奇餅幹店。

謝宴白的聲音晦澀難懂:“琇瑩已經被她男朋友送回去了,她讓我把你送回去,你不聽我的話,總會聽她的吧。”

桑止知道她在騙自己。

因為白琇瑩半分鐘前給她發來的微信,并沒有提到這件事。

她什麽也沒有說,默默跟在謝宴白身後上了車。

車子抵達校門口,桑止關上車門的瞬間,她聽見謝宴白小聲地說。

“對不起,我剛才話講得太重了。”

桑止什麽也沒回應,她眨了眨眼,止住了那股又想落淚的沖動。

//

桑止真正意識到自己不喜歡白琇瑩了,是在畢業那晚。

白琇瑩拉着她倆去吃燒烤,期間還喝了點酒。

三人燒烤局結束的時候,白琇瑩羞澀地把自己藏了一整晚的秘密告訴她們。

她說男友向她求婚了,等房子什麽的都落實了,他們應該就要結婚了。

桑止沒發現謝宴白一直在看着她。

她直直地看着白琇瑩。

聽着自己年少時喜歡的人,終于在自己想象中的未來的某一天,真的說出了那句“我要結婚了”的話。

很奇怪。

當年的她,以為這一刻的自己,一定會故作潇灑、掩飾好自己的難過,表面大方地祝她新婚快樂。

可這一天真的到來時,她卻發現自己不需要任何僞裝,自己所說的每一個祝福的字,都已出自自己最真誠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因為太在意,而被思想暫時麻痹了心髒。

她只知道,這一刻的她,做得非常好。

後來,白琇瑩被她的未婚夫接走了。

男人付了燒烤錢,還體貼地想為她倆叫輛車。

被桑止拒絕了。

他倆一離開,這裏便只剩下桑止,還有她“讨厭”了四年的謝宴白。

燒烤已經吃完,還有幾罐已經付了錢的啤酒,還沒動過。

桑止不想浪費,又不想帶走,便毫不客氣地要求謝宴白把它們都喝掉。

謝宴白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有,在她笑盈盈的眼神中,喝完了剩下的這三罐。

酒解決了,桑止不再繼續逗留,起身想要打車回宿舍。

宿舍明天才需要全部清空,她今天還能再蹭一晚。

謝宴白攔住了她。

“太晚了,我在邊上的酒店已經開好了标間,晚上就住那裏吧。”

桑止同意了。

她今晚才喝兩罐,但這已經是她的極限,這會兒腦子開始有點亂,導致起身時,不小心趔趄了下。

謝宴白在她面前蹲下/身,作勢要背她過去。

微醺的桑止很乖。

她聽話地爬上了謝宴白的背。

只不過剛走出幾步,就忍不住張嘴咬住了謝宴白右邊的肩。

謝宴白沒有抱怨。

她老老實實地任由她咬。

等兩人進了房間,狀态又反了過來。

桑止開始清醒,謝宴白則是醉了過去。

她在床上癱了足足五分鐘,突然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猛地睜開了眼。

桑止被她吓了一跳,人還沒完全清醒,身體已經有了反應。

見謝宴白突然下床沖了出去,擔心她要去外頭耍酒瘋,連忙追上去。

結果謝宴白只是進浴室做了下口腔清潔。

桑止覺得她好奇葩,哪有人醉酒以後還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她返回床上,打算睡覺。

剛躺下,謝宴白就回來了。

然後,她像四年後的今晚一樣,先和桑止表白,表白完又直接向她索吻,被毫不猶豫地拒絕後,可憐巴巴地開始哭泣。

桑止也是被酒精害了,才會暈暈乎乎的,就這麽把謝宴白的唇,借用了。

舒服過後,桑止就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已經淩晨三點。

她記起了昨晚發生過的所有事,連忙從謝宴白懷裏退出,跑去浴室洗了把臉。

走之前沒忍住,小心翼翼地開了手電筒,将燈光照向正在沉睡的謝宴白。

看見她那片裸/露的後背,桑止臉色一赧,不敢再多作停留。

當天,她就删除了所有大學同學的聯系方式,杜絕了謝宴白通過別人找她算賬的任何可能性。

她也沒有回老家,而是在A市租了房,直到後面稿費多起來了,才攢了首付,正式在A市定居。

回憶到這裏,一切已經明了。

謝宴白有很多問題想問,話到嘴邊,又只剩下唯一一個問題。

“不是說酒後吐真言嗎,你當時為什麽不肯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呢?如果你相信的話,這四年——”

桑止毫不客氣地打斷她:“吐真言個鬼,清醒的時候不敢說,偏要借着酒勁才肯說,分明就是個慫包。再說了,我可沒忘記你當時發的那條短信,才多久啊就不喜歡了,誰知道你是不是也在玩我。”

謝宴白很委屈:“因為我後來發現,我其實喜歡的是你嘛,你讓我不要給喜歡的人造成困擾,還說你覺得喜歡同性的我惡心,我怎麽敢直接和你表白啊。”

桑止理不直氣很壯:“那你這是怪我編謊話騙你了?”

謝宴白搖頭:“我沒有這麽說,那你現在能答應我了嗎?”

桑止裝聽不懂:“答應什麽?”

“和我談戀愛。”

謝宴白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桑止,我現在很清醒,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所以求求你了,和我談戀愛吧,好不好?”

桑止噗嗤一樂:“傻子,哪有人表白是像你這麽表白的。”

“那你答應我了?”

桑止哼了一聲:“你說是就是吧。”

謝宴白等這天等得太久,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作勢想吻她。

桑止一把捂住她:“不準親!”

謝宴白快哭了:“都答應我了,為什麽不能親。”

桑止蹙眉把自己掌心中的濕潤擦在謝宴白的衣服上:“你剛才碰我那裏了,髒,不給親。”

謝宴白:“……”

被迫又進浴室洗了把臉的謝宴白同學,終于如願以償地吻上了面前這個,她八年前就想吻住的人。

//

昨天輕易被兩罐啤酒就幹趴下的付魚,第二天睜開眼,一點事也沒有。

她有些佩服原主的身體素質。

姜時微的餘光掃到了她,見她醒了,笑道:“笨狗,不知道自己不能喝酒嗎?”

“對不起,我之前沒喝過酒,不知道自己酒量這麽差。”

女人無奈:“笨狗,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去洗把臉,過來把醒酒藥喝了,頭還痛不痛?”

小狗搖搖頭:“不痛了,不過我不記得自己昨天都做了些什麽,微微,我後面有發酒瘋嗎?”

姜時微的笑臉崩開一道口,她咬牙:“從今天開始,你不準再給我喝任何的酒了,知道嗎?”

小狗直覺自己這時候什麽也不該問,但她還是忍不住關心了句:“微微,我聽着你的聲音不太對,昨晚你是用嗓過度了嗎?”

姜時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呵呵 ,何止用嗓過度啊,她差點嗓子冒火了好嗎?

小狗莫名脖子一涼,這時候她機靈地選擇了相信自己的直覺,迅速翻身下床:“微微,早上好,我先去洗臉刷牙了。”

付魚洗漱完,出來喝下姜時微替自己準備的解酒藥。

“那我下樓給你弄早飯,今天還做三明治可以嗎?”

姜時微昨晚被這只黏人小狗折騰到了後半夜,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你吃吧,今天我不想吃。”

“那我給你帶杯酸奶好嗎?”

“嗯。”

經過一號房時,房門正好被打開。

之前這種情況,她遇到的都是桑止,今天情況特殊,碰見的是謝宴白。

付魚主動和她打招呼:“早上好。”

謝宴白笑得一臉燦爛:“早上好啊付魚,不過你怎麽知道我和桑止在一起了?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和時微百年好合。”

付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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