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三皇子起手将子拍在了天元,微帶狡黠的目光羽毛般輕輕掠過衛十一郎的臉。
真是個獨得造化眷顧的少年啊,他忍不住暗自嗟嘆,微微上翹的鳳眼,高直而不突兀的鼻梁,線條冷峻的唇,優美的脖頸,挺直的肩背,渾身上下簡直無一處不是美不勝收。
衛琇不以為意,拈起一顆墨玉棋子,中規中矩地挂了一個角。他的手纖長白皙,指節分明,骨相極美,執棋時有種渾然天成的優雅。
那掩藏在衣物下的風光又不知是何等*蝕骨,司徒铮心不在焉地依樣挂了一角。他的思緒随目光一同蜿蜒,在那玉雕般的手腕上停留片刻,然後循着衣裳的起伏勾勒出精巧的鎖骨,略顯單薄的胸膛,纖秀的腰線,筆直的雙腿......
他曾聽聞異域的蠻人将捕獲的美麗野獸和少女剖開肚腹,切開頭顱,放幹血液,掏空五髒六腑和腦髓,塞上幹草和防腐的藥物,然後再仔細縫合起來,經年歷久仍然栩栩如生。
“蠻人就是蠻人,畢竟粗枝大葉了些,”将這些奇聞逸事述說給他聽的人道,“依我看應該填入最上等的絲綿和最馥郁的香料,用琉璃或是水晶珠當作眼睛,再以最華美的绫羅綢緞将其包裹,再裝點上金玉。”
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都是一樣的俗不可耐,司徒铮鄙夷地想,庸人總是肖想将美好之物長久留存,卻不知光華湮滅琉璃破碎才是它們理所應當的歸宿。
司徒铮望了望衛琇透亮的眼睛,水晶和琉璃這些呆板的死物如何能及得上半分?他要親自壓彎他的脊梁,摧折他的傲骨,擊碎他的神魂,吹熄他眼中的光采,叫他匍匐在他腳下痛哭和哀告,這情景光是想一想便叫人狂喜和戰栗了。
衛琇莫名覺得身上發涼,仿佛叫毒蛇猛獸盯住了後背,不自覺地拉扯了下衣襟,将原本就十分規矩的中衣領子又合攏了些,愈發密不透風,叫旁人看了都替他覺得熱。他定了定神,從沈檀木棋罐中又摸出一顆象牙子,不忙反擊,再挂一角。
三皇子用食指骨節輕輕蹭了蹭下唇,不緊不慢地又落下一子。
接着便是分投,以含壟制虛的道理将棋子布在寬廣處,這般十來手之後,雙方各自為營紮下了根據。
“阿姊,”在一旁觀棋的五皇子不解地問常山公主,“阿兄這路數我看不懂了。”
“觀棋不語,”常山公主摸摸幼弟的腦袋笑道,這孩子生得着實好,她便有無邊的慈愛和耐心,“你看這棋路四四方方,正中天元是唯一的一點,起手占邊隅以求逸己是常法,布局之後各自為營便應入腹正面相争,而三弟起手那枚白子早已當道紮陣,黑子眼下是處處掣肘,不得擅法了。”
四公主棋藝不精,聽了三姊的解釋才恍然大悟,不由皺了皺眉,攢了攢青玉團扇柄,越俎代庖地替衛十一郎操起閑心來,一面又遷怒起三皇子來,不過是消遣罷了,何必對人家小郎君如此窮追猛打?
衛琇略一沉吟,自顧自飛向一塊白營侵分了上去,三皇子卻既不守也不反擊,也徑自飛向一塊黑陣。衛琇再靠上逼迫白棋應一手,誰知司徒铮仍是不應,也依樣畫葫蘆地一靠。
司徒铮朝對手露出個溫和的淺笑:“阿琇小心了......抱歉失禮,我能随阿兄稱呼你阿琇麽?”
衛琇掀了掀眼皮不置可否,同樣一個稱呼,從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嘴裏說出來并無不妥,可在司徒铮唇齒間一滾,不知怎麽就叫他渾身不舒服起來。
鐘荟搖了搖扇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棋坪上的局勢,她前世的阿翁曾說過,以棋觀人常是*不離十——他自己是個出了名的臭棋簍子,道理倒是一套又一套的。衛十一郎的棋風中正平和,還有幾分不以為然的随性,而司徒铮則劍走偏鋒,淩厲詭谲,十分邪性。
司徒铮剛好一擡眼,便看到姜家那絕色的小娘子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那審慎的神色出現在一個八歲的孩子臉上很是古怪,這點古怪又提起了他的興致,将牽絆在衛十一郎身上的心思分了一些給她。
鐘荟一驚,趕緊收回目光垂下眼簾。憑着她前世對這位皇子的了解,表現得越是無趣和乏味越是安全,姜二娘這張臉生得實在太惹眼,只能用空洞呆滞的眼神和木讷的神情彌補彌補。
三皇子見那小娘子瞬間又換上了一副呆若木雞的面孔,覺得甚是有趣,有心欲擒故縱,便佯裝意興闌珊,将目光重又投回棋局上。
棋坪上黑子強攻,勢成騎虎,衛十一郎不得不攻下白陣,自己的一塊黑陣自然也覆滅了,他接着打入另一邊擴大勢力,三皇子重施故技,仍然亦步亦趨地緊跟對手,如此行了近百手,一方是坐枯禪,一方卻是坐收漁翁之利。
行至将半再看,全局竟是左右同型,只有天元一枚白子霸占着要點。棋路終是奇數,占得先機的一方始終能多落得一子,黑棋眼見是要輸了。
常山公主惋惜地搖了搖頭:“三弟,你這可是勝之不武。”
司徒铮輕笑一聲道:“阿姊,觀棋不語。”
大皇子對這些耗神的玩意兒向來一竅不通,在一旁如坐針氈,無聊得直打呵欠:“我說阿弟,阿琇,你們還要下多久?我肚子都餓扁了。”
三皇子問了宮人時辰,與衛琇商量暫且将棋局封存,叫宮人擡到飛鸾臺去,用畢午膳再戰,衛琇早已餓了,自然無有不應。
司徒铮便飽含歉意地對衆人道:“是我疏忽了,有勞各位随我移步元武觀用些粗茶淡飯。”
“飯淡一些倒無妨,”五皇子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打趣道,“阿兄這裏的粗茶我是領受夠了,一會兒可得飲他幾杯好酒。”
“我這裏旁的沒有,好酒是盡夠的,”司徒铮笑道,“上回從三姊那兒贏了十壇上好的秦州春酒,今日正好請你們嘗嘗。”
常山公主一臉往事不堪回首。
“這回可不許喝多了,”二皇子拍了拍幼弟的肩膀,“上回端午宴你自個兒貪杯喝倒了,倒叫我挨了你阿娘好一頓排揎。”
元武觀與輕雲閣毗鄰,衆人一路說笑着,不一會兒便到了。
因姜氏姊妹也算親眷,便沒有按男女分席。常山公主不由分說地挨着姜二娘坐了下來,坦坦蕩蕩地道:“我得看着你點,免得你又多吃。”
四公主坐在常山公主另一邊,聞言笑着對姜二娘道:“姜家小娘子莫見怪,三姊就是這脾氣。也是你生得美,像我這樣貌若無鹽的,她就懶得管了。”說着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對面的衛琇一眼。
“殿下端麗絕倫,我們這些蒲柳如何能相提并論。”鐘荟回想了下,不記得自己何時得罪過這位公主殿下,這刺生得好生莫名。
“誰叫你怎麽吃都不胖,羨煞旁人了。”常山公主也很莫名,她這四妹雖說性子有些清冷孤傲,但一向與人為善,難道是天氣熱肝火旺?一個是親妹妹,一個是全洛京城最美的小娘子,常山公主只能和和稀泥了。
鐘荟想不通便不去想,專心用起膳來。
秦州春酒名不虛傳,果然十分甘醇。
酒過三巡,席間衆人都有些微醺的醉意,鐘荟錯估了這具身軀的酒量,不過飲了一碗底的酒,頭已經有些昏昏沉沉。
常山公主與二皇子一唱一和,搖頭晃腦打着節拍唱起雞鳴歌來,五皇子出了名的量淺又貪杯,早已經離了坐席,跟着胡女跳起舞來,他身段靈活,姿态妖嬈,竟比那舞姬跳得還好看,大娘子忍不住鼓起掌,二皇子笑得打跌,再唱不下去了。
四公主捂着嘴輕聲笑着,雙頰酡紅,帶着三分迷離觑着衛琇。
衛琇則是一臉清明,他向來滴酒不沾,無論什麽宴席都不能叫他破例。
鐘荟将手肘撐在案上,托着腮,神思還算清明,只是眼神有些呆滞。這時有個宮人端了風味羹來,不知怎的手上一滑,将小半盞湯羹潑在了鐘荟裙裾上。鐘荟擡頭一看,對上那侍女驚恐的眼神。
她不動聲色地瞟了三皇子一眼,見他正在與二皇子交談,并未留意這起小小的事故,便對那吓得臉色蒼白的侍女比了個“無妨”的口型,站起身小聲道:“勞駕姊姊帶我去下廁房。”
那宮人臉上恢複了些血色,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欠了欠身,走在前面引路,他們沿着條曲折的小徑走了一段,宮人回首朝元武觀的方向望了一眼,估摸着沒人能看見他們了,這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聲道:“求小娘子救救我阿姊。”
鐘荟叫她唬了一跳:“你好好說,向我下跪有什麽用啊。”
那宮人張皇失措,說話颠三倒四,鐘荟好容易才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理清楚,原來這宮人的姊姊也是萬春宮的宮人,方才領了三皇子的吩咐将棋局封存起來,可是将棋坪搬運到飛鸾臺的途中腳下一絆摔了一跤,棋子灑了一地,無論如何不能複原了,只得出此下策,也是死馬當成活馬醫。
“如實禀告殿下便是了,”鐘荟覺得他們平白無故找上自己很莫名,“殿下素來寬仁,想必不會為難與你阿姊的。”
那宮人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眼裏蓄了一包淚,又往地下一跪,不住地道:“求小娘子發發善心,救救我阿姊。”
鐘荟無可奈何:“你要我如何幫你?”
宮人道:“三公主殿下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說不定還記得。”
“那你不直接找她......”鐘荟恍然大悟,“你原本想拿羹潑她,不慎錯手潑到了我?難怪......”
宮人一臉尴尬,趕忙向鐘荟磕了兩個頭。鐘荟一想,也算是舉手之勞,先去廁房中換了條裙子,然後和那宮人折返回去找常山公主,才走到廊下便望見常山公主殿下趴在案上醉得不省人事。
鐘荟愛莫能助地道:“不是我不想幫你,你也看到了。”
那宮人絕望之餘将她當成了救命稻草,如何肯放手,大約也是欺她好說話,拽着她袖子死活不讓她走,淚珠一串串地往下滾,嘴裏連連懇求她救命,鐘荟看她這模樣不像是裝的,仿佛她阿姊真會因這麽件小事喪命。
她不知怎麽想起了鐘太後宮裏那只黑貓,有些恻然,無奈道:“罷了,我試試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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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